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闲听落花
时间:2019-01-29 10:14:08

  “刚刚得的信儿,秦王爷从益郡王府祭祀出来,回到秦王府门口,遭人劫杀,动用的全是强弩硬弓。”金相冷着脸,先说话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先散了吧,我得立刻进宫请见皇上,动用强弩硬弓,别说在京城,就是不在京城,这也是谋逆造反,这是极大的事。”金相最后一句话,瞪着魏相,带着狠意。
  魏相还在呆怔中。
  婆台山一事,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手段暴烈的极限了,一趟婆台山之行,让他连着几夜睡不安稳。
  现在,京城之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用这么多的强弓手,劫杀一位亲王,这份惊世骇俗,这份无法无天,这份嚣张暴烈,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这份令他心神震荡的愕然意外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恐惧,那是位亲王,就敢这样行事,那别人呢?岂不是说杀就杀了……
  严相见金相抬脚就走了,魏相两眼发直还在呆怔中,忙站起来吩咐诸人,“都赶紧回去吧,这是一场泼天大事,陈江先留一留,备着皇上一会儿召见,这件事儿,诸位出了门,还是先不要提起的好,以免人心震动,就这样吧。”
  严相也没多少心思再多安排安抚,挥着手示意众人可以走了,不等众人起身,自己已经急步往门外走去,他也得赶紧进宫请见,这件事儿,太大了。
  陈江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找了个角落里坐下,自己动手沏了茶,垂眼抿着。
  他很不喜欢查这样的案子,惊天归惊天,可都是明摆着的,人人心知肚明,人人要装糊涂,他也没办法,这跟什么清明仁义什么什么全不相干,他也只能葫芦提的查,葫芦提的说,实在腻歪。
  皇上在园子里给二皇子上了柱香,刚刚回到殿内,神情黯然。听说秦王请见,眉头蹙起,子嗣凋零,几年来一无所出,他这会儿心里正难过得很,至少这会儿,他谁也不想见。
  通传的内侍瞄着他的神情,小心的加了句,“秦王爷浑身的血,象是出什么事儿了。”
  “嗯?”皇上皱起眉,没等他拿定主意,又有内侍进来通传,金相请见,说有极要紧的事,内侍刚禀完,又有内侍进来禀报,魏相和严相请见,说有极要紧的事儿。
  皇上坐直了,点头示意叫进。
  看来,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秦王走在最前,浑身湿透,原本斑斑片片的血渍,被雨水晕开,雪白的衣服上,已经是一大片浓淡不一的血红。
  金相脸色苍白,紧跟在秦王身后,目视前方,没看秦王。
  魏相不想看秦王那一身的血,却又忍不住,时不时看一眼,又飞快移开,眼里一片仓惶,就连脸上,也带出了丝丝掩不住的惊惧。
  严相走在最后,努力想从金相和魏相两人中间,看清楚秦王这一身的血,到底受伤了没有,伤的重不重。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下意识的挺直了上身,震惊的看着秦王浑身的血渍。
  “皇上,臣弟还能见到皇上,是祖宗保佑,上天保佑。”秦王离皇上比平时远了两三步,扑通跪倒磕头,直起身,仓皇中带着孺慕,仰视着皇上,声调凝噎,眼泪不停的往下掉,“臣弟死生逃生,头一件事,就是想看看皇上,臣弟生而无父,只有皇上,皇上等臣弟如兄如父,臣弟心里,皇上是兄,更是父,臣弟……”
  秦王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被秦王的慌乱痛哭,和这几句因为零乱无章,却显的分外真切的话,说的心里一阵酸软,他这个弟弟,确实象他的儿子一般,只是不象他的儿子那般让人费心。
  “老臣请见皇上,正是因为秦王爷这事,秦王爷从益郡王府祭祀后回到秦王府大门口,遭人劫杀,这还算是小事。”
  金相抬头,直视着皇上,“可怕的是,凶手动用的,全部是强弓强弩。自太祖起,就有旨意,京城以内,非特旨不得带弓入城,违者以谋反论处,不光是本朝,这样的规矩,历朝都是如此。强弓硬弩,杀人于百丈外,实在太可怕了。
  如今京城却有如此众多的弓箭好手,本朝强弓好手,五百步内可稳稳射灭细小的蜡烛火,皇上,此事若不彻查,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太子宫紧挨着东华门,东华门外杜家酒楼,距东华门不过两百步,就是这宫城……皇上,这太可怕了。”
  金相一脸恐惧,说不下去了,再次曲膝跪倒在地,“皇上,依律,非有旨意,动用强弓硬弩,就是谋反。皇上,这是谋反,万万不可再有丝毫放纵,否则,皇上,今天是秦王,异日……”
  金相磕头下去,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魏相也跟着跪下,他这会儿心乱如麻,一句话不敢多说,金相说的对,杀的是谁还算是小事,在京城动用强弓硬弩,这就是谋反,极其可怕的谋反,谋反这样的事,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
  “皇上,臣附议,此事万万不可纵容,否则,强弓硬弩之下,京城之中,皇城内外,甚至宫城,人人防无可防。秦王爷今天能够侥幸逃脱,这都是托了皇上的洪福。”严相跪下,附议金相,这件事,确实让他心里生出极大的惧意。
  皇上脸色变了,金相没说出来的话,他听的更明白,今天是秦王,明天也许就是他了,确实,在上好的强弓手面前,他这座皇宫,也不怎么安全,东华门外杜家酒楼离太子宫不过两百步,太子宫离他早朝的大殿,也不远,除了强弓,还有强弩……
  “传旨,命……”皇上的话一卡,看向金相,此事应该点给谁彻查,陈江吗?
