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父亲不在场,晋侯直接拉着他大女婿称兄道弟了。
说到这儿裴郅轻嗤了一声。
定王以前有登高梦,素来恪守己身,这下梦碎了,倒是比以往要来得潇洒些,京都消遣的地方总能瞧见他和晋侯的影子,听齐商说,每日过得好似还挺不错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定王的那些个事儿这夫妻二人也只作是闲话笑谈,裴郅一向不会与她往深了说, 说得太多, 她那脑子也装不大下, 估计整日整日就尽琢磨着那些无用的事去了。
裴郅送她出去,檐下悬挂的方灯轻晃, 拉出道道人影, 他摸了摸她的头,手垂落时候下意识捧上她的脸, 本想凑过去碰碰额头, 又怕她染上病气,指尖轻揪了揪白里透着淡粉的脸颊,轻声道:“回去睡。”
待她软声应了好,他又抬手帮着拢了拢披风。
宁茴慢步从院子出去, 又扭回头笑着给他挥了挥手。
他立在朦胧晕黄的光影的, 瞧不大清表情,隐约只能看见上扬的唇角。
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明月半掩,月光淡了不少。
纵然寒冬已经过去, 晚间已经沁凉, 宁茴拉着自己的披风,动作快了不少。
她本埋头赶路,恨不得一溜烟儿就跑回到院子里去。
方穿过拱桥石路,却叫陡然一声低低的惊呼震在远处,她手扶着假山偏了偏头, 廊檐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半弯着腰,正搀着半歪外倒的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这边,看不到脸,但观衣衫发髻和刚刚发出的声音肯定不是柳芳泗。
春桃小声嘀咕道:“好像是许家的那位大姑娘,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在这儿?”
许茹玉?
宁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前几天许芙安才和裴郅立一处,今天晚上许茹玉和裴都站一堆,这两姐妹和这两兄弟是几个意思??
她愣着想事,春桃轻推了推她,压低声音,“少夫人,咱们是要听墙角吗?”
宁茴:“……才不是。”
她只是想事情一时走神儿了而已。
这么站着确实不大好,宁茴觉得还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谁知步子还没提起来,那边两人已经开始说起了话。
许茹玉撑着裴都的手勉强站直了身体,一瘸一拐地退了两步避开,面有痛色却还是含笑道谢,“茹玉谢过二表兄,”
裴都笑看着她没有出声,直看得心理素质极好的许茹玉都有些发毛了,他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润,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那出口的话却叫许茹玉心头一沉。
“许表妹敏思过人,想来所有男人在表妹眼里都是蠢笨混人。”
许茹玉面上笑道:“二表兄这话实在是叫茹玉惶恐,我也不过只会识几个字,连路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哪里敢有这般想法。”
裴都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会呢,在表妹看来我不就是个蠢人吗?”
他言语音调平平,落在许茹玉耳中却是一惊,她睁大了眼,惊疑道:“表兄这话可是冤枉我,表兄瑶环瑜珥,卓荦超伦,哪里又和一个‘蠢’字沾得了边?”
裴都听了她话面上的笑意不增不减,就是唇角的弧度都未有动那么一下,“是吗?”
他状似自语地反问了两字,又温声道:“若我在表妹眼里不是个蠢人,那想必定是个浪荡色胚子了。”
许茹玉眉心直跳,勉强镇声问道:“二表兄此话怎讲?”
她微怒道:“表兄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话,究竟是作何意?!是故意来埋汰我的?”
裴都仍看着她,玉一般的人,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表妹又因何认为我会来者不拒,美丑不挑的?”
许茹玉内里掩着的心思叫他揭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是真有些慌乱了,原本正的视线也开始不定飘移,“二表兄的话茹玉实在是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裴都顺了顺半垂着的广袖,微微笑道:“但人贵有自知,表妹得了空闲的时候其实可以多照照镜子,也许就明白了也说不一定呢。”
这就差没明摆着告诉她你长得丑了,但凡是个姑娘家,少有人能真正不在乎自己容貌的,许茹玉叫他这一番话弄得气血翻涌,饶是她再如何脸皮厚心态稳也不大能绷得主。
“表兄今日是存了心羞辱我的?!”
裴都温和带笑,“此言差矣,若表妹今日未迎上来,我又去哪里与你说这些贴心话?”
