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依稍稍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担心军粮会牵连到她,而是她现在没空去研制更新的军粮。
王福田看着沈依依,欲言又止。
沈依依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王福田却摆摆手,委婉地提点她道:“骠骑大将军府想必也得到消息了,夫人何不过去看看?”
这是让她去安慰花氏?沈依依不太明白王福田的意思,但王福田显然不方便明说,她只得按下疑惑,命人备马。
此时天空阴霾,云层低垂,一场大雪隐隐在望,却又将下不下,让人觉得压抑得很。
马匹飞驰,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但沈依依顾不上这许多,她只知道骑马比坐车要快很多,所以顶风而上,朝着骠骑大将军府去了。
她与蔡复广的接触并不多,以她现代女性的眼光看,他并非一个好男人,养外室,还不好好教养庶女,尽给花氏添乱。但她不可否认,蔡复广是个优秀的男人,是个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的大将军。他常年镇守在湿热的南疆,无法与妻儿团聚,更落下了一身的伤病,只为了一方国土的安宁。
这次他奉命收复失地,意在扬大梁国威,挽回前朝失去的尊严,却不料血染疆场,把性命丢在了那里。
花氏得此消息,一定悲痛欲绝吧?
还有蔡礼,他虽然已经脱离了骠骑大将军府,但血浓于水,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一定也非常非常难过。
沈依依心情沉重,一路到了骠骑大将军府门前。
骠骑大将军府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门首虽然尚未挂起白幡,但守门的小厮却是神色哀痛,连缘由都没问,便将沈依依请了进去。
让沈依依意外的是,归燕居里,只有唐氏和魏氏对坐抹泪,花氏却不见踪迹。她迈进门槛,奇道:“花夫人呢?”
唐氏朝卧房的方向指了指,道:“大夫人接到了将军离世的消息,执意要去南平州,我们拦不住,她已经换装去了。”
花氏要去南平州?王福田暗示她来骠骑大将军府,难道是为了让她劝劝花氏?沈依依纳闷着,去了花氏的卧房。
花氏卧房的格局,和他们镇国大将军府的差不多,外面是一间宴息室,里面才是寝室。彩云听见动静,迎到了宴息室内,红着眼圈给沈依依行礼:“沈夫人,我们夫人已经知道您来了,若您不介意,可以直接进去。”
这是她血缘上的婆母,她有什么好介意的,沈依依马上推开寝室门,走了进去。
寝室里,花氏果然正在换装,她身披软甲,手里捧着头盔,腰间还挂着长剑。她的眼中并不见泪水,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坚毅,沈依依看着这样的花氏,突然觉得连“节哀顺变”这样的话都讲不出口,只能问道:“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带哪些人去?”
花氏转过头来,冲她笑了一笑:“你虽然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但脾性我倒是很喜欢。”
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一来就安慰她,或者是劝她不要去战场,想必心智比她所了解的还要坚韧,难怪阿礼会为她着迷,死心塌地。
她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蔡祯那种习过武的女孩子,力气都没她大呢!沈依依在心里辩驳了一句,又问道:“夫人,皇上允许您去南平州吗?”
第341章 你后悔嫁给我吗
花氏没有回答沈依依,却是问她道:“阿礼进宫去了吗?”
“进宫去了。”沈依依有些奇怪,“您怎么知道的?”
花氏笑了一笑,露出满脸了然,眼中却含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哀愁:“既然阿礼进宫去了,你就别在这里跟我磨叽了,赶紧去南门等着吧。”
去南门等什么?沈依依一愣。
花氏叹了一声,道:“你以为,皇上这时候召阿礼进宫,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他骤然丧父,想要安慰他?不,肯定是因为战事未平,主将却战死沙场,不易宣扬,所以要静悄悄地派他带兵赶赴南疆,接替骠骑大将军的位置。”
花氏说着,见沈依依露出满脸惊讶,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武将家就是这样的,圣旨一到,哪怕正在洞房,也得赶紧披甲上阵,不会给你话别的时间的。我们这些武将家的女人,往往连他们去哪儿都不能问。”
明白了,蔡礼待会儿不会再回家,去过宫里后,便会立即出征,她要想跟他话别,就得赶紧去南门等着。沈依依不再废话,向花氏深深施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天空似乎更加阴霾,云层垂得更低了,沈依依伏在马背上,一路疾驰,先回到了镇国大将军府,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煮好了胜肉饺子,连同一罐她自己特调的辣米油香醋,装进了双层保温的食盒里。
蔡礼出征,肯定要先去军营领兵,不会那么快就抵达南门,时间足够她煮饺子了。
她带着食盒,翻身上马,又是一路狂奔,来到了南门。
半空开始飘起小雪的时候,果然有数列轻骑兵顶着漫天的雪花,朝着南门这边来了,为首的将领正是蔡礼,身后还跟着扶留等家将。沈依依赶紧拎起食盒,迎上前去。
蔡礼远远儿地就看见了她,夹紧马腹,当先到了南门,翻身下了马。
他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沈依依怕耽误了他的行程,二话不说,掀开食盒,夹起饺子蘸了醋,喂进了他嘴里。
蔡礼想要节约时间跟她讲话,几乎是囫囵吞下了饺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南门?”
