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事还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让我打发人请老三过来聚聚……唉!我是越想越后怕,若山哥儿说的不假,老三到任不过半年一年,非得出大事不可!这是你带给我的福气,老天保佑咱们李家。”
李漕司看向严夫人的目光柔情脉脉,严夫人脸上泛起了层浓重的红晕,不自在的抬手抚了抚光滑的发髻,抚到一半觉得不妥,忙又放下来,努力想显的自然些,“这都是老爷的福份,是孩子们的福份。”
“咱们到江宁府这一两个月,你天天辛苦操劳……你一直想看看这春牛首是怎么个好法,我一直没空……是我不对,咱们明天就去!明儿起个大早,咱们一家到牛首山赏赏景,再到弘觉寺拜拜佛,吃一顿素斋,好好疏散一天!”
李漕司立刻拿定了主意。严夫人眼泪汪在眼眶里,忙用帕子按住,点了点头。
李漕司又和严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叫了赵大过来,低低吩咐道:“让人去查三老爷身边那两个师爷,越仔细越好!要快。再挑个两个妥当人去横山县,等三老爷一家到了,悄悄盯着。”
赵大惊讶的抬头看向李漕司,李漕司顿了顿,接着道:“人挑好带过来我看看,还有,让人去太原府打听打听老三一家,特别是那几个孩子,山哥儿、岚哥儿,和那两位姑娘,在太原府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仔细打听,越细越好。”
赵大忙垂头答应。
………………
李老爷醉的厉害,李文山只好和他一辆车照顾,回到船上,又被阿娘和李冬拉住问个没完,直到第二天早饭后,才找到机会,和李夏单独说几句话。
“那几个贵人,你认识?都是谁啊?”这个巨大疑问在李文山心里憋了半天一夜,差点把他憋出毛病来。
“你跟大伯说了没有?大伯怎么说?都问了什么问题?你怎么答的?”李夏更关心的是这件大事。
“你先说……好吧好吧,我先说!”李文山将怎么和大伯说,大伯问了什么,他怎么答的,大伯答应的如何干脆,一口气说完,长长叹了口气,“阿夏,你不知道,这种有靠山的感觉真好!”
“嗯,以后你就是我们的靠山。”李夏随口道,李文山听的后背一挺,是的,阿爹……不管阿爹怎么样,他是一定要给弟弟妹妹当靠山的,一座强有力的靠山,象大伯那样。
“大伯满口答应不是因为要给咱们当靠山,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说句刻薄的话,他心里说不定感谢你给他提了醒、送了机会过去呢。”李夏怕五哥脑子一热真把大伯一家当靠山了,赶紧提点他。
第13章 都是贵人
“我知道,这事我还能想不明白?那几个贵人到底是谁?你认识?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我认识他们,是因为你认识他们。”李夏往五哥身上推。
前一世她主政十来年,战战兢兢,勤勉无比,七品以上的官员她都认识,稍稍知名一点的大族世家,她都极其了解,可这些经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烂在心里,跟任何人都不吐露半个字。
“我?原来我认识他们?”李文山满脸喜色,李夏心虚不忍的移开目光,从前,他认识他们的时候,已经净了身。
“那是秦王程曦。”
李文山倒抽了口凉气,他自然听说过秦王。
当今太后姓金,出自长沙王金家,是先帝的原配发妻,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皇上,另一个就是秦王,秦王是遗腹子,一生下来就是太后的眼珠子,皇上最疼爱的幼弟,六岁那年就封了秦王。偏偏这位秦王不光尊贵无比,还聪明智慧,礼贤下士,谦和大度……总之哪儿都好,连长相都好看的不得了!早几年就号称风仪佳天下,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那个凶神是长沙王世子金默然,字拙言,小名鹦哥儿。”李夏想着金拙言那双几乎看透一切的眼睛,一阵心悸。
“凶神?哪个是凶神?你是说金大郎?他就是不怎么爱笑爱说话,其实……啊?他就是长沙王世子?太后的亲侄儿?”没有风,李文山也凌乱了,竟然全是贵的不能再贵的贵人!
“五哥,你记着!以后一定要小心他!他心狠手辣!辣到……简直就是屠夫!秦王……他曾经一人一枪,一口气杀了两百多人!”
李夏想着秦王死那天,金拙言倒提着流着血线的长枪从江府缓步出来的样子,机灵灵打了个寒噤,那不是人,那是地狱出来的罗刹!
“谁?秦王?金大……谁杀人?为什么杀那么多人?带兵打仗?”李文山震惊而混乱,一口气杀两百多人!这太吓人了!怪不得阿夏吓成那样!
“是金拙言,不是带兵打仗,他没带过兵,怎么杀的你不用管,总之你记好,他心狠手辣!而且老奸巨滑!”李夏不打算告诉五哥秦王早死这件事,五哥心实,万一流露出来,那就是滔天的大祸!
