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立升瞪大了双眼。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呢?
别说立升,纳兰舒容在旁边也是傻了眼。皇帝为了留下自己,可真是豁出去了。只是他用了这种毁人清白的法子,日后自己可怎么做人呢。
纳兰舒容的脸,又红了。
不过,太后却更加恼怒。“哀家说什么来着,她就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她的手段,皇帝你怎么看不穿呢!”
皇帝对太后的容忍已经到达了极限。此刻,他皱着眉头道:“准她上龙床是朕的主意,准她升为总管也是朕的主意。母后若是有气,只管冲朕发便是。”
玄远的言外之意是,太后可以对自己发火,但不能降罪于纳兰舒容。
“皇帝,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奴婢跟哀家这般过不去么!”太后的火气撒出去一通,此刻的语气反倒柔和下来。
“母后恕罪。”玄远别过脸道。
“看来皇帝是动了真心了。”太后感慨道。
纳兰舒容听了这话,心里莫名一悸。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与皇帝走到一起。哪怕那日皇帝问自己有无心上人,她也只是以为那是他的一时打趣罢了。
可今日,听见皇帝如此维护自己,又听见老谋深算的太后下了这样的结论,她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玄远,甚至没有否认太后的这句话。他当了几年的皇帝,可却是头一回凭自己的本心,与她们抗衡。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在我那呆上半年吧。”太后开口道。
玄远有些不解,抬眸问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徐徐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妥协道:“若是她以奴婢之身晋位天子妃嫔,难免会让别人瞧不上,也会让其她奴婢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让她在哀家那里呆上半年,到时候哀家做主把她赐给你,也算是全了她的颜面。”
玄远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峰回路转的结局。只是,他对太后的话,还是有几分怀疑。
太后何等深沉,自然是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了打消玄远的小心思,她继续说道:“哀家也不想跟皇帝你撕破脸。无论是否亲生,你都是哀家的儿子。”
玄远不是不感动的。纵使太后与皇后之勾结,但也只是操纵着前朝势力,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撼动自己的位置。
只是,自己不甘心罢了。他不甘心做一个傀儡帝王,也不甘心日日假装浪荡子,把自己的一腔抱负埋在书画堆里。
此刻,既然太后主动服了软,他自然也会退上一步。只是,到底委屈了她。
玄远有些不舍。眷眷的目光往纳兰舒容那飘了几眼。
纳兰舒容却已经跪倒在地,叩谢圣恩了。
他,总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好啦。纳兰舒容,今儿哀家放你的假,明日一早来哀家宫里侍候吧。”太后转身说道。
“是。”纳兰舒容这才起身。
眼望着太后走了出去,玄远一转头,目光却瞪在了立升身上。
立升一愣,随即会意道:“奴才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如此,殿内便只剩下纳兰舒容与玄远了。不过,二人都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门外的小顺子竖着耳朵偷听,但也始终听不见里头的动静,最后还是被立升扯着耳朵拽到了一边。
到底是玄远先开口了。“方才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纳兰舒容抬眸,与玄远对视一眼。玄远心虚的别过脸道:“朕只是吃惯了你经手的膳食罢了,可不是舍不得你。”
纳兰舒容躬身答道:“是,那奴婢就放心了。”
一听这话,玄远又不乐意了。“放心?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眼看着纳兰舒容一脸费解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又骂道:“蠢笨。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在朕面前添堵了。”
纳兰舒容道了一声告退,而后慢慢往门外走去。她哪里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就坡下驴罢了,谁料皇帝却又怪自己不解风情起来。
不过说起来,她还确实有些舍不得乾清殿。再一想到半年后,自己或许真的会被太后赐给玄远,她又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心口不一的皇帝了?
