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唯刀百辟
时间:2019-01-29 10:12:49

  电梯不知为什么开了这么久,突然门叮咚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连衣裙的电烫卷发白人少女,门内一个年轻白人和戴鸭舌帽的亚裔少年,少年鼓着腮帮子,一只半透明棕黄气球吹得比他脑袋还大。
  两对人都是奇怪的组合。
  八目相对了一阵,谁都忘了按电梯钮,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
  楼下似乎有人揿扭。
  电梯门合上前那一瞬间,鸭舌帽少年松了嘴,那只棕黄气球“咻——”地一声从门缝飞出去,在狭窄阴暗的走廊里四处乱窜,有一次甚至拍到中年男人屁股上,最后终于像失掉了生命一样,回复它原始的形状,奄奄一息的躺在红地毯的边缘。
  西泽伸手挡了一下,用手握住电梯门,再度按了一次四层按钮。
  门开了,所有人都像刚欣赏完一场演出,进场的进场,退场的退场。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
  淮真说,“对不起,让你被迫成为一名同性恋者。”
  西泽无所谓的说,“跟你在一起之后,已经挑战了从前几乎百分之八十的‘绝不可能’。”
  淮真说,“另外百分之二十是什么?”
  他说,“在你开发出来之前,我绝不会告诉你。”
  淮真“嘁”了一声,躬身将地上的安全套拾起来,在走廊里逡巡半天也没找到垃圾桶。
  西泽用钥匙将房门打开,往里瞥了一眼,说,“房间里应该有。”
  淮真两只指头拎着长条轻薄橡胶,先于他快步钻进房间。
  西泽在立在门口将灯打开。
  稀疏的红色弧光灯从百叶窗后头亮起来,照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嫩粉色。在这种稀疏的红光照射下,什么东西都是粉红色,它们原本是什么颜色已经不重要了。
  粉色的窗帘,粉色的衣柜,摆满物件的床头柜,粉色的双人床上正中摆着深红色桃心形状的法兰绒枕头。十几片透明玻璃镶嵌在浴室的门板和墙框上,里面的白到发蓝的弧光灯也亮着,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构造:墙上铺满瓷砖,扣掉的六面瓷砖里嵌着一面镜子;浴室里有淋浴设备和抽水马桶。
  房间里并没有垃圾桶。淮真直奔浴室,在盥洗台下面找到黑色垃圾桶。然后她被抽水马桶吸引了。水箱上像叠罗汉似的叠着十八卷卫生纸,马桶的水箱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很粗(“而且很丑。”西泽说)的英文写着:
  NOTICE:
  NO TRASH DISPOSAL HERE!
  ING CIGARITTEs,SANITORY TOWELs,BEER s,d ABORTION INFANTs.
  (请勿将垃圾扔进马桶!包括香烟、卫生巾、啤酒罐、纸盒和流产的婴儿。)
  盥洗室正对房间那一面玻璃后面挂着彩虹的帘子,帘子只有到淮真肩膀那么高。这意味着,如果有人害羞的话,他只能遮住从脚底往上不到一米五的高度,但好像也足够了。
  因为要更换卫生巾,她趁机用了一次马桶。她没有刻意去拉窗帘,其实坐在马桶上,外面也什么都看不到——顶多看到两条小腿。但她能看到西泽,视线好像有点不知如何安放,最后背对她,低头研究起了床头柜子上摆满的那堆东西。
  “What are these?”她问。
  “somesomething like liquids and apparatuses.”他回答得很模糊。
  “Apparatus!”
  “Ok…”他妥协了,用了更通俗那个词,“ans.”
  紧接着淮真感觉震了一震,抽水马桶突然发出剧烈的隆隆抽水声,简直可以用震天巨响来形容,连带墙体内的水管都发出歇斯底里的哀鸣。
  西泽回过头来。
  淮真并没有动。她说,“不是我,是隔壁的抽水马桶。”
  巨响消失之后,水箱蓄水声又响起来。
  淮真侧过身,按了按自己身后那只马桶,只有涓涓细流流淌出来。
  西泽听见响动,先笑了起来,绝望的总结:“看来水管与马桶水箱都是跟隔壁共享的。”
  淮真耸耸肩。
  在马桶上胆战心惊的坐等了一阵,等蓄水声终于停下,谢天谢地,隔壁没有中途斩断她的生命之源。
  她已然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所谓的an都是些什么,一出盥洗室,便奔去西泽身旁。
  西泽伸胳膊捞了一下,将她截在怀里转了个弯,连哄带骗地问,“饿不饿?”