“花夫人告诉我的。”沈依依道,“饺子好吃吗?”
“好吃,是咱们包的胜肉饺子?”蔡礼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战场无情,此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有没有后悔嫁给我?”
“是啊,我们两人一起包的胜肉饺子,我特意煮来给你尝尝。”沈依依把食盒递给旁边的沙姜,将纤纤细手覆在了他略显粗糙的大手上,“你喜欢打仗吗?”
蔡礼翻手一握,把她的手攥住了:“天下无战事最好,但如果有战事,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自然更愿意赶赴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更何况,此次战死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但要去为国征战,更要去为他报仇,把他的尸骨带回来。
“只要你愿意,那就够了。”沈依依仰头看他,目光柔和,“人生在世,谁不会死?所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了一辈子,还没做过自己喜欢的事。”
说得对,不过死还是很可怕的,因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蔡礼不敢把这话讲出口,只能趁着后面的士兵尚未抵达,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沈依依攀住他的脖子,踮起了脚,好让他不必弯腰。
蔡礼凑到她耳边,道:“快点长高,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亲你不必弯腰。”
“你要去那么久吗?!”沈依依骤然睁大了眼睛。
“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你又大一岁了,难道不准备长高吗?”蔡礼捏了捏她的鼻子。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身后马蹄声至,兵士们追上来了,蔡礼必须走了。
沈依依很想洒脱地松开他,挥手送别,但手上却像是粘了胶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眼里也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水来。
蔡礼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踌蹴了一会儿,道:“我会在颖县停留半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但我们要连夜赶路,不会有歇息的时间,会很累”
他还没把话讲完,沈依依已经翻身上马:“走吧!”
要不要这么干脆?蔡礼笑着摇摇头,亦翻身上马,带着她和身后的兵士,向南一路而去。
雪越下越大,蔡礼渐渐后悔了,干嘛要仓促带沈依依去颖县,连个雨披都没有给她带。他想了想,冲旁边马背上的沈依依喊道:“依依,你还是回去吧,万一太后找你,怎么办?”
他指的是梅花脯的事,但沈依依却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管他呢。”
梅花脯一事虽然危急,但哪里比得上蔡礼,他马上就要远赴南疆了,她不愿放弃任何一秒与他相处的机会。
蔡礼没奈何,只好单手解下肩上的斗篷,隔空扔了过去:“你披上。”
沈依依可没单手披上斗篷的本事,只好暂时在路边勒马,把斗篷系好后,方才重新上马。
蔡礼并没有停下来等她,她费了好大的劲,方才追上了队伍。
蔡礼带着愧疚,侧头看她:“依依,别怪我,军令如山,我没办法停下来等你。”
“你要是停下来等我,我才会怪你呢。”沈依依冲他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啊,还特意解释。
蔡礼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恨不能飞到她的马上,帮她涂点脂膏:“依依,你有没有后悔嫁给我?”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沈依依瞥了他一眼:“可后悔了,能和离吗?”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去问沈依依这个问题,她这种不着调的女人,就不适合深情款款。蔡礼使劲儿地攥了攥缰绳:“不能!”
不能还问?沈依依“切”了一声,突然压低了声音:“阿礼,节哀。”
在法律上,蔡复广已经不是他的父亲,他不必为他守孝,但在感情上,这份哀痛,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的吧?可是,他不能放声大哭,不能过多地谈论,甚至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这种痛,恐怕比丧父的哀伤更甚数倍吧。
蔡礼红了眼眶,侧过了脸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又转回来:“等你回京城后,帮我去看看花夫人。”
第342章 离别前的温存
回京看花夫人?沈依依瞅了蔡礼一眼:“恐怕没那个必要了。”
什么意思?到底是自己的亲娘,蔡礼稍稍一想,便猜了出来:“她要去南疆?”