  “皇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搜出所有的强弓强弩和弓手,柏乔掌着京城和京畿安危,此事,当由柏乔一力承担。”金相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太清楚皇上了,立刻接话建议道。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此事确实柏乔最为合适。传朕口谕,命柏乔彻底京城内此等不法之事之人,限令三天。”皇上冷脸下旨道。
  内侍急奔出去传旨。
  秦王仰头看着皇上,“皇上,臣弟再一回大难不死,还能再见到皇上,能再见皇上一面,臣弟死而无憾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皇上沉脸责备了一句。
  “是。”秦王哽咽应是,“臣弟一片混乱,请皇上……臣弟知错了,臣弟知道君臣之道,皇上是君,太子同样是君,不该只看着皇上……”
  “王爷心神失守了!”金相急忙看着皇上。
  皇上面沉似水,盯着秦王看了片刻,转头看向金相,“婆台山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不等金相答话,又转向秦王道:“你这会儿吓狠了,先回去吧,这件事,朕必定彻查清楚。”
  “是。”秦王不再多说,磕头哽咽应是。
  “皇上,秦王府护卫连番遭遇劫杀,损失惨重,如今城里尚未彻查清楚,秦王府防卫不足,是不是……”金相抢在秦王告退之前,欠身和皇上道。
  “对对对,”不等金相说完,魏相突然抢话附和,“臣也是这么想,秦王府防卫,可否让柏小将军暂时承担一二?”
  “臣觉得妥当。”金相沉声接话。
  “臣附议。”严相也忙欠身道。
  “嗯,传朕口谕,让柏乔拨些人过去。”皇上沉默片刻,吩咐道。
  刚刚站起来的秦王忙又跪下磕谢,站起来,脚步有些摇晃的告退出去了。
  “婆台山一案,这都七八天了,一无头绪!”没等秦王退出大殿,皇上看着金相等人,大发脾气,“如今又出了这等恶行!诸位相公不惭愧吗?还不赶紧去查!”
  皇上说头一句时,金相已经跪在了地上,魏相和严相几乎同时,也紧跟着跪下,听到句赶紧去查,金相忙磕头应是,三人站起来,垂手退到殿门口,出去了。
  看着三人出了大殿,皇上脸上的怒火消去了些,抬眼看向垂手站在角落里的崔太监,“这事,你说说。”
  “别的,不是老奴该置喙的,只强弓硬弩一件,是极大的事。”崔太监上前两步,躬身垂手,语调清晰而缓,“强弩硬弓,若是好手,就是宫中,也防不胜防,此等样东西,绝不能出现在京城。当初,太祖就是用强弩,射杀了前朝末帝。”
  皇上后背一下子绷的笔直,脸都白了。
  崔太监瞄了眼皇上,低眉垂眼,不再说话。
 
 
第621章 不过尔尔
  丁泽安听到秦王在府门口遭遇劫杀,李文山替秦王挡箭而死,王妃急召他这几句话,吩咐心腹小厮长喜立刻点齐人手,带到秦王府门口等他,自己跳上马,和传话的小厮一起,往秦王府疾驰而去。
  至于李文梅和太婆她们,李家的报丧,一会儿就该到了。
  丁泽安急步冲进暖阁,李夏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笔直站在窗前,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丁泽安。
  ”动用了强弓硬弩,必定要全城搜检,江家在京城内外几处暗点,郭胜说他知道的,你都知道?”
