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唯刀百辟
时间:2019-01-29 10:12:49

  还没摸痛快,淮真手就被捉着拿开了。
  他松开她,低声叹了口气,又换了个姿势抱得更紧。弯下腰,头埋在她颈窝。
  紧紧靠着,呼吸钻进她衣服里,痒痒的。
  他很认真的说,“好了,现在可以摸了。”
  然后手又被捉起来,搁在他耳朵上。
  淮真突然心软得一塌糊涂。
  后头响起一声咳嗽,两人一块儿回过头去。
  陈少功笑问道:“我不该打扰的。中午季叔叫吃午饭,我还可以去吗?”
  淮真被西泽挡了个结结实实。
  她扶着他肩膀,一脚踩上树干,高高地立在那里,像只蹦跳自如的小山猫。
  西泽拥着她的小腿,免得她摔倒。
  小山猫显然很开心,垫着脚说:“当然去。”
  陈少功说,“那你们呢?”
  淮真盯着西泽看了一阵。
  西泽也看她。
  淮真总结道,“我得……我得先带他去洗个澡。”
  陈少功点头微笑,表示非常认同她。“那我先走了。”
  淮真挥手和他告别,一低头,突然发现那双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从刚才,一直到现在。
  她从树上跳下来之前,被他扶着腰搂了一下,使得这个跳跃立刻变得像某种舞蹈一样轻松又曼妙。
  拉着手去电车站的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讲话。
  一切来得突然,像夜空里突然绽放一个光彩夺目的焰火,在这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夜空竟然如此美丽,快得让淮真根本来不及明白过来。
  等她意识到的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竟然期待了这么久。
  心跳回到身体里,血液流动仿佛能够感知,一点点将冰凉指尖温度升起来。
  整个人也好似踩在云端,连脚步也是轻快漂浮的。
  她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近乎于在奔跑了,但她确信他能跟得上,甚至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跟上来。
  电车叮叮当当到站了,她拉着他的手穿过街道,踏上电车阶梯。她在这条路来来往往惯了,和开电车的广东大哥熟识起来。
  平时喜欢跟他开几句玩笑,今天她心情格外地好,张嘴就夸他像和胡蝶搭戏的著名影星:“方大哥,你好似金焰。”
  方大哥手牵缆绳,将车滑下坡道,大声笑道:“系呀?我返中国,去到上海租界,街上好多人要我签名。”
  外面风大。淮真嗤了一声,拉着西泽往里走,贴着门坐下。
  方大哥很好奇的回头看过来,视线落在她脸上,又落在西泽脸上。
  门板外电车露天的部分,乘客也纷纷回头盯着她两。
  她转头去看西泽。他脸很白,今天格外苍白过了头。泛着的一点青,可能是来不及剃掉的胡茬。就在这苍白面容上,两颊些微暧昧的红在渐渐消退。
  可能他也缺氧了。
  可偏偏眼神明亮过了头,好像里面有东西在灼烧,内里几乎要关不住,从一双眼中满溢出来。
  淮真视线下移,看见他的嘴唇。形状好看的,微微带着点弧度,适合接吻的。因为刚才的亲吻,红润得有些不像话,尤其是被她牙齿狠狠摩挲过的下嘴唇,简直像要滴出血来。
  西泽一直没有讲话。一直静静盯着自己,眼睛,脸颊,嘴唇。仿佛下一秒又会吻上来。
  车上人很多乘客都在看他们,似乎都和她一样察觉到了刚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激烈亲吻。
  淮真忍不住脸也发起热。
  她微微偏一偏头,躲闪他的视线。
  外面又下起雨来,雨滴砸的玻璃窗发出细碎声响,又安静的划出一道透明纯澈的水迹。
  天色有点暗下去。在玻璃窗上,淮真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想起几十分钟前在小餐馆看见他的那一瞬,仿佛历经年复一年的期待,终于在某一年新年,收到了自己盼望了太久太久的礼物。原以为自己对它的渴望,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之后从心头被磨灭殆尽。谁知道但凡瞥见一点影子,仿佛一簇火苗烧过心间,将灰烬灼起一道透亮烈焰。
  悲泣来得猝不及防,也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太悲伤,狂喜之后竟然担心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竟然怯懦到掉转头就跑。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丑,绝对不是她在无数次梦里设想过遇到他的模样。
  然后他又追上来,讲了那些她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的话。
  眼泪就这么止不住了。
  她很想说别讲了,别讲了,我哭一会儿就转过来,谁知道他一直讲个不停。她心里早已演习了无数遍,无数遍的回答都是yes,yes,yes.
  汽车行驶过去,两人都瞥见玻璃窗外那独自撑伞行走的大驳领华人背影。
  想到这里,淮真又有点来气,“你再不来,我都要结婚了。”
  “No, you are not going to be married.” 西泽有点得逞地笑了起来,“He told me everything.”
