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派五人中,兰不远正盯着墙壁上的明珠流口水,孙天喜正皱着眉苦思冥想,似乎还没想通这山洞中哪来的池塘荷花?黄舒不住地打着呵欠。
许涵光这话一出口,只有卓景和沈映泉作出了反应。
卓景目光微微闪烁,不自觉地看了眼沈映泉脸上的面具——精致的银面具挡住了半幅鬼面,这样看上去,非但没觉得沈映泉毁了容,反倒多添了一重神秘的魅力。莫非,许涵光低估了那半张脸的恐怖程度?
沈映泉只淡淡一笑:“姻缘讲求你情我愿,不必勉强许师妹。我已知会过家里,婚约就此作罢。”
许涵光一听这话,脸上现出些似喜似愁的神色:“映泉心胸宽广,是她没福气!来,叫蒙长老给你看一看,身上的伤该如何医治。”他站起身来,朝着左手边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面相和善,双眼皮又厚又重的妇人微微颔首,“蒙长老,劳烦你了!”
蒙长老也立起身来:“掌门客气。”
很快,蒙长老替沈映泉把完了脉,她面色十分严肃,沉思片刻,起身告辞:“待我回天玑峰查一查医书,三日之内给出答复。”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医者的世界里,嘴里喃喃念着几味药名就向外走,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众人看着这一幕,非但不觉得好笑,反倒对这位颇有些名气的女性医家圣手多添了几分敬意。
见许涵光完全无视明显也受了伤的尹永平,卓景等人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许多。
这样看来,之前对离宗抱有敌意倒是以偏概全了。毕竟像尹永平、尹金华那样的人,哪个宗派里也会有那么几个,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许涵光察觉到卓、沈二人的转变,打趣道:“往日照镜子,我总嫌这道袍不好看,今日见着你们几位才明白,原来好看的人哪,穿什么都好看!我竟有些忍不住,也想整个裤头穿穿看,看究竟是我不好看,还是这衣裳不好看。”
卓景等人被他说得耳尖泛红,更是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掌门说笑了!莫要再取笑我等,弄坏了衣裳,是我们不对,日后一定不会了!”
许涵光哈哈大笑:“是不会了!我就不信,今日领完罚,毛十三这小子还敢再偷衣裳!待他能下得了床,我会令他登门致歉!”
“不必,不必。掌门罚重了!”卓景等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盗衣一事,便轻松揭了过去。
第77章 倒黑白
处理完毛十三盗衣裳的事,离宗掌门许涵光终于将目光投向被武红牧扛在肩膀上的尹永平。
卓景等人的心又微微悬了起来。毕竟衣裳这件事只是一桩小事,真正要看许涵光的态度,得看他是如何处理尹永平!
尹家在卞京,可不是寻常的小势力,而是有能力影响皇帝某些决策的大世家!
“他怎么样了?”许涵光沉下脸来。
武红牧一言不发,走到蒙长老离开后空出的座椅前,将尹永平放了上去。
她退后两步,取下身后的小包袱,掏出那张凌波网交给了许涵光。
尹永平眼皮动了动,胸膛鼓了下,有气无力道:“掌门!我有错,我不该因为离宗的传统,便放任白杰他们几个去找这些新弟子切磋,导致出了二死一伤这样重大的事故!”
“凌波网是你在用。”许涵光神色不明,捏了捏手中明显发生了变异的凌波网。
“是——”尹永平声音拉得老长,“小辈切磋时往往下手没轻没重,我便带了凌波网,若是事态不对,便把人网了,免得他们打生打死的。谁知出了岔子,掌门你瞧,这凌波网不知怎么出了变故,害我受了伤,没能制止这个卓景打死刘单、杨简二人……唉,这是我实力不够,甘愿领罚!”
尹永平动了动眉毛,阴险地眯起了三角眼,“可是掌门啊,凌波网是你前几日送给我,祝贺我进阶筑基中期的道器,你事先到底知不知道会出这种状况?这件事,未免也太巧了罢!”
