黑白无常面面相觑,用眼神达成了共识。下一秒,两人齐齐从衣柜后面飘了出来:
“我我我们走错房间了!”
“大人,我们不放心……”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又同时刹住了话音——万万没想到,共事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竟然这么得不堪一击。
黎柳风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等着这俩活宝如何辩解。
“大人,是这样的,我们不放心您只身来到临州,特地赶过来看看。”思索片刻,黑无常解释道,“然后吧,然后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房间。”
说完,还悄悄给白无常递了一个“我靠谱吧”的眼神。
白无常:“……”
“哦,”黎柳风挑挑眉,不紧不慢地道,“走错了。”
一般上级人物这样“意味深长”地说话的时候,就说明要留个大招来放,黑无常可不傻,一见风向不对,就立刻将来龙去脉老实交代了,并在最后煽情了一把:“大人,辖地那边有秦广王在,我觉得他还是很靠谱的。反倒是您出门也没带一两个帮手,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黎柳风笑了笑道:“那你们知不知道,此次热议事件,是谁在背后作祟?”
黑无常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是哪个想出名想疯了的人吧?”
黎柳风:“在地下。”
“在地下?”白无常惊讶道,“难道我们地府有内鬼?”
不对。
他很快反应过来:“墟海鬼域!”
作为冥界好几千年的邻居,墟海鬼域实在很不让人省心。
里头住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鬼魂,而是天地间化生来的一种生物,从起源上四舍五入一下,就跟玉皇大帝、现任酆都大帝等神仙是一样一样的。
只不过鬼域里的东西虽然数量繁多,质量却堪忧,出不了领袖人物,只能群聚抱团,蜗居在深深的地底下。
别看它们先天条件不怎么样,却怀着大大的梦想,那就是在“天、地、冥”三界里,再加个“鬼”界。为此,它们精挑细选,矮个子拔高个子般地推出了一名同伴,将它奉为“尊神”。
这位尊神呢,也非常有野心,只不过它知道自己的斤两在天冥两界面前完全不够看,并不敢直接提出这个找打的要求。
它决定一步一步来,慢慢实施自己的计划。
那时候,冥界的大帝还不是黎柳风,而是另一位性格比较软的鬼仙,尊神看准了这一点,便三天两头跟冥界抢地盘,动不动就跑到酆都大帝面前卖惨,诸如“哎呀完蛋了,我们鬼域又爆/炸式鬼口增长了,住不下啦!”,“大家流浪街头,我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继而提出将冥界一些不怎么用得到的地盘都借给他们用。
若酆都大帝流露出一点点为难的意思,它就继续痛哭流涕,若酆都大帝稍稍松口,它便欢天喜地地跑回去了。
……当然,那些“借”走的地盘都没再还回来。
这么反复几遭,酆都大帝心也很累,看到尊神就头疼,迫不及待地想从帝位上滚下去。
恰好这时黎柳风经天地考验,化生为神,应运成为下一任北阴酆都大帝。前一任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材料,没等三千年任期满,就干脆地退位让贤了。
黎柳风上任之后,那位很擅长哭戏的尊神又来了。
不过这回,它可没那么好过关。
黎柳风客客气气地将它请到上座,泡了好茶招待,尊神正暗暗得意这又是一个软柿子,不料对方却冷不丁开口道:“凡界有句俗话,叫作‘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鬼域至今没有归还任何借地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借了吗?”
尊神心道:不借哪行呢?不借我怎么一步步将冥界蚕食鲸吞呢?
面上赔笑道:“大帝哪里的话,我们……唉,不瞒您说,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想还,也腾不出地方还呀……”
不仅还不上,我这次来还想再借呢。
“哦,人多。”新任酆都大帝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尊神心里一喜,就听得他道,“那你看,杀掉一些如何?”
尊神:“……”
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要是换做前一任酆都大帝,早就该露出为难懦弱的神色了,当时尊神还总嫌弃他不够爽快,扣扣索索的,现在一比较起来,他简直就是大土豪啊!