沈依依点了点头:“我去骠骑大将军府的时候,她已经把盔甲都穿戴好了,你们说不准还能碰上呢。”
蔡礼本欲说几句,但想想如果他是花氏,估计一样会赶赴南疆,便只轻叹了一声,不再作声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在肩膀上累积,成了厚厚的一层。沈依依侧首望去,蔡礼的眉毛都变白了,惹得她笑出了声。
一行人不分昼夜,一路疾行,终于抵达了颖县。
蔡礼将沈依依安顿在驿站内,马上便出去了。事关军事机密,沈依依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找驿站的吏员借了厨房,一张又一张地烙饼,准备给他带着路上当干粮。
日下西山,夜幕低垂,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的时候,蔡礼终于回来了。
沈依依迎上前去,把打包好的烙饼给他看:“路上带着吃,我烙得有点多,你可以分给其他人。”
蔡礼接过烙饼,放到一旁,将她搂进了怀里:“我还有一个时辰,带你去看看颖县夜景?”
一个时辰,就是两小时,看什么夜景哪!沈依依摇摇头,解开了领口的纽扣。
“怎么了?”蔡礼困惑地低头看她。
沈依依很快又扯开了腰间的汗巾子,开始宽衣解裳。
她很快把自己剥得精光,只剩下了一件粉嫩的抹胸。蔡礼顺着她雪白的颈子朝下扫了一眼,声线有点发紧:“依依”
“喊什么呀,快点,别浪费时间。”沈依依戳了戳他的腰。她不会解盔甲,只能他自己动手了。
蔡礼犹豫着,没有动。
“怎么,违反军令吗?”沈依依疑惑问道。
既然这一个时辰能用来看风景,那么滚床单应该也可以吧?
蔡礼果然摇了摇头:“我以前就说过了,不会再碰你了,等你大些再说。”
他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还等什么等!沈依依懒得与他啰嗦,开始研究他的盔甲。
虽然屋子里有地龙,但这样子不着寸缕地站着,还是很容易着凉的,蔡礼只好先把她拦腰抱起,塞进了被子里,随后卸甲除衣,也钻了进去。
“依依”蔡礼抚着沈依依的后背,眉头却是微微皱起,“你”
上次沈依依事后的“惨状”,他记忆犹新,此时他即将远征,待会儿该由谁来照顾她?
沈依依搂住蔡礼的脖子,用尽她最大的温柔,紧贴住他的身子,堵住了他的嘴。
蔡礼本能性地将她压在身下,轻叹着气道:“你想好了?真要这样,待会儿你下不了床,怎么办?难道把你一个人丢在颖县?”
什么叫她待会儿下不了床?这是在担心她,还是在吹嘘自己的能力?沈依依狠掐了他一把,道:“你先让我下不了床再说吧!”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激将,蔡礼马上低下头,把她那句话的尾音堵了回去。
沈依依很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的那句话,蔡礼存了心想要证明自己,不然她怎么会在云端和疼痛中来回行走,最后真的被折腾到浑身无力,眼看着就下不了床呢?
蔡礼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轻轻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亲了亲她的脸:“记得要吃避子药丸,我让沙姜连夜去取。”
沈依依未置可否,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前。
蔡礼将手探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上次没用完的药膏,就搁在咱们房的柜子里,我让沙姜一并取来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沈依依捏了捏他的胳膊,算是作了回答。
蔡礼取笑她道:“还能下床吗?怎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向不着调的沈依依,这次却没有抬杠,而是抱紧了他的腰,轻声地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蔡礼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没办法陪你过年了,我争取回来和你一起过花朝节,好不好?”
花朝节,那是来年二月的事情了,但沈依依还是仰起头来,对他露出了笑脸:“好,回来陪我过花朝节,你说话要算数,我等你。”
时间紧迫,蔡礼甚至来不及命人烧水,和她一起洗一洗了,只能抱了抱她,起身下床,穿衣披甲。
沈依依强撑着爬起来,学着帮他穿盔甲。蔡礼推开她的手,道:“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去,我自己来就行。”
沈依依坚持道:“你这一走,好久都见不着,还不许我多看一会儿?”
岂止好久都见不着,刀剑无眼,谁知道再见时,是不是阴阳两隔。这话他们俩都不敢讲出口,但却心知肚明。蔡礼满心愧疚,只得由着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