这话说出来,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此时松鹤堂还坐着三位长老,有两个不动声色,另一个瘦得像根柴的老者斥道:“尹长老!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掌门害你不成!”
尹永平有气无力道:“阴长老你急什么?凌波网确实是掌门送我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莫非掌门送我的东西出了问题,我连提都不能提了?”
“你!”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争了。凌波网的确是从我手上出去的,我自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待!”许涵光道,“白杰又是如何伤的?毛十三几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尹长老你既然在现场,定是看清楚了罢?”
尹永平急急点头,奸笑道:“看清楚了。这几个人,有古怪!”他虚虚地指了指兰不远等人,“他们几个,神神叨叨很像在使邪术,然后我的凌波网就开始不对劲……啊!”
尹永平假作恍然大悟:“正是!定是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叫凌波网生了变故,这才害了白杰。而刘单和杨简二人,是被此人以强凌弱杀害了!掌门查验尸身即可!”他伸出一根枯长的手指,遥遥点着卓景的鼻子。
卓景等人险些气炸了肺,对这尹永平的阴毒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先是假意将事情往掌门许涵光身上推,然后再告上一恶状,许涵光若是不察,很容易被他牵了鼻子走,下意识里更希望凌波网的事真的和卓景等人有关,好洗脱自身的嫌疑。
而那刘单和杨简二人,此刻尸体早凉了,哪里还有用药的痕迹在?当时这二人用的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卓景苦苦支撑,三个人身上都满是伤,而最后的致命伤,也的确是卓景造成的,辩无可辩。
许涵光果然迟疑了,目光中带了些探询,望向青陵派五人。
卓景咬了咬牙,道:“掌门,那死去的二人,曾服过一种红色的丹药,之后修为暴涨,招招夺命,我所作所为,只是自保。如今要我拿证据,我的确拿不出。不过掌门可以看一看我身上的伤,若是欺负两个炼气期的小辈,我怎会落得这一身伤?”
尹永平“哈”地怪笑:“那自然是和我对打的时候被我打伤的!我筑基中期,莫非还伤不了你?你残忍杀害了我座下两名弟子,我还不能打你了?!”
“你!无耻!”卓景咬碎了牙,气得额头青筋暴凸。
“没理了没理了,掌门你瞧,说不出道理,被揭穿了,只能骂人。”尹永平得意洋洋,声音拔高了几分,听得人心头火起。
沈映泉突然挑了挑眉毛,望向兰不远。
卓景心中一动,也跟随着沈映泉,扭头盯住兰不远。
兰不远:“……你们看我做什么?”
那二人用眼神示意:辩啊!跟他辩啊!你不是最能颠倒是非黑白了?!
兰不远无奈地用眼神回:可这一次咱们是“白”,人家是“黑”,咱们是“是”,人家是“非”,我颠倒过来,咱们照样是黑的啊?
卓、沈:……你走开!
兰不远清了清嗓子:“那个……掌门我能不能说句话?”
“请讲。”
“我们几个要是替小师叔作证,定是不算的,对吧?”兰不远一本正经。
许涵光微微沉吟:“确实如此,不过你们若是有异议,但说无妨,我不会偏听偏信,一切看证据。”
“那如果是离宗的人,可以为我们作证吗?”兰不远又问。
尹永平笑出了声:“你是想要死人替你作证?”
兰不远吐了吐舌头:“武师姐可不是死人!”她转向立在一旁的巨美人,“是吧?武师姐!”
卓景等人浑身一震!
是啊,确实还有个武红牧!眼下这局面实在对己方不利,尹永平恶人先告状,而所有的证据都无法证明他在说谎!除非武红牧看到了些什么,且愿意如实说出来。
卓景紧紧盯住不远处巨大的红衣美人,心跳竟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武红牧目光微垂,听到兰不远把她扯了进来,睫毛微微一动。
尹永平心中一突。是了!方才并不知道武红牧究竟是几时来的、看见了多少!转念一想,武红牧的事自己最是清楚,她是绝对不会插手旁人的纷争的,便是看见了,她也不会替这些人作证!尹永平缓缓吐一口浊气,定下心来。
掌门许涵光也挑了挑眉:“红牧,你能否说一说,看见了什么?”