“这个,”尊神讪笑了两下,“哈,哈哈,大帝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那位年轻大帝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若阁下不忍心下手,我们冥界虽百废待兴,这件小事,倒还是可以代劳的。”
言外之意,就是“虽然冥界现在是个烂摊子,但是搞死你们就跟捏蚂蚁一样轻松”,尊神心中愤愤,可十分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只得先退一步道:“大帝说的有理,是我思虑不周,这样吧,我再回去……”
“不必回去了。”黎柳风微微一抬手,他身后立即走出来两名面色严肃的阴差,看来是早有布置。
“难得过来一趟,无妨小住几日,免得旁人说我新一上任,待客不周。”
那两名阴差板着张棺材脸,二话不说走到了尊神的两侧,尊神一看,默默地哭了:不对劲啊,这活脱脱就是绑架的节奏啊。
于是,在冥界扣留了人质的情况下,鬼域的搬迁效率格外高,三天之内,就从借地上走了个精光。
那之后,黎柳风又派了几名阴差,隔三差五就去那些地方巡逻上一圈,看见私自越界的,打一顿再扔回去,充分表明了,这地是冥界的,想借啊?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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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鬼域,黑无常不免愤愤:“当年大人分明想再将他们打压一阵,可仙界那帮假正经说,好歹是天地化生而来的物种,不要太欺负它们才是——我们哪里是欺负,不过讨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当时,冥界留下的沉疴痼疾太多,纵然黎柳风有三头六臂,也难以一一应付,加上天界担心冥界将鬼域给吞并了,又对他有所施压,他索性便将鬼域的事暂且放了一放。
谁知短短一年,再听到鬼域的消息,便是它们大肆进犯凡界了。
凡界自古以来跟仙界感情都颇好,仙界那帮神仙终于坐不住,来找冥界联手,这才有了后面那场大战。
“如果当初仙界没有出手干涉,鬼域就不会聚集那么多的妖邪之气,变得那么难对付。”白无常沉吟道,“据我所知,那个封印也只能暂且将它们封住而已,每隔百年,还要加固一次。”
而斩草除根的办法,至今依然没有找到。
“不过大人,热议榜上这件事情,怎么会跟鬼域有关呢?”黑无常不解。
黎柳风手指轻扣桌面:“昌州离临州不远,你在昌州的时候,可曾听谁提起过酆都大帝身现临州?”
黑无常摇摇头:“好像没有。”
“我明白了。”白无常道,“既然消息连昌州都没有传到,又怎么引起全国百姓的热议?那个热议榜,肯定是买上去的。”
至于是谁买的,也很好猜。
仙界如今正想跟冥界修复关系,不会做出这种二百五的事情,妖魔怪一类都还不成气候,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鬼域了。
鬼域里的东西十分邪门,百年之前他们就领教过厉害,虽然如今它们被封印住了,也不能排除会以某种方式出来作祟的可能。
黑无常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和老白全城去搜?”
“不必。”黎柳风淡声道,“既然下了血本请我过来,便不会连面都不让我见。”
黑无常不禁在心里佩服,看看他们老大这个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太帅了啊。
“大人,回头我请神笔仙官来,重新给您画一幅正版肖像吧!”黑无常握了握拳。
凭什么仙界的玉皇大帝画像的时候都要美颜,他们冥界却任由那样一幅乌七八糟的画像流传民间?
然而黎柳风的回答也仍是那两个字:“麻烦。”
“怎么会麻烦呢!都不消您动笔,您坐着,实在不行躺着也行呀!”黑无常急眼,没想到自家大人这么懒,“您想一想,那画像一出来,多少小姑娘会为您倾倒,为您争风吃醋!有多少人会目瞪口呆,我想想就觉得扬眉吐气!”
黎柳风对多少小姑娘争风吃醋不感兴趣,不过,他发现自己倒是很想看看画像出来之后,阿絮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都不消亲眼看到,光是这么一想,他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来了。
☆、第二十九回
“哟, 客官, 您这是要出去逛逛?”
正是下午最空闲的时间, 福来客栈的老板坐在大堂内, 看见黎柳风两人下楼, 便笑着招呼道。
黎柳风点了点头, 道:“不知道老板可有什么推荐的去处?”
福来客栈的老板笑呵呵地道:“说起咱们临州,在酆都大帝没有大驾光临之前,最出名的就是那‘真心桥’了。”
池絮:“真心桥?”
