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在花园里见过一面之后,莲姨娘隔三差五地上宁茴所居的西锦院儿来串门,她每回来总喜欢带些自己做的小点心或亲自绣的荷包帕子,宁茴这小半月下来就收了不少东西。
“莲姨娘用茶。”
莲桑呷了一小口,抿着笑,光瞧着这身段脸蛋和动作,不去想这内里藏着什么心,总的来说还是叫人觉的赏心悦目的。
宁茴撑着头坐在上首,如今兴致了了,再怎么赏心悦目,瞧来瞧去的也视觉疲劳了。
她也不知道莲桑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怎么说都说不完,关键也不是什么勾人心思的趣事儿,一会儿说弹琴一会儿说作画,她明明刚刚睡醒,听着听着这瞌睡又来了。
她正眯着眼睡意浓浓,青苗从外头进来道:“少夫人,二小姐叫人递了信来,请你出去走走呢。”
听到出去两个字宁茴瞬间精神了,“去哪儿?”
青苗见她神采奕奕一扫乏味儿,不由笑道:“说是四处逛逛,先请你去百味楼,二小姐正等着呢。”
这个二小姐自然不是裴珍,而是路陵候府真正的嫡亲小姐,原主的亲堂妹宁湘。
宁湘只比原主晚出生半天,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成亲嫁人了,夫家是盛州的名门江家。
宁茴要出去,莲姨娘便起身告辞,她微笑了笑,出了院门又不想回自己住的地方闷待着,于是左拐去了水榭边的六角亭,方走了几步,她顿住转头看着身边的佩儿,柔声道:“这些日子我老是惦记着吉祥斋的果酱金糕,你替我跑一趟买些回来。”
吉祥斋里掌手的是宫里退下来专做糕点的御厨,手艺了得,府中几个小姐都喜欢时不时叫人去那处买些东西回来,佩儿听见莲姨娘的吩咐忙是道好,欢欢喜喜地去了。
既要出门,青丹青苗给宁茴重新梳洗了一番,待一切收拾妥当了方才坐着马车往京都的名酒楼去。
皇帝万寿在即,各路贺寿人马相继入京,京都陷入了空前的喧热之中,宁茴坐在马车里都感受到了和前几次出门截然不同的氛围。
百味楼隔了国公府好几条街,走了许长一段路马车才慢悠悠停下,宁茴随着小二从大门进去便见大堂满客,绕至左侧顺着木梯上了楼,最终停在了一间挂着福袋的雅间儿门前。
轻叩门扉的声音传来,坐在窗边的女子将手里头的茶盏放下对伺候的丫头抬了抬下巴,那丫头梳着双丫髻,面嫩眼圆步伐轻快,她将门拉开了来正对着外头的人笑着叫了声,“大小姐,你可来了,小姐都已经喝了快三盏茶了。”
宁茴被她那灿烂的笑弄的有些恍惚了一下,青丹遂接了她的话,“隔得有些远,桂芽你该早些叫人传信来才是。”
桂芽抿着唇直笑,“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
桂芽迎着宁茴走了进来,她身子一侧就叫人看到了座位上的人,她身穿着红白渐变的广袖长裙,柳叶眉丹凤眼像极了宁夫人,只是眼眉一挑,那风情气势便是宁夫人也比不得。
“你傻了啊,盯着我看做什么?坐啊。”宁湘本来的声音偏向娇媚,带着似有似无的勾人味道,这些年在宁夫人的刻意训练下压下了不少,但入耳还是颇为诱人。
宁湘最是厌烦自己的声音,每每叫人听见总有人在背后扯上‘不安于室’这四个字去,因得如此这些年话是越来越少了,能不出声儿便不出声儿,也只在自家人面前才肯多说两句。
宁茴依言坐下,问道:“这些日子伯父伯母可安好?”