“陛下,奴婢会保重自身的。也请陛下,务必珍重。”纳兰舒容终究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道。
玄远没有回答,低下头继续醉心于面前的那副画。
直到后来,立升在收拾画卷的时候才发现,原本一向只画山水的玄远,那日竟然在画中添了一位女子。她顾盼生美,不卑不亢,满目皆是挥之不去的柔情。
门外,太后端坐在暖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外头的桐栖说着话。桐栖便是太后身边最可心的嬷嬷,她压根也没回乡下去。
说起来,桐栖的岁数倒是比太后小上许多,如今也只不过是三十岁左右。只是因为侍候在太后身边,所以人人敬称一句嬷嬷。
“太后您今儿气度极好。陛下说到底毕竟是皇帝,您让着他些也是应该的。”桐栖十分赞成太后今日的举动。
“哀家也不愿意与他闹掰,左不过是一个女人的事,让着点就让着点吧。上回的事过后,哀家也仔细想了,若真与皇帝生分,又有什么好处。”太后摆弄着手里的护甲道。
“是,太后娘娘您今日重拿轻放,一来是给阖宫众人提了醒,叫大伙别对您失了尊重。二来也是与陛下示好,不至于母子两彻底伤了情谊。”接着,桐栖有些犹豫道:“只不过皇后那里,恐怕还会有些不情愿。”
“哀家与皇后,素来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她的父亲利用哀家的声名招徕门臣,哀家则利用她们的势力巩固自身的地位。今日之事,哀家已经尽了力,也为她们争取到了半年的时间,这就算不错了。若是她有出息,自然能在本年内挽回帝心,若是没出息,那也怪不得哀家。”太后筹谋道。
桐栖点点头。“说起来,咱们这位皇帝,虽然没有实权在手,但却颇受群妃推崇呢。上至皇后,下至奴婢,个个都如此在乎皇帝的心意。”
“那是因为哀家没有把事情做绝。有些权力,他还是有的。”太后说着话,面前已经是自己的宫门。她微微一笑,昂首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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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去御膳房总管之职?”品宁满脸诧异道。
“是,奉太后之命,我要去她那里侍候了。”纳兰舒容说道。她并没有提起太后与皇帝关于自己的那个半年约定。宫里风波不断,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而且,太后能不能让自己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
“都怪我不好。”品宁委屈巴巴道。“我前几日才说了主子你一路顺风顺水的话,结果今儿咱们就不顺了,可见人是不能猖狂的。”
纳兰舒容被品宁逗得一笑。“与你有什么干系呀,傻丫头。再说了,后宫那些人眼巴巴的盯着我,如今我能躲远点也是好事。虽说太后不好侍候,可我小心些也就是了。”
“何止是不好侍候阿。”品宁闹心道:“太后娘娘上回催吐的事小姐你都忘了吗?可见她是不好相与的。”
“不怕。只要是人,总会是有软肋的。恰巧,太后的软肋我刚好知道。”纳兰舒容嘴角含着自如的微笑。
品宁看着她的面庞,心里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是多余的。纳兰舒容她,何曾怕过谁呢。
“还有件事,你要帮我办好。”纳兰舒容嘱咐道。
品宁见她语气正式,自然知道是大事,于是连连点头答应。纳兰舒容示意她附耳过来,而后把怀里的一物递给了她。
次日一早,纳兰舒容便带着一包简单的行李往太后宫里走去。却不料,她在路上竟遇到了一个熟人。
照例,宫里头的宫女都有统一的服制。只有品级高一些的或是那些主子们身边得脸的大宫女才能随意穿着。
此刻,妍儿身上穿得倒是普通的衣服,只不过她却别出心裁,弄出了些不同的花样。譬如那绸带,别人都好好绑着,在她身上就是挽了个花儿的。
而且在她的头上,除了寻常样式的绒花之外,还有几朵粉红花瓣。纳兰舒容看了几眼,竟不知她是如何固定到发丝间的。只是这样看来,妍儿的美丽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再加上她那一张水蜜桃似的脸蛋,任谁看了都心疼。