  “是。”丁泽安见李夏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其余都如寻常一样,那股子从听到李文山死而莫名涌上来的惊慌恐惧,又莫名的消失了,只余了满腔的难过郁堵。
  “京城之中,有江家本钱的商号,以及,依附于江家的商号,富贵都知道,你带上富贵,去找柏乔,把江家所有的暗点,都指给柏乔,和江家有关的商号,都是藏人藏弓弩的好地方,你盯着柏乔,一处一处抄检。”
  李夏的吩咐清晰明白,听不出情绪。
  “是。”丁泽安答应的有一丝迟疑,“柏小将军要是……”
  “所以让你盯着他,吵闹些也没事。”李夏截断了丁泽安的迟疑。
  丁泽安舒了口气,“是。”
  ……………………
  阮十七头天晚上和李文山对酒畅聊,第二天起的不早,吃了早饭,想了想,先去看儿子阮慎言这个新先生怎么样,站在墙角偷看了一会儿,眼看至少这会儿还行,悄悄退出来,正要去衙门,突然大雨倾盆。
  阮十七站在廊下,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雷电暴雨,溜溜跶跶往书房过去。
  这么大雨,还是别去衙门了,等雨停了再说。
  阮十七进了自己那间书房,磨了墨,想着昨天和李文山聊的那些,刚理了两三条,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阮十七急忙从窗户里探出头。
  小厮东山带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一前一后,是奔跑进来的。
  阮十七扔了手里的笔,两步窜出了屋,“出什么事了?”
  “回……爷,”小厮噎了口气,“刚刚,我们王爷在府门口遭人伏击,全是弓弩,我们王爷没事,李五爷,死了,王妃让小的,跟十七爷说,让,不,请十七爷赶紧拿下江延锦。”
  小厮从幞头往下,都是斑斑血渍,当时站在他前面的一个护卫,被一支箭贴着喉咙刺破血管,他只是凭本能举起刀,竟然挡飞了那支力道极大的箭。
  “谁?”阮十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五到你们王府去干什么?他不该去衙门吗?还有谁?王妃呢?”
  “别的爷都好,王妃安好,十七爷,王妃说过要快。”小厮催促道。
  阮十七呆呆站着,一下一下的眨眼睛。
  “十七爷,王妃说要快。”
  “你带人去拿江延锦。”阮十七吩咐了一句东山,伸手推开两人,从两人中间冲过,沿着游廊直奔后宅。
  冬姐儿最崇拜最信赖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五哥。
  “叫言哥儿来,快!”离正院不远,阮十七突然顿住,招手叫过一个丫头,“快去!就到这儿!”
  阮十七声色俱厉,小丫头吓的提着裙子狂奔而出。
  言哥儿来的很快,连蹦带跳一头冲到他爹面前,“阿爹,去哪儿玩?”
  “言哥儿,你五舅,没了。”阮十七蹲在言哥儿面前,神情凝重如同廊外阴沉的暴雨。
  “五舅怎么会没了?五舅是人又不是……”言哥儿先被父亲的神情吓着了,他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他爹这样的表情,接着就反应过来了,“没了?是那个没了?”
  “嗯。”阮十七看着言哥儿圆瞪着眼,一脸的这怎么可能,似乎一直都没感觉到的悲伤,仿佛被天上的炸雷轰裂了,瞬间漫延,将他淹到没顶。
  “你五舅,没了。”阮十七一把抱住言哥儿,失声痛哭。
  “阿爹别哭,阿爹你别哭,阿爹。”言哥儿吓了一跳,两只手轮番用力拍着阮十七的后背,“阿爹你别哭了,我快忍不住……五舅!”
  言哥儿不拍他爹了,两只胳膊抱住阮十七的头,放声哭起来。
  爷俩抱头痛哭了一阵,阮十七先收住悲声,一只手搂着儿子,一只手拉着袖子一把接一把抹眼泪。
  “言哥儿,别哭了,你娘还不知道呢,别哭了,一会儿,你得劝劝你娘,你娘……”
  言哥儿哭的一声接一声的抽泣,“阿娘,阿娘……”
  “别哭了,得赶紧告诉你阿娘,一会儿你五舅那里,你跟你阿娘去帮忙,阿爹有别的事,毛毛先送到阿果家去,别哭了,家里就咱们两个男子汉,男子汉得忙完了正事再哭。”阮十七揪起袖子,给儿子抹脸。
  “好。”言哥儿一边抽泣一边答应。
  阮十七又拿袖子在言哥儿脸上抹了两把,站起来,牵着他往正院过去。
  李冬愕然看着哭的四只眼睛通红的阮十七和言哥儿,“这是怎么了?”
  “你先坐好。”阮十七紧上前几步,按着李冬坐到榻上,“是……刚刚接到报丧。”
  “是,谁?”李冬一口气提起来,屏着气,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阿夏?五哥?”最后一个五哥,李冬说的轻极了。
  听李冬说到五哥,阮十七垂了垂头。
  李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一动不动,静寂的仿佛连呼吸也没有了,直直的看着阮十七,却又没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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