这无外乎就是告诉她,是你自己上门来求着人羞辱的,他不过顺势而为了。
许茹玉脸都有些歪了,她不明白,这光风霁月的人物,说些话出来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她今日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二,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许茹玉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还留得下来,脚也不疼了,拎着裙子转身就跑。
裴都不做理会,掸了掸方才被许茹玉碰过的地方,抬了抬衣袖,笑着冲那头唤了一声,“大嫂。”
宁茴有些尴尬地从那头走过来,局促得很,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真不是!
她不说话,裴都便开了口,“大嫂这是从哪儿来?”
宁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襳褵,干笑着回道:“书房那边。”
裴都也知道裴郅这几日住在书房那边养病,他颔首笑道:“原是去看长兄了。”
宁茴和他不大熟,也不知道该说些啥,点点头就准备告辞了,谁知裴都先一步又开了口,好似无意,“大嫂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安静了,和以往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宁茴转了转眼珠子,正要辩解,裴都却又出了声,自言自语般,“不过也是,人总会变的。”
宁茴微不可闻地轻呼出一口气,圆溜溜的眼睛飞快地从他脸上一瞥而过,直道:“可不是吗,长大了呀。”
以原主与裴都往日的那些事,他们俩说是熟识也不为过,和他谈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危险了,宁茴可不敢再久留,趁着他没说话的时候忙告了辞,带着春桃青苗飞快从石板路那头离开了。
裴都静静地看着远去的人,神色清淡,半晌他微阖着眸子,薄唇动了动,轻嗤一声背过身去。
这边没有光,连月亮都在方才那个时候彻底隐没进了飘悠暗云里,他循眼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了无所见。
裴都立了会儿,慢悠悠地取了放在地上的灯,烛火驱散了涌动而来的黑暗,他轻抿着唇,摇摇头。
天神人鬼,该是哪一样呢?
灯盏微晃,映路的烛光轻轻摇曳,他突然顿足,眸子凝着脚边儿的石子儿,骤然想起什么,指尖绕着腰间的悬挂荷包解了下来。
那目光倒是要比刚才的月光还要清冷几分,修长明晰的手指从里头捻出了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它与别的不同,莹润透亮,竟比玉石还要好看几分。
裴都轻捻着,在指尖儿转了转。
要不是今晚这一遭,他都快把这个忘了。
耳边虫鸣鸟叫略叫人有些烦躁,他手腕儿一转将那颗石子儿撇在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又提起灯盏慢悠悠地往书房去。
“在别的地方应该过得还好……”
能教养出大嫂这样纯澈性子的地方,想来要比这里有趣得多。
不过……
算了,是天高还是海阔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裴都步履缓缓地回到东边院儿的书房已是戌时末, 叶眉迎上接了他手里的灯, 悄声道:“二夫人在里头等好些时候了。”
自打上次的事后, 她是不敢往那面前凑的,劝了两句奉了茶也就由着她在里头。
裴都点头, 举步入里去, 就见柳芳泗坐在小椅上, 手里头不停地搅着帕子。
细眉红唇,妆容精致,身上的衣裙也是从未见过的样式,紫色罗裙上黼黻繁复,裙摆撒开,恰似春日鲜妍盛开的花。
柳芳泗本就生的不错, 这一番装扮下来也确实动人。
裴都叫叶眉打水来,站在盥洗架子边慢条斯理地洗净双手, 又扯过帕子擦干擦净。
他这样不紧不慢稳如泰山, 柳芳泗却有些坐不住了,冲着他叫了一声,“夫君……”
裴都应了,仍擦着自己的手,“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柳芳泗面有哀怨,“你也说这么晚,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当然是夫妻之事呗!再这么过下去,她迟早得要疯了,
裴都摆了摆手叫叶眉带着人退下, 解了身上披风搭在架子上,眉目温和,“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事。”
每次都说有事,每次都是叫她回去,事到如今柳芳泗哪里还会信他这些鬼话,甩着帕子站起身来,竟是头一回在裴都面前生了火气,她大声道:“你能有什么事,早出晚归整日见不着人还不够,连晚间这些微末时候也也不肯空点儿出来?”
裴都抬了抬眼,平静地看着她。
柳芳泗陡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她在裴都面前一向装得温柔,连说话都少有拔高声音的时候,当下便也有些后悔,又将音调降了下来,有些委屈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好歹得空些时候陪陪我。”
裴都只温雅含笑道:“确实有事要忙,今日课下有学子交了文章叫我帮着看看,一时半会儿没什么空闲。”
柳芳泗上前去拉着他的衣袖,慢慢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试探道:“又不是什么急事,哪里又用得着那么赶的?”