纳兰舒容遇见她的时候,正赶上一个侍卫替她打着伞,陪她扫着宫道。要知道,此刻的天上左不过就飘下来几个雪花而已。
咚咚咚。钟声忽然敲响。
纳兰舒容的脚步一滞,她知道,这是皇帝下朝的声音。
不过,没等纳兰舒容有反应,宫女妍儿却先行动了。
“赵侍卫,你我身份有别,不宜太过亲密。妍儿先告退了。”说着话,她便匆匆拿起扫帚往另一条宫道上走去。
纳兰舒容见状不由得一笑。妍儿所去的那条宫道,正是皇帝下朝后往后宫来的唯一道路。
“宋妍儿。”纳兰舒容开口唤道。
妍儿一回头,这才瞧见纳兰舒容正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因着要去侍候太后,所以纳兰舒容穿得十分素净。也正是因此,宋妍儿方才才没有认出她。
“我当是谁叫我,原来是我的好姐姐。哦不,现在入了宫,我该叫你臻总管了。哦,也不对。昨儿我听说,皇帝已经撤了你的职,把你送到太后身边侍候了。”妍儿轻笑道。
“你这是怪我不肯帮你入宫?”纳兰舒容亦是噙笑道。说起来,自己算是无可奈何被逼入宫,可宋妍儿却是主动跳进火坑里的。这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
“妹妹不敢。妹妹知道姐姐聪慧,所以既不会怪您,也不敢得罪您。妹妹只希望姐姐明白,即使没有你的帮助,我想要的东西依然会得到。”妍儿十分自信说道。
纳兰舒容点点头。“我知道你好强,我也乐得看见你有好前程。只是,看在我与你曾经有交情的面子上,有句话我少不得要提醒你。你与赵氏联手,这确非好事。”
“你,你怎么知道?”妍儿有些诧异。不过,此事虽然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以纳兰舒容的聪明,猜到此事并不算难。
“去吧。再过一炷香的功夫,陛下就要来了。”纳兰舒容淡淡道。
妍儿一笑,百媚横生。“那就请姐姐静候佳音了。”
纳兰舒容随手做了请的姿势,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头也不回的接着往太后的宫里走去。
尽管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但纳兰舒容还是没有想到,太后竟然连大门都没让自己进。
此刻,桐栖站在门口,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慢悠悠开口道:“太后娘娘有旨,请舒容姑娘去花房帮忙采些露水饮茶。”
纳兰舒容点点头。“是。”
太后为难自己是意料之中。只是,太后手腕何等强硬,想必采露水饮茶一事并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
一路之上,纳兰舒容一直在考虑其中的关窍。直到走到花房门口,她才忽然想到,兰贵人正是被罚到花房里的。
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是庶人兰芜了,又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呢。难道,太后另有安排?
纳兰舒容站在花房外头,努力回忆着前世此时的场景,希望能对今日之事有所启发。
前世,纳兰凝香入宫不久便晋位贵人,兰贵人见她与自己平起平坐,便开始心生怨恨,在元宵佳节上想法子陷害了纳兰凝香。
当时,纳兰舒容亦是想法子帮纳兰凝香澄清了罪名,而后兰贵人便被禁足在自己宫里。直到一日,兰贵人想法子见到了皇帝,又打扮成花仙子的模样,献了一支舞给他,这才得以复宠。
难道,太后是想帮兰贵人复宠?可是,皇帝又在哪里呢?
她正认真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急急跑过来道:“舒容姑娘,我师傅说陛下似乎放心不下您,正往这边来呢。”
说话的正是小顺子,大太监立升所带的徒弟。
纳兰舒容这下明白了,太后早知皇帝不放心,会亲自陪着自己走上这一趟,所以才故意把自己引到这来。
思虑的功夫,皇帝已经走了过来。
“陛下万安。”纳兰舒容跪地道。
皇帝点点头,随即清了清喉咙道:“嗯,朕,朕是来瞧瞧花房有没有培育出什么新种的。你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