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好了。”李夏吃完一粒虾仁,放下了筷子。
承影要了湿帕子,小厮送过来,李文山急忙抢过去,“我来我来。”说着,一把拉过李夏,往旁边走了好几步,蹲下给李夏擦着脸,下意识瞄了眼站起来吩咐小厮的陆仪,以及吃完了那碟子笋,站起来走到另一边窗户前的金拙言,声音压到最低,“咱们走吧,脾气太大了。”
“没事,等一等。”李夏侧头看了眼坐在窗前,摇着折扇看西湖的秦王。
李文山听李夏说了没事两个字,一颗心立刻落回原处,仔细给李夏擦了手脸,站起来,看着站了四处的四人,正踌躇往哪儿去好,陆仪招手叫李夏。
李文山忙牵着李夏过去,陆仪蹲下,低声道:“阿夏,你把这两碗酥酪拿过去,和王爷一起吃,好不好?”
李夏点头,金拙言好歹也吃了一碟子笋,那位爷只喝了一肚子茶。
陆仪松了口气,站起来拉住李文山,看着李夏跟着托着两碗酥酪的小厮,走到榻前。
李夏冲小厮拍了拍榻几,“放这儿吧。”说着,两只手撑在榻上,爬上来,挪了挪,转个身坐好,看了眼看着她的秦王,将秦王那边的酥酪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你吃你的,我不想吃。”秦王好象气儿还没顺。
李夏用手指点着那碗酥酪,看着秦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吃你也不吃?”秦王收了折扇,看看李夏,再看看李夏点着碗壁的那根胖手指。
李夏赶紧点头。她吃饱了,而且,这酥酪根本就不是蒸给她的好吧。
秦王侧头斜向站在另一面窗户旁,一边和李文山说着话,一边瞄着他的陆仪。
“很好吃的。”李夏看着他看向陆仪的那一眼,轻声说了句。
秦王看了她一会儿,放下折扇,“我不吃你就不吃啊?”
李夏点头。
“好吧,我陪你吃。”秦王拧着眉头,一脸无奈。
李夏看着他这幅其实完全明了,还非得摆出我根本不想吃我就是为了陪你没有办法不得不吃的样子,想笑又想呸他一口,忍着笑意和无语,挨到榻几旁,低头吃她那碗酪酷。
两人吃完了酥酪,小厮收了碗,把那匣子果汁儿糖,给李夏送了过来。
李夏接过糖,一只手抱着糖匣子,一只手撑着,挪到秦王旁边,将糖匣子放到两人中间,低着头,先在糖匣子里挑了块放到自己嘴里,再拉了拉秦王的袖子,示意他也挑一块。
秦王看了眼李夏,斜眼过去,瞄了眼笔直站在另一面窗前,不知道看着哪儿的金拙言,掂了块糖,扔进嘴里咬着。
李夏松了口气,甩着腿,吃着糖,欣赏着眼前的西湖美景。
李夏一连吃了五六块糖,秦王伸手拿起糖匣子,递给小厮,“就吃这些,不能多吃。你要是喜欢吃,回头我让人多做些给你送过去。”
李夏乖巧的点头,伸着手指,由着秦王给她擦了手指,又对着小厮捧过来的漱盂漱了口,接着甩着腿,看景。
“你五哥说你念过千字文了?”不吃糖干看景,李夏没什么,秦王却觉得自己都无聊了,阿夏肯定更要觉得没意思了,还是说说话吧。
“嗯。”李夏点头。
“里面的字都认识?”
“嗯。”李夏再点头。
“阿夏真聪明。”秦王夸了句,李夏正甩着的腿滞了下,她可不是真聪明!
“你五哥说他最疼你?”秦王回头瞄了眼时不时往他这边张望几眼的李文山。
“嗯,六哥也最疼我。”李夏多说了几个字。
“那你阿爹最疼谁?”
“五哥。”
“那你阿娘呢?”
“姐姐。”
秦王笑起来,“那你姐姐最疼谁?你六哥?”
“我。”
“你阿爹最疼你五哥,你阿娘最疼你姐姐,你五哥,你姐姐,你六哥都是最疼你,那你六哥真可怜。”秦王总结了一遍。
“我最疼六哥。”李夏一想还真是,唉,六哥确实挺可怜的,上一世可怜,这一世肯定不能再让六哥可怜了。
秦王失笑,“你是最疼你六哥,还是听说你六哥没人疼,你就最疼他了?”