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秘密烂在自己心里。
“长的最好看的那个叫陆仪,字怀慈,小名凤哥儿。”
“大家都叫他陆将军。”
“嗯,他领着京卫上将军的虚职,所以大家称他陆将军。他是安南陆家家主嫡幼子,是陆家这几十年来最有天赋的武学奇才,年纪虽轻,一身功夫却已经出神入化,而且他擅长使毒解毒,他腰间那个黑布袋子你看到了吗?里面装的是他们陆家的家传宝贝白花蛇,只有半根筷子长,却是天底下最毒的蛇,而且他那蛇不怕冷,大冬天的也能活蹦乱跳。”李夏一口气将陆怀慈介绍的详细无比,她对他极其了解。
李文山听呆了,“阿夏,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
“是你告诉我的。”李夏眼皮微垂,“还有一个,叫古玉衍,字守明,小名欢哥儿,他是古先生的大儿子,和金拙言两人,都是秦王自小的伴当,一起长大的。还有件事你记好,陆怀慈和古守明也就算了,偶尔被人叫小名,也不怎么计较,就是金拙言,他最厌恶别人叫他的小名儿,除了太后和秦王,谁叫他小名儿他就跟谁过不去,别说叫鹦哥儿,就是当着他的面说句八哥、鹦鹉什么的,他都得怀恨在心,非报复回去不可!”
“那秦王还让你叫他鹦哥哥哥?难道秦王不知道他这毛病?还是他现在没这毛病,以后才有的?”李文山想不通了,秦王那么好的人,不可能坑阿夏吧?
“我也不知道。”李夏摊手,心里却在想着秦王那兴奋到乱闪的目光,明显没怀好意。她印象中的秦王宽厚温和、仁慈大度,不过这个印象完全是从太后身上推及出来的,到底秦王是不是她想的这样,她并不知道,毕竟,上一世,她只远远看过秦王几眼,连话都没说过。
“秦王怎么会在江宁府?他到江宁府干什么?你听出点什么没有?”对于秦王出现在江宁府这件事,李夏心里除了困惑,还有无数不安和隐隐的恐惧,秦王从没离开过京城方圆百里,这件事她非常肯定,可现在,秦王确确实实出现在江宁府,怎么会这样?这一世,难道除了自己的回魂,还有其它变数?
“他们没提过这个!”李文山仔细想了想才回答,“他们说的几乎都是哪家牡丹好、谁家芍药盛这样的事,后来又问我太原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没说过正事。”
“对他们来说,这些就是正事。”李夏希冀的也不过万一之望,听李文山这么说,倒没觉得太失望,随口接了句。
对于秦王这样的先皇幼子、现皇幼弟,吃好喝好玩好,就是最大的正事。
“唉!”李文山长长叹了口气,一脸羡慕,这是神仙过的日子啊!那几位长的也跟神仙一样好看!
………………
几天后,李夏一家进了横山县。
到横山县时已经是傍晚,李老爷忙着和迎接的县尉县丞书办等人寒暄应酬,李夏阿娘徐太太是被人抬进县衙后宅的,外面,李文山看着人搬运大件行李,内宅,李冬统总一切,先打发洪嬷嬷去请大夫,唐婆子打扫厨房升火烧水做饭,自己带着苏叶等两三个人,忙着打扫收拾,接进行李,只忙的团团转的如同陀螺。
李文岚紧紧拉着妹妹李夏的手,乖巧的跟在姐姐李冬身边,既让她能看得到,又不打扰她。
李老爷忙好进来时,厨房里冒着烟,各间屋里已经收拾的至少能睡觉了,解决了吃喝和睡觉这两件最紧急的事,其它的都不用太急。
李老爷看着基本妥当的后宅,和忙的一头一身汗的儿子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有子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第14章 一个祖宗
第二天一大早,李夏是被一个嘹亮的大嗓门吵醒的。
李夏翻了个身,没睁眼,在船上窝了一个多月,总算能睡到床上,可一直到半夜,都还觉得床摇来摇去很不舒服,这会儿总算不摇了,她想多睡一会儿。
“……怎么笨成这样?要你们有什么用?那个箱子得两个人抬,唉哟!那一箱子都是老爷的笔砚!那个是书箱子,书架子还没摆好,你搬它干什么?唉哟!真气死我!这人怎么能笨成这样!那个柜子不能拖!不能拖!看把柜子脚磨歪了!哎!你!你叫什么?你那手往哪儿放呢……”
这声音象钻头一样不停的往李夏耳朵里钻,刺的李夏心烦的一阵阵火起,算了,还是起来吧。
李夏坐起来,看向窗外,窗户上是新糊的淡青细纱,纱窗外浓绿晃动,象是芭蕉。
“九姑娘醒了?”小丫头九儿探头看了眼,“我去端水。”
李夏怔怔的看着九儿,她不认得她,这是谁?看她那样子,好象跟她很熟捻……李夏一言不发,九儿端了水来,李夏自己洗了脸出来,沿着抄手游廊,穿过道宝瓶门进了正院。
正院上房门口,堵在正当中,放着张扶手椅,一个锦衣华服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挥着胳膊,不停的呵骂,正指挥着一众仆妇下人搬箱笼收拾东西,在老太太的怒骂厉呵下,满院的人个个脚不连地全程小跑状态。
李夏呆呆的看着气势如虹的老太太。
怪不得从回来到现在,她总觉得哪儿不对,是了,她一直没看到这位姨婆!
