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父亲私下里都不怎么讲究,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太子坐在史瑶对面,和他的良娣一块用饭也没觉得不妥。
史瑶认为古人非常注重礼仪尊卑,见太子这么不见外,认为太子很宠原主。宠原主?那太子一定很了解原主。
饭菜摆好,史瑶见太子拿起叉子,才敢拿终于出现的筷子,不敢抬头多看,也不敢多说一句,端是怕说多了露馅。
史瑶却不知太子见她拿起筷子就停下进食的动作,盯着史瑶的手看好一会儿,才继续用饭。
饭后,内侍把方几和饭菜撤下去,太子漱口时打量史瑶一番,随后屏退左右,就说:“孤听父皇身边的黄门令讲,你兄长史恭要来了,不出意外,三五天就能抵达长安。你想不想见见他?”
“兄,兄长?”史瑶结结巴巴抬起头。
太子笑着颔首:“太医说你得静养,孤的意思你先好好歇息,三个孩子百日宴那日你兄长也会过来,到那时候再见也不迟。”
史瑶假装认真思考一下:“那,那妾听殿下的。”
刘据深深看她一眼,打算离开,继而一想,停下来,走到史瑶身边,“孤扶你躺下?”
“谢殿下。”下面太痛,史瑶能躺着绝不坐着,“殿下,可以让奶姆把三个孩子抱过来吗?”
刘据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到门口就命在门外候着的杜琴、蓝棋等人好生照看史良娣和三个皇孙,而他命驭手备车去大将军府。
卫青和平阳长公主用过饭,看着平阳长公主喝了药歇下,卫青才去书房。到书房还没一刻,听到侍从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卫青打开门,穿上履,看到刘据大步走来:“何事如此慌张?”
“一点小事。”刘据说着话,扭头示意侍从退下。
卫青抬抬手,示意他的侍从也出去,关上门才问:“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舅父,一个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会在一夕之间像变了一个人?”太子刘据问。
卫青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瞥他一眼,就说:“得知皇上要任命他为丞相的时候。”
刘据噎住,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舅父,孤没跟你说笑。”
“我也没说笑。”卫青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
自刘彻登基以来,任用九位丞相,有一半不得善终,文臣武将私下里没少议论,当什么都不能当丞相。卫青为人谨慎,寡言少语,对皇帝忠心不二,自然不会跟同僚聊这些,可说的人多了,他想不知道也难,“你认识的那个人难不成不是朝廷中人?”
“暂时还不是。”刘据道,“舅父,他连自己的兄长过世很多年都忘了,他是不是病得不轻?”
卫青抬眼看他一下,见刘据表情凝重,指着对面,示意他坐下说,“真的?”
“真的。”刘据道,“我也不敢相信,现在还觉得有点假。”
卫青道:“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我,我之前只顾得担心几个孩子,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刘据半真半假道,“先前从长秋殿去长信宫的路上突然想起来,怕再忘了,才急着来找舅父。”
卫青认真想想:“你说的这种事我还真没遇到过。不过,我倒是听别人说过‘离魂症’,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得了离魂症?”
“没有。”刘据道,“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兄长走了很多年,用这件事试探他,根本不知道他连这样的事都能忘。”
卫青眉头紧锁,说,“那就奇怪了。是宫里的人吗?如果不是,把他交给我。”
“不用,不用。”刘据忙说,“他帮过我,我,我本不该怀疑他。”
卫青:“那就把他调远点。”
“好。”刘据先答应下来,然后继续问,“舅父,会不会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卫青仔细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不过,你看不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
刘据心想,我要是看不出来,也不会来找你,“看不出来。舅父,我要不要找个术士看看他是不是被邪祟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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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审问史瑶
卫青冷不丁问:“我从未见你如此关心过一个外人,那人到底是谁?”
刘据嘴巴一动,险些脱口道,史良娣。反应过来,刘据忙说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舅父,孤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不待卫青开口,爬起来就往外跑。
“据儿……”卫青慌忙跟上去。
刘据回头说道:“舅父留步,我不会不顾自己安危。”顿了顿,又说,“我有半天没见几个孩子了,我得回宫看看几个孩子。”
卫青叹了一口气,很想提醒他,你从宫里刚出来。可太子明摆着不想让他知道,他即便命家奴拦住太子,也问不出什么。
卫青又担心太子不顾自己安危,便命侍从跟上去,看看太子是去长信宫,还是去史良娣所在的长秋殿。
原主初为良娣之时,身边有两个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后来原主有孕,在两位侍女的照顾下险些小产,皇后就放她们归家了。
如今长秋殿里的宫女、宦官皆是皇后精挑细选的。怕皇孙再出什么岔子,皇后又叫大将军卫青查一下那些人的身世,卫青比谁都清楚长秋殿里的人没问题。那么让太子觉得有问题的人,多半是在长信宫里?