李夏看了眼秦王,心里一阵踌躇,作为五岁的孩子,怎么说才正常?她不过对糖啊花啊粉啊的没兴趣懒得看,郭胜那货就看出她不对了。
第82章 承包送糖任务
可她对五岁的孩子应该怎么表现,一片茫然。
皇上五岁那年……那年太后突然病故,浙南一带海盗猖獗,北边蛮族大举犯边,有人怀疑是她害了太后,朝堂之中党派林立,四分五裂……
她一点儿也不记得皇上五岁时什么样儿了,她只记得无数个漆黑的夜里,她坐在萱宁宫大门台阶上,缩成一团茫然无措,不知道明天的朝堂上,她能不能撑得下来,陆仪沉默的立在黑暗中,守护着她。
“怎么了?”秦王探头过来,看着有几分怔忡的李夏。
李夏赶紧摇头,“就是最疼。”
“阿夏真乖,我也最疼你。”秦王笑起来。
李夏头顶一群乌鸦飞过,乌鸦屎横飞。他疼她算个什么事儿?他拿她当小娃娃哄……她可不就是个小娃娃!唉!
“你最喜欢吃什么?糖?”
“好吃的。”李夏带着一肚皮的忿闷和恶趣味,轻声细气答了句。
秦王噗一声大笑起来,“真聪明!我也喜欢吃好吃的,阿夏有大智慧。那阿夏最喜欢玩什么?好玩的?”
“九连环。”
“噢对,九连环。”秦王折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他忘了这个了,她解九连环能解的那样快,肯定是很喜欢才能解的那样好。
“我阿娘也喜欢解九连环,阿娘说,能把九连环玩好的人,有大出息。我看阿夏以后就是个有大出息的。”秦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丝阴霾。
李夏正巧瞄见了他脸上闪过的那一丝阴沉,心里一沉。
太后说把九连环解的好的人,都是有耐心能隐忍的,是最优秀的猎手,太后是要教导他成为猎手吗?狩猎谁?
“除了千字文,还念过别的书吗?”
“百家姓,三字经。”六哥五岁时就是念完了这三本,开始念增广贤文了。
“阿夏真聪明。”秦王立刻夸张的夸奖了句,李夏听到他夸她真聪明,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是真讨厌被人家当成五岁的孩子哄啊!
“阿夏喜欢念书吗?写字呢?”
“嗯。”李夏点头,她一直都很喜欢念书,后来也开始喜欢写字,特别喜欢坐在太后身边,一边听着太后讲古话儿,一边抄经文,也抄邸抄,抄朝报,抄一些不知道哪儿来的密折……
“阿夏真厉害。”
李夏恨不能啐秦王一脸,他就不能不夸吗!
“哥哥念什么书?”李夏决定夸回去。
“大学,通鉴,还有刑统。”秦王答的很认真。
“哥哥真厉害,真聪明!”李夏睁大双眼,夸张的夸了回去。
秦王哈哈笑起来,“怪不得你五哥、六哥,还有你姐姐都最疼你。你可真会信口乱夸,你知道什么是大学?什么是通鉴?你这个小丫头!”
李夏点头,秦王瞪着她,李夏迎着他的目光,再点头,她真知道啊。
秦王再次哈哈笑起来,抬手在李夏头上揉了又揉,“你这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就敢乱点头?嗯,反正你也不懂,你这么大,就是想怎么点头就怎么点头,对吧?”
李夏被他揉的连头带身子歪来歪去,斜眼横着他,秦王迎上她恼怒的目光,抬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还不高兴了?那我问你,什么是刑统?”
李夏拧过头,不理他了。
“我告诉你,刑统就是……”秦王顿住,仿佛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李夏理解,“是一本书,告诉黎民万姓,哪些事是错的不能做,要是做了,就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比如杀了人是要……官府就会杀了他,要是偷东西,就要打屁股,听懂了吗?”
李夏斜了秦王一眼,勉强点了下头,她本来是很懂的,听他这么一解释,倒有点儿糊涂了!
“阿夏真聪明。”秦王再次夸奖。
李夏心里如万马奔腾,唉,她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什么时候能不用对着这个二货装傻啊……
“阿夏,你知道吧,哥哥一点儿也不喜欢看刑统,通鉴还行,可是不看不行,哥哥长大了,人越长大,就越不自在,要这样,要那样,你看看,鹦哥儿行了冠礼,连吃糖都得偷着吃……”
秦王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肠,一声长叹,几句感慨里透着浓浓的阴郁,李夏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下意识的看向金拙言,金拙言一动没动,还是直直的看着外面,仿佛没听到秦王的话。
陆仪无语之极的瞄了眼秦王,金拙言那几句话,怎么就把他惹的恼成了这样?几句实话而已……
“……趁着你现在还小,好好吃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高兴就哭,不管懂不懂,想点头就点头,总之,反正你还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等你大了,过了七岁,你就不能出来了,你阿娘肯定得让你学规矩,学针线,学这个那个,哥哥就见不到你了,唉,不长大多好。”
秦王的感慨中,透出了更多更浓的忧郁和压抑。
李夏看着他,突然一阵心酸,她没经历过他这样的长大,上一世她一直懵懂到姐姐出嫁,可她却能感受到秦王的心情,差不多的话,皇上也跟她说过、哭过……
“好。”李夏声音软软的答了句。
秦王想笑,没笑出来,却叹了口气,“你好什么?你能不长大?”