这位姨婆是阿爹生母的姐姐,是她把阿爹照顾大的,阿爹敬她如母,是她们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太太老祖宗,可是,阿爹判错案子,她们一家仓皇进京之后,她去哪儿了?
李夏想的头痛,她实在想不起来她去哪儿了,但能肯定的是:从阿爹坏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李夏沿着墙角进了上房,徐太太斜靠在南窗下的榻上,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一看到李夏,露出笑容,直起上身招手叫她,“阿夏醒了,昨晚上睡的好不好?过来让阿娘看看。”
离阿娘最近的六哥忙挪了挪,将最靠近阿娘的位置让给妹妹,李冬上前替李夏脱了鞋,将她抱上榻。
“阿娘,你好了没有?你今天气色真好!”李夏仰头看着阿娘。
“阿娘好了。”徐太太抚着李夏的头,爱怜无比,“阿夏,这两天家里乱,你别乱跑,要么跟着姐姐,要么就到我这儿和六哥一起写字,听说我们阿夏最近也喜欢写字了?”
“嗯,阿娘……”李夏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老太太本来就不低的声音猛然往上提了整整一个八度,“站住!这是哪儿来的箱子?抬过来!打开我瞧瞧!”
徐太太抚着李夏的手一僵,脸色泛白,急忙冲自己的陪房洪嬷嬷使了个眼色,洪嬷嬷正站在上房门口斜看着外面动静,看到徐太太的眼色,掀帘出屋,陪笑道:“这箱子里就装了几件旧衣料,是太太亲手装好封起来的,抬到这屋里来吧。”
“这箱笼都是我亲眼看着一箱箱收拾的,我年纪大了,记性可好得很!断没有这样的箱子!这么大一个箱子,得装多少衣服料子?家里有什么东西还能有我不知道的?就是太太的嫁妆,我也一清二楚!好端端的,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大箱子衣服料子?你说!”老太太凶悍无比。
李夏有些纳闷的看着脸色泛白的阿娘,和浑身惧意的姐姐,她们都怕她?她已经不记得这位姨婆的事情了。
这一箱子衣服料子,是上次去江宁府时,大伯娘给的,除了衣料,还有几方好砚,两匣子上等徽墨,一匣子湖笔。好象这有别的,阿娘和姐姐为什么不敢让这位老太太知道?
“我去看看。”李冬看着脸色灰白的徐太太,紧咬着嘴唇,强撑着站起来往外走。
李夏急忙挪了挪,从窗户缝往外看。
“老太太,这只箱子确实是阿娘亲手收拾的,我在旁边看着呢,就抬到屋里……先抬进屋,我和阿娘陪老太太一起看。”李冬塌肩缩头,低声下气,站在气势如虹嗓门惊人的老太太面前,仿佛最下等的奴儿。
李夏心里一阵刺痛。
“难道这箱子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老太太双手叉腰,先喷了李冬一脸口水,再伸手指点在李冬脸上,“去!你给我打开!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呸,你还嫩点!”老太太骂最后一句话时,手指点着屋里。
箱子打开,老太太一把捏住李冬削薄的肩膀,将她一把接一把往箱子里按,“这是几件旧衣料?你瞎了?还是你觉得我瞎了?你说,你给我说清楚,这是哪儿来的?偷的还是抢的?我看你再敢跟我扯谎,你说啊?你倒是再给我说一声啊!”
李冬被她连摇带按,头发都散了。
洪嬷嬷站在旁边袖手看着,神情淡然,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
李夏绷着脸,心里的痛如洪水泛滥,猛回头看向阿娘,阿娘脸色青白,微微闭着眼,嘴唇在轻轻的抖。
“去请老爷,把老爷叫过来!我活不了了!老爷刚升了官,这就要逼死我啊!我活不了了!我就知道,升了官了,不得了了!我不活了!”老太太猛一把推开李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李老爷正在签押房熟悉公务,听说后宅出事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
老太太看到李老爷,眼泪哗的涌出来,原本的干嚎,立刻配齐了鼻涕眼泪,由刚才的凶悍,瞬间凄惨无比。
“……我把你拉扯大……吃了多少苦!那一家……那一家门啊!除了你爹,哪有一个好人?个个都盼着你死!个个都恨不能一把掐死你啊,都不是人啊……啊呵呵呵……几十年啊,我睡觉都不敢合眼,才把你带大……啊呵呵……可怜我……啊呵呵……我不活了……我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