可是也不对。太子刚才说那人帮助过他。长信宫里的人都是些宫女、宦官,这些人无论做了什么,太子都不可能用“帮”字。
卫青猜不出来,便在书房里静静地等着侍从回来。
太子刘据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史瑶。大将军府上的人手持令牌,远远跟着太子到宫里,便看到太子直接去长秋殿。
卫青听侍从说,太子在长秋殿内呆了半个时辰还没出来,眉头紧锁,难不成有问题的人真藏在长秋殿内?
昨天晚上卫青陪帝后用饭时,注意到皇帝话里话外全是三个皇孙,便知道皇帝非常非常喜欢太子的三个孩子。
长秋殿内的人若是搞出点事牵扯到三个皇孙,皇帝不会怪史良娣照顾不周,会斥责皇后。毕竟宫女、宦官和皇孙的奶姆全是皇后挑的人。
思及此,卫青命驭手备车,去椒房殿面见皇后。
史瑶睡了半天,刘据走后,史瑶怎么睡也睡不着,便命奶姆把三个孩子抱过来。
没经历过十月怀胎,一下子生出仨儿子,史瑶看着三个小孩觉得新奇,戳一下大儿子的小脸,抚摸一下二儿子的小脑袋,轻轻捏捏三儿子的小耳朵,再次确定一下三个儿子是活的,不是假的,也惹来三个小的一起瞪她。
史瑶条件反射般缩回手,意识到她怂了,不禁小声嘀咕:“你们是我生的,摸一下都不给摸啊。”不待三个小孩出声反驳,“要不是因为你们一块出来,我也不会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
老三看着史瑶无声地说,就算你生一个,刚生过孩子,你照样得搁床上躺着。
史瑶没看出来,还以为老三嫌她娇贵,又捏两下他的耳朵,才问,“我以前听别人说,小孩子一天睡到晚,你们白天不睡觉,会不会长不高?”
老大翻个白眼,闭上眼睛,懒得搭理史瑶。
老二瞪一眼史瑶,也闭上眼睛。
老三一脸无奈,看一下她,也闭上眼睛。
转瞬间,三个孩子都不理她,史瑶有些心虚,不好再乱讲,怕把三个儿子惹生气了,一起哇哇大叫跟她闹。
宫女和奶姆都被她赶出去,三个孩子不理她,史瑶又睡不着,一个人觉得无聊,就戳一下看起来最懂事的老三:“陪娘聊聊天。”
老三睁开眼,嘴巴动了动,大概意识到他还不会说话,就没发出声音,看着史瑶,表示他洗耳恭听。
“我昨天听稳婆讲,你们仨能平平安安出来,皇帝就封我为太子妃。”史瑶道,“你说皇帝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此意?”
老大和老二睁开眼。
史瑶看见了,笑着问:“你俩觉得呢?”
老二的脑袋动一下,他不知道。
老大眨一下。
“大郎觉得是真的?”史瑶道,“那有没有册封仪式?汉朝的礼仪我不懂,到时候露出马脚可怎么办啊。我谁都不认识,想找个人教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着,发现大儿子和三儿子眉头紧皱,“大郎和三郎是不是替我担心?别担心,大不了,大不了我说,我三魂七魄少一半。”一看到二儿子的脑袋动一下,“二郎赞同我这样说?”
老二的脑袋又动了一下。
史瑶笑了:“其实这个法子也不好,你父亲不傻,肯定不信。可我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死不承认。”停顿一下,又说,“反正你父亲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不是我。”
老二的脑袋又动了一下。
史瑶看出来了,老二支持她,顿时忍不住笑了,“大郎,三郎,你们觉得呢?”
躺在最外面的小孩看了她一眼,闭上眼假寐。
史瑶瞪眼:“大郎,娘问你话呢。”话音落下,听到“啊啊”两声,循声看去是老三,“三郎,怎么了?”
躺在史瑶身边的小孩的脑袋晃一下。
史瑶忙问:“哪里不舒服?”
