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自己走在后面,那前面不是应该只剩下四个人了吗?!怎么会有五个?!
左前方最高大的身影是武红牧无疑。她右手边稍矮些的是夏侯亭,再旁边缺胳膊的是沈映泉,沈映泉旁边粗壮的是虎彪,那虎彪旁边……瘦瘦小小蹦蹦跳跳的……是……兰不远。
若她是兰不远,那自己又是哪位?!
兰不远浑身发冷,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五个人并没有意识到出了状况,依旧低声交谈着往前走去。
兰不远凝神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并不是声音低了或者模糊了,而是——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合在一起之后,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她听到前方的“兰不远”在说:“上比求都……”
“沈映泉”答:“机都必后……”
兰不远喉咙发干,从头到脚,每一寸身体都在微微战栗。
‘得叫住他们!’她心想。
“喂——”她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
没有应答。
前方五道身影很快就和夜色融为一体。突然,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一直在追踪的猎人也不见了踪影,风吹着原野,四处是凌乱的、野草胡乱缠卷在一起的声音。
以及,兰不远响彻四野的心跳。
怦怦、怦怦……
一阵风带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兰不远心有所感。
无助和恐惧攫住了她。
面对张有涯化身的巨蛇时,她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哪里都是破绽,哪里都空门大开。
四面楚歌。
天地间,惟存一人。
没有同伴,没有助力,没有任何向她倾斜的情感。她,一无所有。
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悲哀席卷而来。
被抛弃。
兰不远想要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这一瞬间,很陌生的情愫从心底弥漫上来,强势地支配着她的意志。滔天的绝望和悲哀,明知无望的苦苦挣扎,还有……背离了……所有。
她缓慢地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
失去了……
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
“不对。”当第一滴眼泪就要落到草尖上时,兰不远嘴角忽然绽开了愉悦的笑。
她用更慢的速度站立起来,焰灵气覆上周身。
“一无所有的人,还能失去什么呢。我,就是我的全部,所以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无所畏惧。”
那滴被兰不远抛在过去的眼泪落在了黄土道路上。
西岭矿场,就在百丈之外。
“……幻境破了?”兰不远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
并没有其余四个人的身影。
但她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景象。
路面上和路边,都有尸体。
这些尸体有新有旧,借着微弱的星光,兰不远看出他们身上穿的正是矿工的衣裳。
死状各异。
有的尸体脖颈上被撕开恐惧的裂口,有的只剩下了一双脚,有的……
兰不远定定看着不远处一具穿着完好的骷髅。
衣裳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贴在身上,看起来很怪异,很违合,露在外面的头和手只剩下完整的白骨。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能想象到衣裳之下的部分是一具骨架。
兰不远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撩开短衫一看,果然整个人都只剩下了骨头。
嘴角一抽,放下手中的衣角,兰不远起身向前走去。
矿场把她拒之门外。
到了距离矿区二十丈左右的距离,她无法再继续往前走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接近西岭矿场,都会绕回同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特征很明显,黄土路右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丘,土丘下凌乱地扔着很多脚。不错,就是脚。穿着完整的衣裳的,脚。
粗粗估计,恐怕有上百人。
这一堆脚的南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近百具尸体。
都还算新鲜。
夜风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不过已经不是新鲜热乎的味道了,而是放置了一阵子,有些粘稠凝固的味道。
兰不远心想,凶手应该已经不在附近了。
她小心地靠近了尸堆。
死状各异。大部分人断了喉咙,断口很奇怪,不像是被利器割断的,也不像是利齿造成的伤口。另有一些人的致命伤在身上,血染红了衣裳。兰不远念着三字经,掀开已经被血液粘在皮肉上的衣裳,察看了伤口,和那些断了喉咙的人一样,这些伤口也是很奇怪的、看起来钝钝圆圆的撕裂伤。兰不远看了一会,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突然,兰不远发现了一具比较独特的尸体。这个人穿着官兵的服饰,额头上有一处贯穿伤。看到这具尸体,她不禁想起了那个被一箭射中眉心的倒霉鬼程近近。那具尸体……就和眼前这具是一样的吧?
这样一个血洞,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美观。
如果无道是北风王,那他是不是曾经抱着这么难看的尸体哭?
兰不远摇摇头,把那张摄人心魄的脸逐出了脑海。但他左眼下那一行断续的血泪,却一直印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不禁暗暗地想,那血泪,会不会是为她流下的?
兰不远发了会呆,又草草察看了附近每一具尸体。
死法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规律。三种死法不同的尸体,都有官兵也有矿工,看起来凶手并不是按照分工不同来决定各人的死法。
暂时没有发现修士。
这让兰不远大大松下一口气。
这个时候,可没空悲天悯人。既然已经身陷其中,这些的尸体便是前车之鉴,眼下最要紧的,是避免和他们走上同样的道路。
这条死路上没有修士,总归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自己这一行人拥有的底牌多少还能派得上用场。
兰不远尝试了数次,从不同的方向接近那近在咫尺的矿场,却始终不得寸进。
星光下,矿场和昨日在远处看到的一样,清冷死寂,全无人气。
这一夜,并没有遇到任何险情。
兰不远伴着一地死尸,度过了西岭第一夜。
第208章 失一人
天光从东方铺洒下来。
如潮水一样,从茫茫荒原淌过。
照亮的地方,细密的青草仿若被惊醒,开始舒展它们柔韧的身躯。
四个人站在山丘下。
“一、二、三……”兰不远指到自己,“四!”