  她说不饿。
  西泽说,“我还没告诉你路上遇到了什么……”
  她注意力被成功转移,“遇到了什么?”
  西泽扶着她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走,“那我们先去o,然后去吃点Kebab,附近有很多土耳其烤肉店。”
  淮真觉得这提议还不错,被他裹挟着往外走的途中,突然想起什么来:“我吃了Kebab会消化不良。”
  “会吗?”
  “也许是肉质的缘故。你们也许不会,但亚洲人的胃没那么好消化土耳其烤肉……”
 
 
第113章 堪萨斯城6.5
  淮真本想借旅店电话打给陈教授。
  经过前台时,红发女人捧着电话机热切的煲着电话粥,红发染到两腮上去了,一口一个哈尼达令,声音甜的能滴出蜜来,淮真实在没忍心打扰。
  最后她花十美分借用烤肉店的电话机打回盐湖城,告知陈教授已经在旅店和西泽汇合了。
  陈教授问,“感觉旅店怎么样?”
  淮真说,“嗯”
  “不要嫌弃,能住就行。”
  “不会,很友好,也很干净。”
  陈教授过会儿又说,“请千万别让那两丫头知道。thismy secret.”
  淮真哈哈笑,说,“当然不会的。”
  挂了电话,那股子八卦劲上来了,总忍不住琢磨,看起来正经严肃的学究陈教授,究竟从哪里结实这么厉害的朋友?
  等待土耳其小伙片烤肉时,收音机放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条条滚动播送着新鲜出炉的新闻:斯宾塞的书盘持续踞畅销榜二十三个星期;“劳联”和“联合工会”又组织起了一场宾州的发电工厂旷工大会;“总统委员会”这周将进行第四百七十二场工会听证,减少工人工时至每周九小时,工资提高10%,假如报告不能及时提出,“实用主义法学”的政治新秀安德烈克劳馥将跟随霍姆斯大法官在白宫进行接下来的听证
  淮真侧耳听了一会儿,问西泽,“安什么时候结婚呢?凯瑟琳一直跟着他,从香港到旧金山,又去华盛顿。”
  西泽皱眉想了想,说他也不确定。
  淮真也皱起眉,想起过春节在唐人街杂货店那一幕。
  紧接着西泽就说,“他年少时有过一个情人。”
  “嗯。”
  “死了。”
  “……”
  “是个披露街的中国妓女,在他十二岁时认识的。几乎大部分白人少年都是从妓女那里得到启蒙,也许我说的不对——”
  那片着烤肌肉的小哥,英文发音里也带着股烤肉味:“no doubt!yes!yes you are right!”
  西泽接着说,“有一天他用中文问我,‘小先生,您得动一动’是什么意思。”
  “然后你就都知道了。”
  “很久以后才知道。”
  对此淮真也蛮有感触。十五岁以前她也以为只要放进去就完成了全过程,安安静静的放着不就好了吗,干嘛要动呢?
  淮真说,“唐人街的妓女寿命都很短,几乎活不过二十岁。”
  “是。他十三岁时,她就已经十七岁了。”
  “他爱她?”
  “难以置信吗?”
  淮真仔细想了想,说,“如果她能活得久一点,比如现在仍活着,也许他没那么遗憾。但她死了。活着的人,没有谁能战胜一个死人。”
  上面这段对话都是用国语夹杂广东话进行的,所以也没法聊得更深。
  两人打包两盒附带烤薯条的teller,坐在吃角子机前边玩边吃。
  商量好玩法:每次只投二十五分的筹码,看谁当次赚得筹码多就获胜。
  西泽先投了一枚进去。
  等水果轮盘转动时,淮真问,“你愿意凯瑟琳嫁给他吗?”
  他说,“他没得选,她也没得选,我们都知道。如果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那就是,凯蒂爱安。”
  对于有钱人的世界淮真不大能理解,只说,“好吧。”
  吃角子突然开始发疯了似的吐筹码,哗啦啦的往地上滚,失灵了似的。
  两秒后淮真才回过神,摘下帽子去接筹码,又催促:“地上!”