“没错。”老板点了点头,“那可是月老接受了老百姓的祈愿,特地下凡建造的,专门用来鉴别情侣的真心。凡是往那桥上走过的情侣啊,若不是真心相爱, 就肯定有一方会掉进水里去。”
听起来挺厉害的, 不过既然是鉴别情侣的真心,那对她而言就没什么用了,池絮便问道:“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北阴酆都大帝走过的那条街了。”老板一指门口, “你们看,现在还有好多人在来来回回地走呢,我看啊,要不了多久, 地砖都要被磨亮喽。”
池絮笑出了声, 觉得这老板说话怪有趣的。
“再有呢,就是春风楼了。“老板正色起来,详细介绍道, “他家的冰镇甜汤味道特别好,入口冰凉清爽,甜而不腻,大人小孩都爱喝。今日的天气还不算太热,若是在炎炎暑日里,叫他们家伙计送上两碗,那滋味,啧啧,可以说赛过活神仙了!”
两人谢过老板,决定先随便走走,一路往春风楼去尝碗甜汤,出门时跟一名蓝衣男子擦肩而过,听见那男子极为熟络地跟谁打招呼道:“我回来了!”
老板远远朝他挥了下手:“公子去哪逛了?”
“嗨,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姓包名达亭,你叫我小包就行了。”那蓝衣书生在老板边上坐下,继而摇了摇头,“唉,果然运气不佳,酆都大帝不是那么好碰见的——对了,方才出去的那二位是谁呀?看着有点脸生。”
老板道:“哦,那是今天早晨来住店的两位客人。”
“哦……”包达亭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只见男子身姿清越,女子娇俏可爱,两人走在一块儿,很是赏心悦目,只是不知为何,那男子给人的感觉总有些熟悉。
这时候,老板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地道:“我跟你说啊,这两位客人可不一般哟。”
包达亭来了兴趣:“哦?怎么不简单?”
老板道:“他们两人身边,带着好些个飘来飘去的纸片人。那些纸片人可聪明了,什么都会,对他们服服帖帖的——我估计是哪个降妖世家里出来的吧。”
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和小姐,出门都是要带缚妖绳的,哪能像他们那么大大咧咧,都不怕妖怪跑了。老板料定他们必有些本事。
“纸片人啊……”包达亭若有所思,那边老板兴致勃勃地道:
“对了小包,你会喝酒吗?要不晚上咱们小酌几杯?”
电光火石间,有一个人影在包达亭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地站了起来,顾不上回答老板的话,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门。
老板很疑惑:“不能喝酒就不喝呗,又不会逼你喝的,小伙子跑什么?”
·
钱府大院内,正在举行一场招魂仪式。
一名头戴发冠,身着长袍的男子端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一手竖立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他背后摆着红布覆盖的香烛案台,上面摆放着一柄宝剑,一副骨牌,几样水果,还有一只空空的蛐蛐笼。
钱府老爷和夫人早早地屏退了家丁仆役,正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作法。
这位自称出马仙的男人是今日早晨出现在钱府门口的,当时钱夫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酆都大帝是个骗子,收了香火却不放人,哦不,放鬼,便听得上空有人慢悠悠地道:“非也非也,酆都大帝已经放出了你家儿子的魂魄,只不过,因为你家儿子喝了孟婆汤,把前世之事都忘了,这才在回程时迷失了方向,迟迟未归。”
钱夫人闻言,半信半疑地抬头,便看到一名身着黄色镶黑宽边长袍的男子,背光站着,身形十分干瘦,蓄着长长的胡子,风吹来,衣袍便飘飘荡荡,显得颇有仙风道骨。
钱夫人擦了擦泪,死马当作活马医般地问了一句:“那您有什么办法吗?”
那出马仙说,要想召回她儿子的魂魄,便要在府邸大院内摆好供奉台,不过,上面不放别的祭祀用品,而是放一香一烛引路,再放上钱公子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招魂,最重要的一点,是请他作法,如此便可以将迷路的钱公子鬼魂请回家。
他要的银钱并不算多,钱夫人走投无路,跟钱老爷一合计,便请他来试了一试。
此时,二人见那出马仙翘着兰花指,坐在地上叽叽歪歪了半个多时辰,自家儿子也没回来,不禁心生疑虑。
钱夫人嘀咕道:“他靠不靠谱啊?真能召回咱儿子的鬼魂吗?”
钱老爷也小声道:“我觉得他挺有样子的,再看看吧。我已经吩咐了家丁,让他们在门口候着了,一有不对劲,立刻就能进来把他抓了。”
“还是老爷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