宁湘朝着她冷哼了一下,“你若是安生些,父亲母亲自然安好了。可真有本事啊,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连命都不要了。”
这位堂妹说话素来厉害,但却也没什么坏心,对原主也多是照料,宁茴听着扯了扯嘴角,心道还好她把楚笏留在外面了。
“有些事情总得给我时间想开的。”宁茴回道。
宁湘闻言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又端起茶杯抿起茶水来,喝着喝着又走神了。宁茴知道她在想事也不出声打扰,倒是婢女桂芽劝慰道:“夫人你可别再喝了,这都是第四碗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胡喝海喝啊。
宁湘回过神儿,拧着眉开口道:“桂芽,你和青丹青苗出去待会儿,我和宁茴有些话要说。”
桂芽几人相继退了出去,雅间里便彻底陷入了沉寂,半晌宁湘才开口问道:“憋得久了,我总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大半年她是忍的心口都疼了,可却找不到人说上一两句,憋闷极了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和江槐安和离了才好,脱离开了那一家子才痛快呢。
“你说,我听着。”
宁湘又咕咚咕咚喝了半碗茶,砰的一声茶碗放在桌上,咬牙道:“江家那一屋子女人可真是难伺候。”
宁家祖籍盛州,和江家乃是世交,两家交好多年,宁湘自小就和盛州江家的公子江槐安定有婚约,这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宁湘长居京都,一年回不了盛州几次,虽然没了小时候的亲昵,但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江槐安和宁湘的婚事在周围人看来也是天作之合,当然,如果没有江家那一群人,这两人确实是挺合适的。
江家子嗣繁盛,江老太爷膝下一共六个儿子五个女儿,六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十二孙子十个孙女儿,真是比如今的皇家还要厉害几分,还好江家家底丰厚,否则准是得叫人给吃穷了。
江槐安占嫡不占长,前头有三个亲哥一个亲姐两个堂哥两个堂姐,后头有六个堂弟七个堂妹,这一屋子光是说出去都吓人的很。
以宁湘的身份绝对可以找到一个比江槐安更好的男人,不说其他,至少没那么多的叔伯婶娘和一大堆的小叔子小姑子,活的肯定比现在自在千万分。
可惜啊,当年江老太爷和宁老太爷是过命的交情,这婚事是老人家定下的,再加上宁湘确实挺中意江槐安,自小在心里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江槐安的妻子,江槐安为人呢也确实不错。
而且因为子嗣太多,为了江家不会成为第一个被吃穷的世家,江老太爷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立下了规矩江家的儿郎非三十五岁无子不得纳妾,从根本上掐掉。
最为反对的宁夫人看见这样也就顺其自然了,毕竟非三十五岁无子不得纳妾,这一条足够动人心了。
宁湘以往想着自己是嫁给江槐安,他那些个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和她没什么关系,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就是了,如今嫁过去半年,她才是知道这日子不是想一想就能真关着门过的。
江家就跟个戏台子似的,日日都能唱大戏,天天都还不带重样,别人家要应付一个小姑子也就罢了,江家里有整整十个还有扳着手指头都数不完的嫂子弟妹,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婆媳矛盾就不说了,姑嫂妯娌矛盾就够她喝个几十壶了。
宁湘撑着头,“我都快疯了。”要不是还有个江槐安在,依着她的脾气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这不是活受罪嘛?
宁茴默默塞了个蜜饯在嘴里,唉,这种甜蜜中的心酸,心酸中的甜蜜她是不大懂的。
不过原小说里宁湘的结局还是不错的,毕竟她身在盛州,京都圈子里发生的那些个事基本波及不到她那儿去。
再加上江槐安是个有本事的,虽然是太子一派的,在后头男主定王陆珏上位后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保住一家老小连带着路陵候府。
说实在的,宁家姐妹看男人的眼光还是很一致很不错的,无论是原主喜欢的裴都还是宁湘喜欢的江槐安,都是君子端方的人物,温和有礼,品性端正。
宁茴撑着脸,嘴里含着蜜糖,微有些向往,“青青草原,我其实也喜欢这种的。”如清风朗月的人,总是叫人喜欢的。
青青草原抬着爪子恨不得一巴掌拍醒她,气道:“你才多大啊?不准早恋!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青青草原也是操碎了一颗熊猫心,宁茴从小就待在实验基地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外人,后来她爸妈因公殉职,她就跟在实验基地的科学家身边打下手,一心跟着大家搞建设,她年纪小脑子也简单,青青草原很注重她的思想保护。
当初离开实验基地满世界各种旮旯里寻找绿植的时候,它就是拒绝给宿主念这种卿卿我我谈恋爱快餐小说的,所以一开始它选择的是《时间简史》《时空的未来》《果壳中的宇宙》《大设计》等等这类相当有深度的作品。
要不是宁茴说她越听越没力气,越听越想睡,打死熊猫都不会给她念什么《邪魅王爷倾城妃》什么《玛丽苏的七彩泪》,虽然熊猫它承认确实挺好看挺可乐挺好玩儿的。
宁茴瘪了瘪嘴,“古话说得好,爱情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再说了,还不准早恋呢,我现在都已婚了好不好。”
青青草原:“……已婚也不准早恋!”
宁茴:“略略略……”
18.第十八章
“你怎么又在发呆?”
