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远蹲下身，在岸边用卵石摆了一个指向湖中的箭头，示意武红牧，他们是从这里下水的。
她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沈映泉，奇怪地问：“师兄怎么还没脱衣裳？”
沈映泉脸一红：“要脱吗？”
“不然一会上岸穿什么？”
沈映泉当真宽衣解带露出上半身，兰不远大饱眼福。
“你……怎么不脱？”沈映泉被她看得有些尴尬。
兰不远双眼放光：“你这么期待看到我脱衣裳吗？”
沈映泉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
兰不远笑得直不起腰来：“当然不能脱啊！衣裳放在这里，要是被那些野人捡走了，那才真叫没得穿！”
沈映泉深吸一口气：“你戏弄我……”
他慌里慌张套上了衣裳。
“师兄真可爱。”兰不远眼皮轻轻垂了下，“左臂……开始生长了呢。”
沈映泉没有听清她低喃的话语。
二人踏着皱波下了水。
湖床非常平缓，二人向着湖心走了近十丈，水只漫到腰上。
湖水是碧绿色的，草原的风很烈，湖水摇晃得厉害，兰不远被摇得犯困。
湿透的衣裳兜满了湖水，特别沉。
二人继续前行，终于“咕咚”一声，兰不远整颗脑袋都潜入了水下。
湖水异常清澈，水下面视野很好，湖底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沙也是细密的，没有淤泥。
兰不远封住口鼻，开始使用内息。
耳畔响起沉闷封闭的声音。人在水下，总有种很奇异的安心的感觉。
兰不远转头去看沈映泉，见他正把二人衣角系在一起。
她不禁微微一怔，然后胸口泛起些暖意。
但她很快将这一点情感压进心底最黑暗的泥沼中，冲着沈映泉极猥琐地眨了眨眼。
沈映泉急忙用口型解释：“怕走散了。”
兰不远亦用口型调笑：“不要解释，我明白的。”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整个湖底，坡度都是极为平缓的，最深的地方，大约也就一个半兰不远那么深。
但湖心处有一个直径一丈的黑色大洞，斜斜地通往下方，深不见底。
“等下。”兰不远往上浮去。
两颗脑袋很快就扎出了湖面。
“师兄发现异常没有？”
“湖里无鱼？”
“对，浮游物也没有，水草也没有，整个湖是一片死地。”
沈映泉沉吟片刻：“那就意味着，下方洞那个并没有通往其他河流或者湖泊？”
“不错，”兰不远眸光微闪，“师兄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
“这里，会不会是一处蜃景？！”
沈映泉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如果是……如果是……”
“那下面这个黑洞，很可能通往另外一处蜃景。我记得北蛮人说过，他们曾经还看到过北霄国的凌霄殿……御凌霄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兰不远眯缝着眼睛，眼里闪烁起狡黠的光芒。
沈映泉只觉得脑袋不大够用：“那我们究竟下去还是不下去？”
“等阿牧。”兰不远拍板，“万一每次下去通往的地方不同……”
沈映泉觉得后背直冒冷汗。若是让他想，怎么也不会把这里的异常和蜃景往一处联想，见到那湖底的黑洞，自然是一头扎下去查探了。
二人上了岸，兰不远使劲地绞衣裳上的水。
沈映泉忍不住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一会儿下水又湿了。”
兰不远无语：“吃饱了一会又饿，不是还得吃么？”
沈映泉无言以对。
第215章 死循环
武红牧很快就抓着几个人过来了。
兰不远和沈映泉对视一眼，迎了上去。
除了夏侯亭和虎彪之外，武红牧还带了另外两个猎人。
“阿牧，为什么多抓了两个？”兰不远仔细看那两个陌生的人，“不是小师叔和蒙长老啊，难道是你认识的离宗弟子？”
“不是。”武红牧道，“这两个看起来比较不像好人。”
“那你……”兰不远眼神一滞，“你是想……”
武红牧见她悟了，眉梢微微一挑，唇畔浮起一个精致的笑容：“对。”
沈映泉一头雾水。
在这两个女人面前，他常常觉得自己脑袋有些运转不灵光。
“你们打算做什么？”
武红牧道：“猎人杀狼，狼杀羊，羊杀草。既然猎人处于猎杀链顶端，那么杀死猎人，或许此局就破了。”
沈映泉瞳孔一缩：“你想让他们两个各杀一人？”
“怎么？”武红牧挑眉，嘴角微露不屑：“沈映泉，你是想要对我讲什么众生平等的大道理？”
“我……”沈映泉道，“我并不是那样迂腐的人。孰轻孰重，我知道。”
“自然，”武红牧语声微嘲，“一个夏侯亭，远胜千万喽啰。”
“但你要怎么让他们杀人？”沈映泉眉眼间还是有些挣扎，“他们不会听你的话。”
武红牧挑起长眉：“为什么是我？难道你什么也不做，只坐享其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映泉的脸上出现了小心翼翼的神情，“不要误会。我不是这样的。”
兰不远静静看着这二人。
武红牧和平日有些不一样，这个地方，似乎能挑起人心深处埋藏的软弱。
夏侯亭身为大将军、天之骄子，一向以武力自傲，而几人之中，他的武力值却排不上号，所以遇到狼时，他迫不及待要证明自己，以致于神情兴奋得异样。
沈映泉幼时被抛弃，到了这里，他有意无意，总要和人更亲密一些，比如前几日揽夏侯亭肩、方才绑自己衣角、面对武红牧的不满他不自觉地讨好……
武红牧曾因为错杀好人而自责，所以面临“需要死人”的情况下，她很刻意地表现出不屑和不以为然，以及刻薄冷漠。
