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点明
宋云阙带着许锦言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回廊,直达英国公府最深处的浮云居,宋云阙就住在这里。
这处院子曲径通幽,周围遍布着草木香气,院内摆着数十种不同的吊兰,均能看出每日都有人精心打理,院子上方牌匾书有“浮云居”三个字,这字写的秀丽至极,一弯一钩之间尽是清新之意。
许锦言瞧了一眼便赞赏道:“浮云居,真是好字。”
宋云阙微微一笑,转头对许锦言说:“我以为许小姐是大字不识一个的。”
许锦言听闻宋云阙这句稍有些唐突的话,却半分恼意也没有,她知道宋云阙在做什么。宋云阙必定以为自己以前是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装作蠢笨,如今却不知为何突然冒失的显露了真实面孔。
宋云阙是在善意的提醒她,不要多在陌生人面前多暴露自身。可宋云阙哪里会明白,十四岁以前的许锦言是真的蠢笨,半分也不是装的。前世在她收了云雀做侍女之后,云雀也经常这样暗中提醒她许茗玉并非好人,只是那时她一心以为自己与许茗玉姐妹情深,平白担着北明女诸葛的名号,却看不穿云雀善意的提醒。从刚才宋云阙去威胁宋婉婉的时候,许锦言就看出来了,宋云阙有意在帮她。可今生她和宋云阙从未见过,宋云阙的这一番好意的确是莫名了。
许锦言轻笑道:“宋小姐你特意将我引来你的居所,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宋云阙笑道:“有话说的不应该是许小姐么?”
许锦言手一颤,抬眸看向宋云阙,宋云阙微笑道:“方才许小姐其实可以不亲自将婉婉送回,只需派个奴婢来,以尚书府的名义送回即可。这样一来,我父亲必定会对尚书府感恩戴德,以后也定会多多照看着尚书府。”
“可许小姐却亲自来了,以许小姐的聪慧怎会猜不出你亲自将婉婉送回府上,引起的必定是我父亲的猜疑而不是感谢。但许小姐还是亲自来了国公府,若非有话要说,怎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许锦言轻笑道:“若是我就是贪心至极到看不出国公爷的心思,发现那是府上的孙小姐就巴巴的赶来,准备当上国公府的恩人呢。”
“许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宋云阙看向许锦言的眼睛,笃定的道。
许锦言笑了出声,道:“宋五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
宋云阙皱了眉道:“我从未说过我排行第五,国公府上这么多小姐,你怎么就笃定我是五小姐?”
“五小姐神龙见首不见尾,府上其他的小姐我都该是见过的,既然小姐如此面生,自然就是国公府上那位从未出府的五小姐了。”许锦言道。
国公府上的小姐她都见过,却只有这位从未见过的五小姐与她渊源最深。
“不过我虽知小姐排行第五,却不知小姐闺名。”许锦言转了转眼眸又道。
宋云阙展眉笑道:“宋云阙。”
许锦言愣怔道:“雀鸟的雀?”
宋云阙笑道:“宫阙的阙。”
云阙,云雀。
果然是一个人。许锦言本来是打算将奇石的事情告知国公府长子的,只是此时结识了宋云阙,那她便得将计划变上一变了。
云雀的聪慧她是相信的,只要她将奇石的事告知宋云阙,这件事必定会迎刃而解。
宋云阙带着许锦言进了房门,将房门扣上后道:“好了,许小姐,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进了这个门之后说的话半个字也传不出去。”
许锦言浅浅一笑,云雀变成了云阙,但那直接果决的性子还是没变。许锦言道:“宋小姐既然如此坦率我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了。”
“宋小姐可知国公爷前几日自南海之滨买了一块奇石回来?”
宋云阙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却变了一变,立刻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父亲的确自南海之滨买了一块石头回来,但这件事不应该有人知道,父亲买这块天降祥瑞的奇石是用来给陛下做寿诞贺礼的,在陛下寿诞之前,父亲一直对这件事极度的保密,生怕走漏消息。这件事情父亲也只告诉了她和几个哥哥。连母亲都没有说。
这样一个高度保密的消息怎么可能会被外人,还只是一个二品官员家的小姐知晓。“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不在宋小姐该关心的范围。宋小姐只需知道,那块石头里藏着猫腻,而这个猫腻能让你们整个国公府死无葬身之地。”
许锦言的声音依然轻柔缓慢,但她的眼神在此刻已经陡然变得凌厉无比。
宋云阙登时一惊,面容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她直直看着许锦言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许锦言微微摇头道:“你不需要相信我,至于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难道宋小姐就没有怀疑过,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国公爷喜欢给陛下送礼,就从天而降了这么大一个合适的礼物,妥妥贴贴的让国公爷搏陛下一笑。宋小姐就不觉得太巧了么?”
