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收回目光下意识就去看宁茴,倒是春桃疑惑道:“世子这个时候怎么回府来了?”
宁茴哪知道啊,她慢吞吞地收好伞,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那头。
迎春花旁的裴郅压下喉间的咳意,不耐烦地眯了眯眼,“让开。”
许芙安出院子没带下人,到处走走逛逛迷了路,又恰逢下雨,她便躲避进了长廊里,在迎春花旁等着哪个下人路过拿把伞,却没想到碰见了从官署回来的裴郅。
上次只远远看了眼,现下近了瞧,更是觉得这位大表兄好看得简直惨绝人寰。
她结结巴巴地问了声好,便听到这么一声冷斥。
除了在宁茴和裴老夫人面前稍稍好些,在外头裴郅对人一向无差别对待,管你是谁,他老爹裴敬面前也照样,阴阴沉沉地惯是唬人得很,尤其是不耐烦的时候,眉眼微微下压,冷戾阴鸷,和阴天暗沉风雨甚是相配。
这模样便是官署里的那些老油条也得心头打个颤儿,更莫要说许芙安这样的娇养着的大小姐了。
许芙安僵愣着一时反应不得,“啊?”
裴郅耐心告罄,瞥了眼旁边齐商,齐商抬着握剑的手,套着长鞘的剑一横,直接将人挥拨开。
他用的力道不大,但许芙安正是恍惚的时候,这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磕地上,反应过来有些气恼,脸上也带了情绪,开口道:“齐侍卫未免太过失礼了。”
齐商抱着剑,皱着眉,“叫你半天你不动,帮你一把还唧唧歪歪。”
许芙安本来还没那么气的,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
裴郅弯腰捡起掉落在红柱子边的荷包,荷包上沾了雨水他也不介意,勾着系绳转头冷渗渗地看向她。
那目光好似利锐刀锋能将人一刀子一刀子地剥割开,许芙安不由自主地半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颤了颤。
裴郅色似冷霜,“再用那种眼神看过来,剜了你眼睛。”
他语调平平,却偏偏骇人得很,徐芙安反射性地就收回了眼,腿一软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明明是个凉快的风雨天,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裴郅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齐商突然道:“世子,是少夫人哎。”
裴郅一顿,转头一看,果见着那边手拿着伞循眼看过来的宁茴,他面色稍缓,举步过去。
见他走过来,宁茴转了转手里的油纸伞,犹豫间也迎面走了过去。
她走得稍快些,半低着头盯着自个儿鞋尖儿瞧了会儿,好半晌才抬了起来,眉头仍轻拧着,瞥了眼靠着柱子还有些缓不过来的许芙安,撅了撅嘴,问裴郅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裴郅手微握拳抵着唇咳了几声,淡淡道:“什么也没说,无关紧要。”他又问道:“这是去哪儿?”
宁茴有些不大高兴,杏眸在他脸上瞥了瞥又转开了,回道:“去看看祖母。”
裴郅却道:“我刚从祖母那儿回来,她刚刚歇下,晚些再去。”
宁茴轻哦了一声,又往战战兢兢的许芙安那里看了看,“许表妹没事?”
裴郅眸子微转,“现在应该是好着的。”
他将“现在”两个字微咬得有些重,刚才要剜眼睛的话在耳边回荡,许芙安又是一抖,直到看着宁茴那头皮发麻之感才稍散了些,弱声叫了表嫂,脚一蹬就跑了。
那动作快得很,跟有财狼虎豹在后头追撵似的,转眼间就钻进了雨幕里。
宁茴见她走了,周围也没了外人,扑进裴郅怀里,在他沁凉的衣襟上蹭了蹭,瓮声道:“我不喜欢她,裴郅你别和她说话。”
她心思浅得很,便是不说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裴郅埋下头,耐心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宁茴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茫然,她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喜欢她。”
没听到想听的,裴郅微有些失望,他心中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回道:“那可巧了,我也不喜欢她。”
宁茴眉眼弯弯,又高兴了起来,仰头凑上去就要亲一亲,却叫裴郅一根手指头抵住在了她额头上。
他指尖从额间滑过,冰冰凉凉的,再见面色苍白得有些过分,面上带了些忧色,踮起脚探手摸了摸他的额,脸一皱,“有点儿烫,裴郅你生病啦?”