  (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她盯着玻璃窗,“He lied to you. I’m waiting for nobody.”
  (他骗你的。我才没在等谁。)
  他像是兴师问罪似:“You saw my body, and you have to be responsible for me. ”
  (你看见我的裸体了,你得对我负责。)
  淮真说,“Everyone saw your body that evening!”
  (那天晚上每个人看见了!)
  他用手握住她有些义愤的手,“And you touched. They did not.”
  (你摸了,别人没有。)
  淮真瞪着他,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赖?
  西泽面不改色地看着她,“Yes, you can.”
  (你当然可以。)
  不小心听了墙角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Yes, you can.”
  西泽抬头看了一眼讲话人。
  那人立刻转开视线,摊开一整张金山时报将自己全部挡住。
  淮真愣了一下,一抬头,只对上一整张报纸。
  幸好缆绳猛地一个急刹。一到站,淮真牵着她的小情人就往外跑,一刻也不敢多待。
  车上所有目光都随着这对小情侣转出车外,又消失在花街下的视野之外。
  一个老太太擦了擦眼镜,笑着感慨:“年轻真好啊……”
 
 
第91章 金钉8
  西泽又抬头看见那只纸鸢。
  碧蓝的斑斓,狰狞又美丽。
  淮真摸索钥匙开门,也跟着他抬头,说,“昨晚挂上去时,我以为对面没有住人……你有看到,对吗?”
  说话时,门咔哒一声打开。淮真回头,发现他没在看纸鸢了,低着头在看自己。逆着光,看不清脸,但她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神情。
  那一瞬间,西泽靠近,用身体将她推进屋里。
  她眼前一花,整个背抵到墙上。
  淮真用胳膊抵着他贴过来的宽阔胸膛,小声提醒:“室友也许在家。”
  西泽没讲话,凑近来要亲她。
  淮真听见楼上响动,反抗了一下,“别……”
  西泽躬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算放过她了。
  淮真趁机踹掉鞋子,从他怀里溜走。
  西泽笑着跟上去。
  昨晚几个人宿醉,一大早又要去上课,起居室桌上散乱的餐盘还没人收拾,酒瓶散落一地,屋里弥漫着一股火锅味。
  她一边走一边将外套脱下挂在门后,磕磕绊绊穿梭过乱七八糟的椅子,摸索着推开浴室门。第一次来就给他看到这种仿佛龙卷风过境的宿舍情形,淮真实在有点无地自容。
  觉察他跟了过来,淮真将浴室灯打开。因为供热问题,热水总有点忽冷忽热。淮真将自己的洗发香波和香皂从柜子里挑出来递给他,告诉他如果热水太凉,等上一会儿就好了,也许三十秒,也许五分钟。
  杰西卡就是在这时候下楼来的。她见浴室灯亮着,探头一看,问,“Waaizan,是你吗?我以为你中午不会在家。”
  稍走近两步,她立刻发现这位纤瘦中国室友身后高大年轻男人。
  白人女孩儿盯着西泽看了好半晌,目光落到两人紧扣十指上,抬头疑惑地看着淮真,眉毛耸起一边,微微张大嘴。
  淮真将西泽往浴室推一推,用背将门关上。
  西泽扯掉外衣,突然想起什么,没有立刻打开淋浴,而是赤着上身趋近浴室门。
  恰好听见女孩儿拷问淮真:“这帅哥是谁?”