武红牧抱着剑,面向东方沉沉地思索。
沈映泉和夏侯亭都皱紧了眉头,有些提防地看着四野。沈映泉的手臂紧紧揽在夏侯亭的肩膀上,夏侯亭略微有些不自在。
兰不远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心中暗想,失去了无道的夏侯亭,究竟会不会把大师兄当作替代品……
“昨夜,都看到了什么?”沈映泉定了定神,道,“不知不觉,我一个人走到了前面,回头时,已不见了你们的踪影。我继续向前走,走到了矿场外面,看到许多尸体。”
夏侯亭点了点头:“和我的情形差不多。”
武红牧回过头来,嗯了一声。
兰不远高兴地点头:“一样一样,我也一样的!”
沈映泉苦笑道:“也就师妹你还笑得出来,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昨夜把我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夏侯亭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
武红牧抱剑不语。
“牧,你一定不怕了。”
武红牧面无表情。
几个人细细地核对了昨夜察看到的景象。事实证明,他们遭遇的情形是一样的,都是到了距离矿场近二十丈的地方,便无法前行了。
兰不远和夏侯亭二人都记得一些尸体上的细节,相互印证之后,确定了那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他们都看不见彼此。
听这二人细细地讲述尸体伤口如何、掀起衣裳所见如何、血液凝固的情况如何……沈映泉嘴角直抽。
武红牧依旧抱着剑,对他们所说的没有丝毫兴趣的样子。
“不对啊。”兰不远四下张望,“御凌霄没了倒也罢了,虎大哥怎么也还不来?”
夜间所见虽然骇人,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四个人也没有瞎担心,只认为虎彪也许是走远了,迟些就会绕回来。不料都说得口干舌燥了,依然不见虎彪的身影。
“会不会是御凌霄?”沈映泉眯起了眼睛。
“应该不会。”兰不远沉吟片刻,“对于他来说,我们这些人就是探路的卒子,没有道理自己扔了卒子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一声怪叫:“什么?!幻境没破?!我们还在幻境里?!”
沈映泉扶额苦笑:“后知后觉到这等地步。”
“等……等等!”兰不远的脸色变得很怪异。
“什么?”
“我们,被狼包围了。”
众人抬头一看,风吹草低,灰色的猎食者出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正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合围过来。
夏侯亭哈哈大笑,抽出了腰间的宝刀。
“不长眼的畜生!”
狼群尚未完成合围就被猎物发现了。
他们望向头狼。
头狼目光灼灼,盯紧了夏侯亭。
片刻后,狼发起了攻击。
“尽量不要……杀。”兰不远无语地看着夏侯亭一刀把头狼从正中劈成了两片。
“怎么?”他转过头来。
他的脸上溅上了热腾腾的狼血,一身杀气毫不掩饰,像一把渴血以久的刀。
“啧。”兰不远感叹,“战场上的将军当真迷人。”
“呵呵呵。”夏侯亭长声笑着,左冲右突,姿势看起来笨拙却是最有效的击杀手段,出刀从不落空,每一道刀光划过,都有一头狼应声倒下,连哀鸣的机会都没有。
夏侯亭出手狠辣,一刀毙命。
狼逃走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狼血,在狼身上擦净了两面刀身,收刀入鞘。
“烤来吃?”他指着狼尸。
左右一看,他收回了想法。这里只有草,连一只火把也扎不出来。
沈映泉摇了摇头:“最好是不要吃幻境中的东西。说不清楚会是什么。”
夏侯亭正撕下一条狼腿要生吃,听了他的话,犹豫片刻,放弃了送到嘴边的生肉,嘴角重重一抽。
沈映泉又安抚道:“不过,这里未必是幻境,或者是另一方小天地。”
兰不远掩口笑了:“大师兄又看了什么志怪奇谈罢。”
“咦?”沈映泉突然挑起眉毛,望向远处。
湖泊边上,狼群又向羊群发起了攻击。
这一回,和昨日所见大有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被夏侯亭杀破了胆,狼群和羊群,竟然对峙上了。
一头异常高大威猛的黑色公羊立在羊群前面,羊群背靠着湖泊,黑色公羊像君王一样,傲然踏着湖边的卵石,对着跃跃欲试的狼群发出低沉的、威慑的吼声。
它抖了抖脑袋,两对黑色的尖角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微光。
很显然,它会用它们挑破胆敢进犯的狼的肚皮。
“这……这是干什么?白天让我们看动物,夜晚让我们看尸体?”夏侯亭又抹了把脸。
兰不远认真地回道:“没有把我们变成尸体,已经很客气了。”
话一出口,想起了生死未明的虎彪。
兰不远拧了下眉,压下心底初初要冒头的情绪。
‘他并不是我什么人,不存在失去不失去。’
湖泊那边,局势有了新变化。
另一群狼来了。
从侧翼靠近羊群。
羊群开始慌乱。
高大的黑色公羊试图安抚羊群恐慌的情绪,但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羊群开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