宋云阙一震。
许锦言微微靠近宋云阙,贴着宋云阙的耳边,轻声道:“剧毒暗藏,奇石中央。”
第二十九章 张府
京城的半夜极易下暴雨,大片大片的水珠自天际瓢泼而下,狂风骤起,将盛夏时分本已经不多了的花朵全部吹败打残。
墨水般漆黑的天色之下,独自行着一人,那人手持八骨油纸伞缓缓而来,他执着伞柄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伞下隐隐露出清艳绝美的轮廓和惊动世间的风华。
雨下的极大,“噼里啪啦”的打在油纸伞上,将油纸伞打的摇摇欲坠。狂风将那人银锦衣上的锦葵花纹整个吹皱,席卷起他如墨的发。
但执伞的人却完全没有将这一切放在眼里,他在这漆黑的天地间缓缓而行,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惊动他的风华。
直到一座门前牌匾上刻着“张府”二字的府邸映入眼帘,他才一收伞,走了进去。大门旁睡着一个老头儿,老头儿的胡子极长,白花花的糊了一嘴。他听到有人进来,不耐烦的看了一眼,一看清来人,老头儿瞬间吓醒了,连忙站起来道:“主子。”
说完这一句后老头儿彻底清醒了,他忽然想起刚才飞寒神色紧张的冲回府里找主子,老头儿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立刻又对来人道:“主子,好像出事了。”
张正点点头,并未将老头儿的急迫放在眼里,只是随意问道:“欺霜喂了么?”
“喂了喂了,刚刚才喂了把瓜子仁,照您的吩咐,七月的生葵瓜子。一炒熟都流着油呢,欺霜吃的别提多高兴了。”老头儿怔了怔,还是答道。
张正垂眸,轻笑了一下道:“英伯,这话你说错了,欺霜可不喜欢吃这些。”说完,他便将伞递给一旁的小厮,穿过中庭,走进了屋。
屋里芝兰玉树的立着一人,此人身着碧色长袍,生的浓眉修眼,俊朗无比。
此人一看张正走进来,俊朗的脸庞立刻就带了些嫌弃之色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准备摸上张正的脸。
张正倒也不躲,只是冷冷的看着玉箫准备摸上他脸庞的爪子道:“我看你是不想要你这双手了。”
玉箫一听,立刻讪讪的住了手道:“不是我说,你这易容简直是多此一举。就您这举世无双的容貌,再丑的人皮面具,你戴着都能戴出个花儿来。”
张正懒得看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椅子上坐下,对一旁的飞寒问道:“出什么事了?”
飞寒瞧了眼一旁的玉箫,犹豫了一下道:“主子,英国公府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连夜把那块石头运出府毁了。”
张正漂亮的凤眼登时一扬,慢慢扯出了一抹笑意道:“看来英国公府得了高人指点,命不该绝。”
飞寒又道:“我们的人从始至终都盯着英国公府,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申时的时候,英国公突然就神色匆匆的寻了府上的仆从把那块石头押了出去,秘密毁掉。”
张正道:“今天可有旁人进过英国公府?”
“今天除了一位小姐送了英国公府的孙小姐回府就再没有别人来过了,但那位小姐瞧着还不满十五岁,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正的眉眼突然一紧道:“哪家的小姐?”