“啊?”宁茴眨了眨眼,“我在想,你在江家那么辛苦也不是个办法,小心真把自己憋疯了。”宁湘本就是个张扬肆意的性子,压抑天性不是什么好事儿。
宁湘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日子还是得过的,这不趁着回京在外头多待些时日稍微喘两口气。”她和江槐安夫妻感情极好,哪里能舍得啊。
宁湘不想回去伺候那一家子,正好回京都了,不好好放松都对不起自己,“以前尚在闺阁的时候总想着以后,如今啊反倒是惦念以前的日子了,多是逍遥自在啊。”
宁茴在国公府里还是很自由的,成了亲和没成亲没什么两样,她哪里能体会到宁湘说的这些,遂不在这个话题多纠结,转而问道:“你在京都也待了许久,怎地还没启程回盛州去,仔细那一屋子的人又编排你。”
宁湘瞅了她一眼,“不着急,过些日子槐安也要进京来办事,他也体谅我在府中辛劳,叫我安心待着,到时候一起回去。”
听着这话宁茴的目光默默下垂,人家如今当着她的面儿暗戳戳的秀了一把恩爱呢,她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出去走走?在这里坐着也是闷得很。”宁湘见到她本就高兴,如今又说了一大堆话将心里头憋的郁气尽数散了,更是舒畅,将她从位子上拉了起来,想着去外头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宁茴也觉着闷,笑着直点头,“好啊好啊。”
…………………………
立在书案的人提笔写下‘日月星辰’四个字,笔走龙蛇,是少有的好字,饶是莺儿不通文墨也能瞧出不一般来,她握着食盒提梁,笑弯着眼,“郡主这字写得真好看。”
安陵郡主搁下毛笔,神情淡淡,“不是叫你在外面候着吗?是有什么事?”
莺儿往外头的圆桌走去,“吉祥斋送了些糕点来,有郡主最喜欢的合意饼,还有豌豆黄,双色豆糕,菊花佛手酥和果酱金糕,尝尝。”
安陵郡主在铜盆里洗了手,握着帕子看着被莺儿摆在桌子上的各色糕点,她挑了挑眉,将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在架子上,坐在梳妆镜前抬了抬下巴,“不吃了,给本郡主梳妆,一会儿出去逛逛。”
莺儿啊了一声,无奈地将食盒放置到一边,方才也没说要出去啊,怎么突然又要出去走走了?
她心中腹诽的厉害,手下却不敢怠慢,快速洗干净了手给安陵郡主梳妆打扮。
宁湘和宁茴出了百味楼也没用马车,四处走了走,最后听从青苗的建议去了城南的红绫河。
长湖两岸枝繁叶茂翠荫葱葱,水中碧波微漾,残阳斜入,三三两两的画船已经驶了过来,夕阳西下,正是红绫河观景的好时候,河心亭子里也已经来了不少人。
宁茴在亭子里干坐了一会儿颇觉无聊,宁湘拉着她的手腕儿,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看那边坐的那个是不是安陵郡主?”
宁湘只在几年前见过安陵郡主一面,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来个究竟,遂问了一嘴。
宁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坐在美人靠边儿的女子身穿着月白色绣雪莲的齐腰襦裙,半掩在侍女身后只面上覆了一层薄纱。
“是她。”安陵郡主的容色见过一面便很难叫人忘记,这就是个顶顶的倾城佳人。
她两人说着话,那头安陵郡主也瞧见了她们,莺儿笑着绕过人群走了过来,屈膝问好,“没曾想能在这儿碰见裴少夫人,郡主问你好呢。”
宁茴和宁湘站起身来,遥对着安陵郡主微俯上身示意问好,宁茴道:“郡主太客气了。”
这两相寒暄后莺儿便又提起了事儿,侧身指着远处高挂着六角方灯的画船开口道:“今日郡主特意租赁了画船游玩,天色渐暗,郡主想请裴少夫人做个伴,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宁茴还没坐过船,她稍有意动,不过还是拉着宁湘的袖子偏头问道:“你看呢?”
宁湘这大半年在江家被拘束的厉害,笑拉着她点头,“咱们就去看看,左右也没什么事,过会子再回去。”京都这些年治安不错,再者她堂姐身边还有个楚笏,晚点儿也不怕什么。
江都郡王府财大气粗,租赁的画船雕花刻鸟,绫罗绕窗,锦缎悬梁,极是奢华。
安陵郡主站在河岸边,身后是一片纷华靡丽,却一点儿也无碍于她冰山雪莲般的气质。画船靠岸,她和莺儿先一步上了去,宁湘和宁茴挽拉着手紧随其后。
楚笏冷冷地打量前面的那个背影,想着自己的任务握剑的手紧了紧,齐商说得对,这个女人还真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宁茴本以为这船上只有她们这些人,哪知道进了里头才发觉有不少人,除了在家备嫁的柳芳泗,京都圈子里排的上名号的贵女都聚在这儿了。
坐在榻前一边吃着干果仁一边听着戏的丞相嫡女楼扇率先瞧见了她们,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哎哟一声,“这是谁?这不是路陵候府的两位姐姐嘛?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一出声儿,里头唱戏的小班子立时便停了下来,靖德伯府新封的县主宋青清摇了摇头,“你这话可是说错了,不是路陵候府的姐姐,是别家的少夫人。”
“说得对,说得对……”宋青清话音一落,诸人哄然应声。
楼扇捂着帕子乐得不行,“咱们姑娘家的聚会,你们两个巴巴的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请人过来的,怎么,不妥?”安陵郡主居了上首坐下,异常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