裴郅捉住她的手,轻拉下来十指相扣,也不管旁的人,牵着她径直回西锦院儿去,慢声道:“不过稍有不适罢了,无甚大碍。”
他另一手勾着脏了的荷包递给她,“与其说这个夫人不如重新替我绣个荷包,说不定一高兴就无病无灾了。”
宁茴方才还想着别的事儿,看着面前晃悠那个被春桃说绣的是食铁兽粑粑的荷包,脑子里啥都没了只剩下尴尬,慌慌张张把他手上的那荷包抢过来塞进袖子里,红脸道:“说好了不准戴出去的!”
叫人知道那是她绣的多丢人呐,她不要面子的啊T^T
裴郅扬了扬眉,“没戴在外面,揣在袖子里的。”
宁茴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的小脸皮还在,没在外头丢人。
她轻哼了两声,晃着他的手,挑起他方才的话,“我回去再努力练练给你绣个好看的再戴出去。不过……哪有荷包能治病的?裴郅你别是烧糊涂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说到后头宁茴微睁大了眼。
裴郅接过青苗递来的伞,往她身侧偏了偏,微微笑道:“荷包治不了病,夫人可以。”
他夫人是糖蜜丸子,就算治不了病,也甜得了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宁茴就觉得裴郅说话真是越来越好听了,她弯了弯眸,双手挽着他的胳膊紧搂了搂, 轻抿了笑, 走路时候很是高兴地微踮了踮脚。
裴郅咳了两声,“看路。”
宁茴哎着应了声,随他一道踏下青石铺就的石阶, 嫩叶枝头聚的雨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清亮悦耳。
他们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院子, 齐商则是另走一条路去叫方随过来,齐商走得快些, 待他们踏进院子, 两人已经在屋檐下站了会儿。
一番诊脉后方随就回自己的药园子亲自配药去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新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裴郅喝完药靠在榻上休息,宁茴便在旁边一字一句地念书给他听着打发时间。
再说许芙安被裴郅吓跑了后, 一路飞奔钻进雨里, 湿透了一身, 四处乱窜好不容易才找着了路,在一众丫鬟小厮惊诧的目光下,扯着湿哒哒的袖子半掩着面快步小跑,没想到径直过去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慌乱中许芙安一个后仰跌坐在地上,面上精致的妆容叫雨水浸的一团糟,眉黛间晕了好几处。
她残留着惊慌,再被撞了这么一下, 更是变貌失色。
柳芳泗被许芙安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还是夜梅夜竹眼疾手快拉住她,要不然一准儿仰磕在地上。
她站稳了脚,再一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嘿,巧了,这不是许家的那两个小蹄子里头其中一个?
看清了人,当即是柳眉倒竖,摇摇摆摆地过去一脚踩在地面儿散开的裙摆上。
眼珠子下转,对上许芙安目光,趾高气昂地开口道:“这不是许家表妹吗?”
许芙安对柳芳泗的印象都在那日墓园上,凶狠得能吃人一样,她当下本就提吊着的心直接堵到了喉咙口,结结巴巴道:“二、二表嫂……”
柳芳泗很满意她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但转念想起这女人看向裴都的视线,那丁点儿的好心情瞬间又荡然无存。
她嘴一撇,虚着眼睛里透着冷光,嗤笑一声警告道:“许家表妹,嫂子好心提醒你一句,眼睛不知道往哪儿使,要着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相当耳熟了,后头的夜梅夜竹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垂了垂肩。
说真的,柳芳泗学以致用的本事还是很强的,裴郅在除夕宴上警告冷斥她的话,她记得牢实得很,这不,转头就能用别人身上,还威胁力十足。
接连着人拿眼睛说事,虽然这一个没上一个说得骇人,但许芙安还是听得木楞楞的,柳芳泗赶着去裴老夫人那儿端汤喂药刷好感,也不多跟她再说些什么,倨傲地甩了甩袖子,得意地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慢悠悠地走过。
许芙安反应不得,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许家没落也就这几年的事,虽比不得京都这些权贵,好歹在秦州也算是富贵,自小许老夫人就最疼她,就是亲爹亲妈也未敢给她什么委屈受,今日这一遭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又羞又恼,当即抹起了眼睛。
跑回暂居的院子把贴身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许茹玉与她住在一处,见这副模样嘴角一动,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芙安狠狠瞪了许茹玉两眼,都怪她,要不是她整日跟她说那些个事儿,她也不会……
许茹玉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开口就要细问,许芙安却是转进里间沐浴换衣去了。
许茹玉心思沉沉,袖笼着交叠的双手微动了动,她静坐着一直待到许芙安从里头出来方扬起了温浅的笑容,叫了好几声妹妹。
许芙安刚开始还板着脸,被哄了半刻又软下表情,眼眶尚有些发红,嘟囔道:“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大表兄,吓坏了我,你到哪儿另找个妹妹去。”
许茹玉心头一跳,“这是怎么了?昨日你不还道我说得对的嘛?”