“礼部尚书许家的大小姐。”
张正听完这句话后,笑意顿时弥漫了出来,惊世的风华自他那双漂亮至极的凤眼里氤氲,他道:“好你个许家丫头,短短几天已经坏了我两件大事。”
许锦言……张正暗自念了念这三个字,一双如琉璃般清透明亮的双眸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许锦言,那真是个古怪的丫头。
第一次见她是在点翠山,那天他带着人马暗中把点翠山南麓整个围了起来,只等着章庆王府的马车。
但莫名其妙,她驾着马车突然就出现在他的包围圈之中,带着那双如琉璃般清透明亮的眼眸,把章庆王府既定的结局生生转了个弯儿。
他看着她先在树丛躲着,冷眼旁观章庆王府的马车遇袭,千钧一发之时才出手相助。
冷血,精于计算。但一点也不妨碍她浑身散发的耀眼光芒。
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毁了他的整个计划。
张正其实一点也不可惜这个计划,他暗中带的人马足够多,根本就有能力阻止许锦言,可他没有。对于张正来说,章庆王府有的是机会毁,但他想看看这个丫头到底在做什么。
她提前在树丛里躲着,摆明是知道一会儿章庆王妃会在那里遇险。可这次谋杀章庆王妃和世子的计划,他只和赵斐说过。
虽然赵斐太过寡断,犹犹豫豫了很久才终于同意。但赵斐那边绝不可能将这件事透露出去,而且如果不甚透露出去,章庆王府肯定会立刻有所反映,怎么可能还让章庆王妃来点翠山上香。章庆王府都不知道的事,又如何被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小女子知晓。
赵斐那边没有透露的可能,张正自己这边就更不可能透露出去了。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点翠山之后张正派人将许锦言的身世摸了个清清楚楚,她和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没什么不同,若硬要说一些不同,那就是比一般人蠢笨,听说还大字不识一个。
张正对手下探来的消息却不甚认同,许锦言的确和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没什么不同,若硬要说一些不同,那就是比一般人狠毒,那日赵斐的手下紧追不舍,眼看着要被追上,她拔下簪子就毫不犹豫的刺向马背,一点儿也不吝啬自己的命,这样的心狠手辣又有几个寻常千金能有。
在山脚下脱险,张正瞧着她对章庆王妃的表演简直要气笑了,这般狠毒的人居然能装出那样令人怜惜的模样,他当时便知道,章庆王府是被这丫头讹上了。
后来事情果然按照张正所想的那样,这丫头利用章庆王府洗刷了自己被冤的名声还一举成为章庆王府的恩人。
若是这样的女子是蠢货千金,那这世上可能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第三十章 君威
若是这样的女子是蠢货千金,那这世上可能就没有聪明的人了。所以这一次风寒一说有一位小姐曾进了英国公府,他毫不意外的猜出是她。如果说有人能提前得知消息,挽救英国公府的命运。
那也就只能是她了。
一次章庆王府,一次英国公府,这丫头连着两次毁了他的计划,似乎还毫不费力,就像是提前知道一般。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他手下的探子,穷尽力量也查不出许锦言的秘密,他本来想或许是许锦言背后另有势力支持,但探子查来的消息显示,许锦言的背景清白的过分,完全没有其他势力支持的痕迹。
况且谁没事支持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这根本不合逻辑。
但许锦言身上不合逻辑的事情太多了,十四岁以前声名狼藉,京城里的贵人圈子谁不知她蠢货千金的美名,但这次点翠山之后,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礼数周全,行事妥帖,身上更是荡漾着宫中公主都不能及的贵意。
张正不是没有想过是否有人将许锦言掉包,打算借着许锦言高门千金的身份兴风作浪,如今的许锦言根本不是真正的许锦言。但那日清尘书院门口,张正的这个念头就被彻底打消了。
因为他清楚的看见了许锦言看许恪的眼神,那个眼神包含了对兄长铺天盖地的愧意和歉疚,绝不是一个陌生人能装出的眼神。
当时清尘书院门口的那个女子,一定是许恪的妹妹。
探子查来的消息的确显是许锦言对自己的哥哥许恪不太好,可许锦言当时的那个眼神,像是积攒了一辈子的愧意和歉疚。
要有多深的歉疚才能有那样的一个眼神?
张正处事虽一向八面玲珑,但待旁人总归是冷漠至极,若是与他不相干的人,别说费一分心思,他连看都懒得看。可那日,他无意目睹了许锦言的那个眼神,夜晚却睡的极不安稳,满脑子都是那双如琉璃般清透明亮的眼眸。
张正不得不承认,许锦言的那个眼神带给他的触动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玉箫看张正陷入了沉思,于是贼兮兮的凑了过来道:“您现在不会正在想女人吧?”
张正被蓦然打断,有几分不悦,他看着玉箫道:“没有,十四岁的黄毛丫头何谈女人。”
玉箫一听张正的话登时惊道:“看来是真在想女人了。不得了不得了,您这是枯木逢春老树发新芽呀,太不可思议了,你居然能瞧得上一个女人?”
玉箫的惊讶是由里而外的,张正这个人自小的不近女色,从前大乾第一美人对他投怀送抱,他连理都不理人家一下。
一度他和自家老爹都以为他要一辈子清心寡欲孤独终老,愁的爹爹胡子都白了好几根。
此番难道真在北明瞧上了个姑娘?“玉箫,如果你不想在北明继续呆下去了,我不介意去信一封给你爹,让你和周将军家的那位小姐早日完婚。”张正将书桌上的一叠公文分成两份,淡淡道。
玉箫脖颈子瞬间一凉,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因为逃婚才不远万里来投奔张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箫连忙赔上笑脸道:“别啊别啊,我这正胡言乱语呢。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可是有很多用的,您看您在北明孤军奋战,我这不是送上门来帮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