小孩努嘴的同时晃一下脑袋。
史瑶疑惑,这是什么意思?正想问出口,隐隐听到太子的声音,忙问:“三郎是提醒我太子回来了?”
小孩眨一下眼。
史瑶忙说:“那你们快装睡,我也装睡。”说着,猛地睁大眼,“我想到了,以后我晚上不睡,白天睡,让太子以为我很累。等太子说起册封仪式的时候,我再跟太子说取消仪式。太子见我身体虚弱,肯定会同意取消册封仪式。”
老三抿抿嘴,提醒她别说了。
史瑶这次看懂了,说一句,“我知道了。”就躺好。
太子怕搞错了,到长秋殿也没急着进去,先令内侍把杜琴、蓝棋等人叫到偏殿,问她们史瑶这两日和以往有何不同。
太子前面加了一句,他问史良娣好几次,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史良娣都对他说无碍。太子怕史良娣骗他,才问史良娣身边的人。
杜琴、蓝棋等人听太子这么说,不疑有他,就把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仔细叙述一遍。
太子仁慈宽厚,脾气极好,以致于好战尚武,任用酷吏的强势皇帝刘彻时常觉得这个儿子不像他。太子虽然不像他,但太子像他舅父——卫青。
大将军卫青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父,平阳长公主的丈夫,地位尊贵,且战功赫赫,他待人却一如既往地谦和有礼,从未因为身份、战功而目空一切。
这么一位看起来像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的人,首次出征就直捣匈奴龙城,不教胡马度阴山。可谓胆大心细,有勇有谋。
太子的脾气像他,其他方面也像他舅父卫青——聪慧且颇有心计。所以,注意到他的良娣史氏行为举止怪异,太子也没直接问,而是暗中留意。
杜琴、蓝棋等人说她们主子的事的时候,太子也在仔细回想有没有什么被忽略了。太子越想越觉得他昨天和今天见到的史良娣和以前的史良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俩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史氏不是以前的,那么那个史氏又去哪儿了?还有一点,前天史氏说她肚子痛,要生了,太子看着稳婆扶着她去产房的。史氏生孩子的时候,他也未曾离开。这个史氏又是怎么进去的?
“殿下,殿下,婢子说完了。”
太子抬起头看到杜琴:“说完了?那,那没事了。退下吧。孤去看看史良娣。”三步做两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慢慢走进去,看到一大三小睡着了。太子下意识压低声音,吩咐奶姆把三个孩子抱回房。
随后,太子命内侍出去,把门带上。他走到床边坐下,掀开搭在史瑶身上的被褥,又扯开史瑶身上的衣裳,感觉到史瑶的身体僵住,太子扯了扯嘴角,装作没发现,继续脱她的亵裤。
太子看到她肚子鼓鼓的,肚皮上还有一条条有了身孕后出现的痕迹,顿时确定此人是他的良娣。盖因史氏向他抱怨过,她的肚子变得很难看。
太子清楚地记得,他当初看到史良娣肚子上的痕迹还吓一跳。一个人再像另一个人,不可能连肚子上的痕迹也一模一样。如果这个人是史良娣,那她怎么变得不像她自己?
盯着史瑶看好一会儿,太子长叹一口气:“别装了,孤看到你的眼皮动了。”
史瑶睁开眼就抓被褥,把自己裹严实。
太子看到她的动作,莫名想笑:“很冷吗?”
“不,不冷。”史瑶意识到她过于紧张,慌忙松开被褥,欲盖弥彰,“有点凉。”
太子想笑,一想到将要说的话,又笑不出来:“你是何人?”
“我?我——”史瑶心中一凛,险些咬到她的舌头,“妾自然是殿下的良娣。”
太子十分确定:“你不是。”
“我,妾不是殿下的良娣,还能是谁?”史瑶没指望能一直瞒着刘据,她打算先拖着,摸清刘据的喜好,以后和盘托出的时候也知道该怎么求刘据放她一马。可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向刘据坦白,刘据就发现她不是史良娣?史瑶心中很慌,强装镇定,“殿下怎么了?”
太子笑了:“孤的史良娣从没问过,孤怎么了。孤心情不好,史良娣通常会问,殿下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孤遇到高兴的事,史良娣会问,殿下今日很高兴?孤如果问史良娣,你是何人?史良娣会反问,殿下在说什么?”
史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坐起来,面带困惑:“殿下,妾有点听不懂殿下的话。”
刘据想不明白他的良娣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面前的人很虚弱,他轻轻一推就能把人推倒,“那孤就直说,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