“好好吃糖。”李夏答了句。
秦王噗一声笑起来,“敢情,你就听懂了这一句对吧?就掂记着吃糖,哥哥告诉你,糖不能多吃。你好好听话,一天……”秦王踌躇了下,“最多吃十块……二十块吧,一天从早到晚,挺长的,最多只能吃二十块,听到没有?你要是听话,一天不超过二十块,我就等你吃完一匣子糖,就再送一匣子给你,让你一直有糖吃,好不好?”
“好。”李夏点头,“还有六哥。”
“你还真疼你六哥,好,还有你六哥,你们两个,一人一天最多最多二十块。我会派人看着你的,还有你六哥,要是吃多了,就再没有了,就是,不送糖给你吃了,懂不懂?”秦王听李夏说还有六哥,笑起来。
第83章 五哥得有个数
“懂。”李夏暗暗叹气,不是夸她真聪明,就是问她懂不懂,他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除了糖,阿夏还喜欢吃什么?桂花糕?”秦王想起秋天里,李文山去老杭家买桂花糕的事。
李夏点头。
老杭家的桂花糕,她头一次吃,就是那次在杭州城外十里铺,贺掌柜叫她们进了分茶铺子,拿了块桂花糕给她吃,包桂花糕的纸上一个大大的杭字。
之后的几十年里,那个以大大杭字为标识的杭州城老杭家桂花糕,一直位于她心目中最好吃的点心之首,从未动摇过。
“桂花糕也甜,也不能多吃,一天最多两块。”秦王给她定量,“还有你六哥,他也是两块,也不能多吃,听到没有?”
李夏无语的看着西湖,一点儿也不想点头。
“阿夏还喜欢吃什么?蜜汁火腿?那东西不好,不要多吃。鱼倒还行,不过刺儿太多,你太小,最好让厨房刮出净鱼肉,做成鱼丸给你吃,还喜欢吃什么?喜欢吃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家的厨子做菜还不错……”
李夏慢慢晃着腿,听秦王东一句西一句说完吃的说玩的,说完玩的说风景,说完风景说花草……
陆仪看着对着李夏絮絮叨叨的秦王,神情微微有些黯然,阿夏是个小孩子,王爷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这样一个大孩子,要承担的东西,太沉重了……
金拙言侧头斜着秦王,垂下头,慢慢踱到陆仪身边,没看秦王,也不和陆仪说话,只看着远远的西湖另一边枯干的垂柳发呆。
………………
从庆丰楼出来,天色还不算太晚,陆仪吩咐承影带几个护卫,赶了一辆车,送李文山和李夏回去。
李夏打着呵欠上的车,李文山干脆也上了车,李夏上了车就睡着了,李文山抱着李夏,车子照样走的很快,一路颠簸往横山县赶回去。
一直到离横山县城门还有一射之地,车子停下,李文山叫醒李夏,下了车,骑上马,往县衙回去。承影和几个护卫,看着两人一马进了城门,才折返回去。
进了城门,李夏示意李文山,“五哥,慢点儿走。”
“好。”李文山放松缰绳,信马由缰往前慢慢的走。
“五哥,这一阵子,秦王是不是去书院的时候比从前少?”李夏仰头看着李文山问道。
“好象……”李文山皱起了眉,他好象没怎么留意过,他读书又不象秦王他们,不用用心。“还行吧,也没少几回,就是有时候走的早,出什么事了?”
“五哥,你知道党争吗?”李夏已经想了一路了,这事,还是要跟五哥说一说的,他不能知道的太多,可他心里也不能没数。
“知道,可党争,至少现在跟咱们还扯不上,阿爹就是一个小县县令……”李文山说着笑起来。
“五哥,咱们现在已经在党争之中了。”李夏叹了口气。
李文山呆了,片刻,眼睛一点点瞪大,连眨了好几下,“阿夏,你……”
“朝里的局势,秦先生跟你说的那些,他说的大体不错,现在朝中争斗的最厉害的两派,确定是太子党,和贵妃党。”李夏声音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