  周围人群也围拢过来,帮他们将筹码一只一只拾进帽子里。沉甸甸哗啦啦的响,不止五十枚。
  淮真看着那堆战利品,不知怎么的有点儿高兴。
  “看来我新手运不错。”
  “看我翻身。”
  这台吃角子机不像打牌,其实没什么经验与规律可言,全看个人手气。
  眼看一枚二十五分无声无息被角子机吃掉,淮真叉了一只软掉的烤薯条放进嘴里。
  轮到西泽时,角子机再度失控。这次西泽手很快,拾起casino提供的布袋去借,一只也没落下。
  淮真听着袋子里叮铃桄榔的钱响,说,“你对这台机器施了什么魔法?”
  “i don’t know,”西泽笑了笑,“也许它认性别。”
  淮真不信邪,接下来几轮接连换了两台角子机。
  只有一次,角子机将西泽的筹码无声无息吞掉,其余每一次都能给他吐点什么出来。
  西泽拎着沉甸甸的一袋,“也许因为我是美国人。”
  淮真一筹莫展,“我输得连内裤也不剩。”
  “你还有什么别的可以输给我的吗?”
  淮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了。而且你知道的我不能脱内裤。”
  西泽想了一阵,“也许你可以穿点什么。”
  “穿什么?”
  “比如我喜欢的。”
  淮真思索了一阵,然后说,“unlikely but not impossible.” (也不是不可以)
  “then.” (于是?)
  “when i wear something you like, yousomething i like.” (我穿你喜欢的,你也得干点我喜欢的。)
  两人一个对视,西泽说,deal. (成交)
  然后他扛着那只袋子,冲她招招手。
  淮真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和他一块儿去结算筹码。
 
 
第114章 堪萨斯城7
  o隔壁是一家叫Bruno’s的杂志商店,隶属于一家成人用具店,临街小小一间店面,像麦当劳的甜品站一样。
  西泽在里面兑换现金时,她等在门口,一眼看见橱窗最显眼处的“小黄书”《延音号》,报纸影印版的纸张,插图是直白而裸露的人体。不是正规的出版物,售价只要七十五美分。
  她买好这本书站在路边翻看;看到西泽走过来,她很兴奋的扬了扬,说:“盗版书!”
  “很难买到。”
  “就是因为盗版所以才买。”
  西泽想了会儿没想懂,“这中间的逻辑是什么?”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美国盗版,光是这两个词就让她莫名兴奋,觉得一定要好好收藏。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涌现了一堆兔女郎。粉色长耳夹配渔网袜与红高跟,三五成群走在街上,像过狂欢节似的壮观。路过成人用品店铺外,老板颇为慷慨的递出玩具,女郎们顺手拿起来举在手里,仿佛战利品。
  扎堆聊天的流浪汉们蹲在涂鸦墙前吹口哨,淮真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
  西泽也顺着她目光看去,笑着说,his.
  Frida旅店前,淮真又看见那个女郎。她仍旧立在那个闭店装整的橱窗外面,依旧没有人光顾她。她面对马路这头点起一支烟,形单影只的伫立着,灵魂被那一点橘色光斑照耀着,灰蓝的眼睛也显得有些灰败。
  淮真注意到她看见了自己,那双灰蓝的眼睛不安的闪亮了一下,而后落在了搂着她肩的手上,然后看了看西泽。仅一瞬,女郎眼睛又暗淡下去,带着一丝空虚。
  走出电梯那一瞬间,淮真才意识到,那个女郎,其实她应该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她的性别。
  现在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生意那么冷淡——即使为生计所迫,她也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
  同性恋者,站街女郎,小旅店,流浪汉,盗版书籍,黄白人种的恋人……这条街搞不好是全美国最自由的几十条街之一,一部分人的自由大概只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还来不及告诉他这点,房门打开那一瞬间,一股下水道的味道急不可耐的涌了出来。
  她听见西泽低低骂了句脏话,尔后大步穿过整个房间,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淮真站在门口正准备揿通风口的开关,西泽转过头,大声阻止她:“NO!!!”
  来不及了,通风口已经被她打开。淮真正对通风口,下水道味就从那里源源不断涌进来,掺杂着发酵过的腐朽酸臭味扑面而来,强劲的风力将她头发与风衣下摆都给掀起来。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下水道玛丽莲梦露。她整个人简直惊呆。
  等西泽冲过来将通风口开关关掉后,她才回过神来,微微耸肩,满脸写着:ened?
  西泽侧过头盯着她看了好半晌,那种夜宿天使岛移民站的感觉又出现了。
  现在面前是一只掉进臭水沟后,被他拎到地上后耷拉着脑袋,满腹怨念无处发泄的小臭猫。
  西泽搂着她的腰将她抱了抱,又埋在她肩窝亲了亲,轻声问,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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