而自己……第一次夜幕降临时，为什么那么恐惧到近乎于失控？孤独？被抛弃？似乎都不是，那种感情，比这些更激烈一万倍。幸好，已经走出来了。当时就走出来了。
所以这一刻，兰不远平静地注视着略微异常的武红牧和沈映泉，找到了他们不正常的原因。
兰不远叹了口气。当局者迷，看清旁人倒是很容易，但自己畏惧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失去一切？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她甩了甩头，抛下这些暂时无用的念头，开口了：“不能杀。”
听到兰不远反对，武红牧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毛，神情说不上是不满还是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能杀？”
她并没有问兰不远是不是圣母心大发，而是十分冷静地询问缘由。
兰不远觉得心头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那是被认同或者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并不认为杀死猎人就能破局。”
“哦？”武红牧微微躬下身子，视线和兰不远平齐，“你发现了什么？”
兰不远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这些人的死因如实反映在尸体上，你们说，只剩下脚的尸体，发生了什么事？”
武红牧和沈映泉都皱起了眉头。
兰不远指了指附近一片奇特的草地。这一片草地上生长的草特征非常明显，草尖比中间的茎更加粗壮，根部亦是粗的，乍一看，就像一根细长的竹竿，上下两头各挑着一个大灯笼。
“眼熟不眼熟？”
方才兰不远第一眼看到这片草地，就问了沈映泉这个问题。
武红牧眼睛一亮，疾步凑到近前，细长的手指摩挲下下巴，沉吟起来。
“这个特征，我见过。”她思忖片刻，“那个人，那一日在山洞外面，杀死了另一个猎人的人，正是头大身子细，小腿粗壮，乍一看，正是这个模样。”她指着面前怪异的野草。
“不错。杀死猎人，很可能……”兰不远望着这一片草地。
“死循环？”沈映泉瞳孔微缩，“杀死猎人变成草，吃了草变成羊，杀了羊变成狼，杀了狼变成猎人……”
兰不远眼神微微一亮，蹲下身去仔细地察看那二人露在外面的腿脚。上面有伤。
“看这个。”兰不远指着二人腿脚上的伤，“像不像……被割、被绞出的伤？”
三人再去察看另外那两个陌生的猎人，见他们腿脚上并没有这些伤。
“昨日将夏侯亭、虎彪掳到外面，天黑的时候，他们留在了草原上。”武红牧沉吟道，“想来夜间这里会发生一些变化！”
“嗯……处处杀机。”沈映泉轻轻地吸着气，“无止尽的自相残杀。”
三个人同情地望着地上昏迷的夏侯亭和虎彪。
该怎么帮助他们恢复正常呢？
“先不管这个。”武红牧拧起眉头，指着湖面，“下面情况怎么样？”
兰不远告诉了她湖底有黑洞的事情，以及关于蜃景的猜测。
武红牧坐到了湖边，目露沉思。
兰不远也一时找不到头绪。
如果贸然带着他们两个离开，他们会不会再也恢复不了了？不走的话，等到天黑，他们三个人就会在矿洞里被碾成肉泥……
卓景和蒙长老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
或许就是脚下这片草？
“走。”武红牧站了起来，“没有选择，只能走。若是真到了另一处，还需要在入夜之前，找到变成这些东西的办法。”她用下巴指着地上的夏侯亭和虎彪。
她的音量天然比常人大些，说话时嗡嗡地绕在耳旁，而音色却非常清脆悦耳，又带着些冷清，就像冰雹击在极薄的冰面上，叮叮咚咚，清爽利落。
兰不远眨了眨眼睛。话多的阿牧真迷人……
武红牧拎起四个人，飞快地向湖心潜去。
他们三个能用内息，这四个倒霉蛋却是会憋死。
兰不远和沈映泉紧随其后。潜进黑色的无底大洞，兰不远游到最前头，托着夜明珠，照亮前面三尺左右。
通道很光滑，不像千河关那道地缝一样粗糙。
兰不远原先还暗暗猜测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潜下来一看，就表象而言似乎并不相干。
那四个人很快就憋醒了，在他们挣扎之前，武红牧反手又把他们劈晕过去。
兰不远用夜明珠照着自己的口型：“大师兄，给他们渡些气。”
沈映泉嘴角一顿猛抽，却只能照办。
不然怎么办？难道让这两个女子和这些人嘴对嘴？
前方突然出现了光亮。
兰不远收起夜明珠，一个猛子扎出了水面。
第216章 雪间湖
雪。
第一眼，就看到了皑皑白雪。
兰不远惊讶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顿时打了个哆嗦。
水，变成了蓝色。
她吃惊地看着四周。这是一方湖泊，不大也不小，形状很完美，正圆，一丁点多余的凹凸都没有，边缘平滑无比。
水里倒映着蓝天，然而这水比天色还要蓝。
四周是起伏的山尖，将这一方圆形湖泊拥在正中，山在湖面之上的部分约有十丈，整个被白雪覆盖，在阳光下雪白闪亮，刺得人有些眼晕。看起来像是火山口积蓄了雨水，形成的天然湖泊。
半空中时而掠过一阵极寒的冰雾，而水面也升腾着雾气。此情此景犹如仙境。
“似乎没有什么活物。”沈映泉游向湖岸。
兰不远眉头一动，向湖底潜去。
方才从离开黑洞到浮上水面只用了不到两息，但这湖却是极深的。她游了十几息，眼前依旧是无穷无尽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