  西泽挑挑眉。
  然后听见他的女孩儿说,“我、我男朋友。他从纽约过来找我……”
  于是他笑了,很开心的去扭淋浴开关。
  紧接着听见白人女孩儿很爽快的说,“OK,随你们进屋做什么,只要不把房子拆了就行。顺便,窗台上有杜蕾斯,亚伦之前留下的。不过当心点,只有两个。”
  他后退两步,果然看见窗台上放着两只纸袋装美国产的,印有斯大林头像的安全套。
  杰西卡男友亚伦时常会来她这里,淮真问她借亚伦的T恤和长裤时,被反反复复拷问了快十分钟。
  好容易打发走杰西卡去上学,淮真将衣服放在浴室门口脚凳上,回头去收拾起居室。
  西泽洗完澡时,淮真正系着蓝色围裙快步穿梭在起居室,将所有脏餐具拾进一只看起来比她还大的木盆里,拿了一只抹布将餐桌擦得干净透亮。再从厨房出来,淮真围裙已经解下来,端出一只刚烤熟的牛油果三明治。她将窗户打开透气,在柜子里翻找出火柴点上檀香摆在起居室。沙发上的毛毯早已经被拾走铺上敞亮干净白色蕾丝沙发套,整间屋子干净明亮,带着湿润木头的气息。
  淮真听见响动,回过头来。
  亚伦没有西泽高,但块头简直可以用巨大来形容,淮真原以为两人穿衣服尺码应该差不多。那件亚伦穿着有些紧绷的暗红色V领手织长袖外套,在西泽身上有点空荡荡,但是运动长裤却短了很多,露出很长一截脚踝。
  还好,不至于太离谱。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
  淮真笑了,说,你先吃点东西,我上楼去收拾一下东西。
  西泽叫她等一下。然后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虚虚的搂着,头搁在她头顶,不肯松开。
  一股茶香味立刻将她包围。
  淮真没有办法,只好牵着他的手上楼去。
  楼上房间是属于淮真与云霞两人的,床是上下床,云霞睡觉不安稳,所以淮真睡上层。两张小书桌正对窗户,一张上寥寥落落的大学理科课本,另一张上摞了一大堆英文的中文的德文的书,文件夹里夹了一页又一页钢笔字书写的英文段落。
  淮真用紫色发带将头发松松绑成发髻,一边询问他计划。
  她笑着说,会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三藩市,将你绑回纽约去。
  他也笑了。
  但这不是个玩笑。在西泽的认知里,阿瑟确实会干出这种事情。他不能在三藩市久待,没有身份卡不能乘坐客机,距离会议只剩下十六天,即使乘坐最快的交通工具,最晚也得今天或者明天出发。
  “今天出发是吗?”淮真一边听他讲话,一边打开衣柜,多挑拣了几件随身的衣服,日用物品与现钞。这些她原本也是计划要带回家过周末的。
  最重要的资料,都拣出来,分装进两只牛皮纸袋里,一起放入背包中。
  做好这一切,淮真盯着西泽沉思一阵。
  紧接着她问,“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们可以去金融街买。”
  西泽说,“都在这里。”
  淮真过了两秒才回过味来,脸热热的,声音也小了下去。“不过我们也可以去唐人街买,那里可以买到比市场街便宜很多的东西。哦对,还得去跟教务主任请一个月左右的假。”
  从花街这头屋子出来,两人最终还是去翻了对面宅子的篱笆。木头篱笆已经倒塌,还没来得及修缮,不过这也不归西泽管。
  隔壁的牧羊犬看两个小人儿鬼鬼祟祟从地库钻进隔壁宅子,中途一直趴在二楼玻璃窗户上冲他们狂吠。淮真看见那个被暴力踹掉的门锁,总觉得有点担忧。不过进去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又觉得没什么可以挪走的东西。
  西泽翻出一只邮差包,将墙体内保险柜里余下零零散散的美金悉数装进去。淮真坐在昏暗的客厅中间,捧着脸看他洗劫自己的公寓,忍不住笑出声。
  过了会儿,他又打开另一只保险柜,从里面摸出一串不知用来做什么的钥匙,几张支票单以备不时之需。又盯着衣柜看了会儿,从一堆衣物里,拣了几件最轻便,叠起来塞进自己背包里。
  轻装上阵,非常会找重点。以及我男朋友真帅。淮真这样总结。
  做好这些事,西泽又从保险柜里摸出两副飞行员墨镜。他盯着墨镜思考了一阵,自己戴上一副,又走过来给淮真戴上,趁机在她脸上又亲了一口。
  两人走出伦巴德街时就是这样一对神奇组合,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来看。直至到唐人街下了车,才将墨镜都摘了下来。
  离家越近,淮真心里越有些紧张。午后,太阳晒得整条都板街昏昏欲睡,大部分店铺老板都抬椅子出来坐在街面上打盹,一些勤劳的家庭主妇,趁着初冬时分太阳出来的短暂时间,将发潮的棉被棉袄拿出来在阳台上晾晒。见了淮真,远远在二楼叫她季家妹妹。传统而保守的邻居们看到她手牵着个年轻白人小伙,露出略显诧异的眼神。淮真像往常那样,微笑着向他们一一问好,手却紧紧攥着西泽不肯松开。
  雇的三名女工在洗衣铺里晾衣服,阿福趁午间休息,蹲在家门口吸旱烟。走近前,阿福仍没抬头。淮真便问,“季叔,陈大哥还在吗?”
  他说,“和云霞与你季姨在里头聊天。”
  淮真探头去看,果然里头正笑闹着,其乐融融的。
  阿福说,“妹妹先进去,我有话跟他谈谈。”
  淮真回头看一眼西泽,说,“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季叔讲不了太多英文。”
  西泽也看着她,然后说,“我讲广东话。”
  阿福笑了一下,“那好。”
  这场合对于保守的阿福和西泽来说意义不同,不知两人沟通会不会顺利。淮真心里有些忐忑,一步三回头。直至看到西泽学着阿福,以那种被英文报纸批评过无数次非常不雅的中国劳工姿势,走到离墙几尺远的地方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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