裴都扣着她的肩膀将人慢推开,转身坐在首位上饮了半口茶,回道:“今日事今日毕。”
他就是不肯松开,柳芳泗恼得直跺脚,有些口不择言,“裴郅不也每天忙得很,怎么就不同你一样!”
同吃同睡同行同止,就连这几日搬到书房去养病,都叫姓宁的过去,都是兄弟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裴都又抿了茶水,微扬了扬眼,清润的眸子静看着她,“人本就不同的。”
柳芳泗哪里想听他这些话,快步过去又道:“我不想听你这些,你好歹想想我,这也是他们不知道,要是叫外头晓得,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说到后面她更是红了眼。
裴都听着她的控诉波澜不惊,声音缓缓,“夫人,这世间之事哪得尽如你意。”
看着柳芳泗这副做派他站起身来,抽出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指尖轻动又飘悠悠地将帕子丢到了地上,平淡如镜湖之水,漫漫无波,“你非要嫁,我娶了便是,至于别的……”
他柔声笑道:“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
柳芳泗是哭着跑出东边院儿书房的,裴都接了叶眉新奉上来的热茶坐在书案边,掀着盖子轻拨了拨,叫了声叶眉。
叶眉忙应了声儿,裴都还是一派温雅,“你去替我收拾行装,明日要出趟远门。”
叶眉诧异,“这几日也没听二公子提起过,如此突然是要往哪儿去?”
裴都推开茶盏,将从书院带回来纸铺展开,看着上头的墨字回道:“要去齐州的明安书院一趟。”
他不多说,叶眉也知道分寸不再多问,恭敬地退出去替他整理行装。
裴都半靠在木椅上,轻点扶手,眸子半睁,看着案上明亮的桌灯。
定王跌入谷底,但又怎么会就此认命,现在想必正摸索着怎么继续往上爬,他估计就这几日国公府上和丞相府上该是要来客了。
可惜啊,长兄一向趁你病要你命,太子殿下也估计不会束手旁观。
他对这些事情可没什么兴趣。
再有今天晚上那位许家表妹无端行事,柳芳泗一会儿回去估计就该接到消息了。
他抬手取了一支笔把玩,眉角一动,笑了笑。
这不,估计又是一场闹剧了。
他还是出去走走的好,闹剧看多也是会腻烦的。
裴都猜得没错,柳芳泗哭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闹着砸了一通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安排过去的眼线就跑过来把今天晚上偷偷看到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柳芳泗脸一黑,要不是夜梅夜竹死拖住,她拎着裙子就要跑过去扇死那个小贱蹄子了。
这边热闹得很,一直到深更半夜都没消停,西锦院儿那边的宁茴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屋里歇了灯,睁开眼黑朦朦的一片,她习惯性就要探手往旁边去,结果摸了个空,才记起裴郅暂时住在书房那边。
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心茫茫的宁茴把睡着的熊猫叫了起来。
“青青草原,你说裴都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以她的直觉来看,他话里有话,眼神也好像不大对。
熊猫缩在土坑里,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发现什么?”
宁茴揪了揪自己头发,“他是不是识穿我了?”
她不会被当成妖魔鬼怪绑在架子上烧成碳??
青青草原睁了睁熊眼睛,半天也没睁开又算了,回道:“应该没有。”
它说完似乎也觉得不大对。
也是,原主以往那是喜欢惨了裴都,恨不得天天都给他待在一处,那一腔的热切与欢喜做不得假的。
它家崽和原主有相像的地方,但差别也还是很大的。
青丹青苗宁夫人之类的亲近人,会高兴惊喜于她的转变,潜意识地觉得她的性情变化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又怎么会多想。
但裴都不同,熊猫清醒了一瞬,脑壳转了两下。
裴都是个清醒的局外人,虽然成亲后一直避开,但以前和原主熟识,一次两次接触还好,多了怎么样也会觉得不对劲儿。
清醒了一会儿熊猫又撑不住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呀,它又翻了翻圆滚滚的身子,半趴在小枕头上,嘟囔道:“就算看穿了也不怕,有我女婿在呢,我女婿那么能干。”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
熊猫说完又睡得死沉,宁茴轻哼哼了一声,关掉显示屏又在床上滚了一圈儿,算了算了,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睡个觉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