许芙安拉着她细说了方才的事,末尾怪道:“长是长得好,看两眼也就算,我是再不敢凑近去瞧了。”她看那大表兄不像是说笑的,说不得真惹着他就剜了自己的眼睛呢。
许茹玉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微微笑道:“看了外头传言不虚,大表兄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许芙安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府里上下,也就那位大表嫂和二表兄看上去是个温和人。
一番话后,这姐妹二人静声不语,各有思量。
…………
裴郅连着几日都不大好,怕吵着宁茴特意搬回到西边院儿书房去住着。
晚间风里头渗着微微的凉意,宁茴用了晚饭,提灯又去墙角瞅了瞅自己的夜夜香,地上还是空荡荡的,一片叶子都没瞧见。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飘回房间呆坐着。
春桃把从小厨房提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将里头的合得严实的汤盅给她看了看,道:“少夫人,汤熬好了。”
她又指了指另一个食盒,“饭菜也装里头了。”
宁茴从夜夜香的忧伤里挣脱出来,罩了件浅樱色的披风,“那走。”她得去给裴郅送饭了。
西锦院儿离书房并不大远,过去也不费什么时间,也就一炷香多点儿时候。
她自己提着灯笼,惦记昨天晚上未说完的八卦,走得飞快。
裴郅早坐在侧间榻上等她了,待她进门坐下,气息不匀,双唇微张小喘着气儿,他咳了一声笑道:“慢慢走过来又能耽误什么事儿。”
宁茴双捧着汤盅取出来,轻轻哼唧了一声,比了比小指头尖儿,说道:“还不怪你昨天只说那么一丁点儿故意吊着我胃口。”
裴郅反握筷子戳了戳她额头,诧然道:“聪明了,知道是在吊你胃口的。”他挑眉,“长了一岁,这脑子也越发好使了。”
宁茴捂着自己额头,气呼呼地瞪他,“我又不是傻子!”
裴郅搛了一筷子开水白菜放碗里,微是调侃道:“可不就是个傻子吗。”都快傻乎得没边儿了。
宁茴握了握拳头,气人!她收回以前的想法,裴郅说话才不招人喜欢呢T^T
逗过了头容易炸毛,炸了还很有脾气的不会叫他顺,裴郅说了两句便打住,问道:“我昨天说哪儿来着?”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宁茴回道:“你说定王又回户部去了。”
裴郅颔首,接道:“没错,圣上叫他重回户部了,只是没几天又被卸职了。”
卫顺妃的事情除了当日在场的几人,再没别的人知道,自然外人也不可能晓得定王当初被撤职的原由。
无缘无故遭了圣上嫌恶赋闲在家,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到卫顺妃上头去。
但堂堂王爷啥也不干白拿俸禄,朝堂上的大臣也不乐意,时不时地就上个奏劝谏一番。
说定王也没犯什么错事,在公务上兢兢业业未有半点儿差池,那即便是犯了事,赋闲将近两月也该是够了,要知道当初太子殿下雪灾之祸,也才停了不过半月。
卫顺妃的事儿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堂堂一国之君叫人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被个女人玩儿得团团转,说出去不是笑掉大牙?
昭元帝听着那些朝臣念叨,自己这心里头也憋闷,不高兴得很,但也还是把定王重新丢进了户部。
阔别两月有余,定王在户部里行事自然没有以往方便,太子殿下是个温谨仁恕的,但也不是没有脾气,该记的账都给他记着,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不,栽了个大跟头,刚刚上任不久又被撤了。
无论如何,定王也就莫要再惦念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了,且不说别的,只卫顺妃被昭元帝赐死火海这一条也就够了。
皇家的孩子无一例外地更与母亲亲近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才是利益亲情的共同体,有着这一层考量在,就是最后太子养废了,昭元帝也不会养一头可能随时随地反过来吃掉他的财狼,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
更何况,太子好得很。
没了在朝堂出现的机会,定王能和太子打擂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郅眼尾微扬,“定王殿下大概是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止步在一个闲王的位置上了,日日抱着酒罐子,倒是和嗜酒如命的晋侯凑在了一堆。”
宁茴捧着脸,不解道:“晋侯?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晋侯?”
裴郅:“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宁茴歪歪脑袋,显国公和晋侯俩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整天一起浪,也就是说……
“这几日定王和父亲在一块儿?”他们翁婿一起浪??
裴郅抿了一口汤,“那倒没有,父亲最近新得了个红颜知己,没空与晋侯一起饮酒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