果不其然,武红牧又垂下了眼皮,再不理会任何人。
尹永平怪声笑道:“莫要病急乱投医了,在掌门面前,就老实交待了吧!”
第78章 且饶人
卓景皱紧了眉头,望向一动不动的武红牧:“你……”
见武红牧依旧垂着眼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尹永平愈加得意:“她不会理你的。她呀,曾经多管闲事,帮着恶人杀了个好人!后来她发了个誓,旁人的事情,一概不予理会!哼,你们莫非想引她再次犯错、颠倒黑白?想都别想!不可能的!证据确凿,掌门也不敢包庇你们!”
兰不远径自笑道:“谁说不理我、不讲话,她就不能作证了?”
尹永平忍不住笑歪了嘴:“你莫不是疯了?啧啧啧啧,掌门师兄你瞧瞧,你瞧瞧,这个女子,看着这张脸就像个疯婆子,其实还真是个疯子!”
许涵光有些不满地低咳一声。
兰不远嘻皮笑脸:“那便来听听我的疯话有几分道理——像武师姐这样的武痴,见你们打得有来有去,当然不会制止,只会在一旁默默观看……是不是?”
众人齐齐一怔,竟然无言以对,心中莫名觉得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兰不远又笑:“尹长老你可还记得,武师姐进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尹永指着卓景道:“是,那又怎么样!他趁人之危!趁我被凌波网所伤,要对我下死手!武红牧阻止了他,有什么问题?”
“见到自己宗门的长老被外人趁人之危意图杀害,不是应当义愤填膺?换了是我,定是喊‘宵小住手!’或者是‘老贼找死!’才对嘛,又怎么会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分明就是你有错在先,所以武师姐才会让小师叔饶过你呀!否则依着武师姐这个好斗的性子,自然是二话不说冲上去灭了小师叔才对嘛。既然武师姐没有对小师叔动手,很显然,她认为错不在小师叔身上。”兰不远摊了摊手。
她方才说“宵小住手”和“老贼找死”时,一根细长的指头正正地点在了尹永平的鼻子上,尹永平急怒攻心,想要驳兰不远,话未出口就被她一骂一跳脚生生堵了回来,想要拍开兰不远那只讨厌的爪子,却力气不济,一时竟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挨骂。
兰不远“嘿”地一笑:“有武师姐这个证人,至少能证明尹长老的话不尽不实了。那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来说一说,在我们看来,尹长老究竟是怎么样害人的了?”
许涵光嘴角的笑容和煦至极:“请讲。”
兰不远有些不好意思:“我嘴笨,让小师叔或者大师兄来说吧,我说不清楚。”
众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卓景斟酌片刻,郑重向许涵光行了个礼:“掌门,可否让孙天喜来说?他性子憨厚,若是说谎,掌门定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有遗漏,我们几个再替他补充。”
进入离宗之后,几人如何安排尚是未知之数,所以卓景也没有称呼孙天喜为师侄,而是直呼其名。经历这一番变故,小师叔卓景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许涵光将目光投向一脸无辜的大个子孙天喜,见他紧张得不知所措,不由失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紧张,只管如实道来。”
“是,是。”孙天喜吞了吞唾沫,道:“前面,我和一个长得方方正正的人斗得畅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涵光闻言挑了挑眉,心道,这“方方正正的人”,说的恐怕是天权峰阴长老座下那个张天盛。
孙天喜继续说道:“后来一炷香时间到了,兰师妹喊停,我们几个打得痛快,战到了半空,就剩那个声音特别难听的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然后他就吐血了,他们说他经脉尽断。”
许涵光忍住了扶额的冲动,心道,这“声音特别难听的”且又经脉尽断的,定是方才送回来的白杰了。白杰那尖利的嗓门实在是……咳!
孙天喜抹了把额头的汗,信手一甩:“再后来,他——”指了指面色阴沉的尹永平,控诉道,“他把其他的人都支走了,然后派了两个人出来,那两个人吃了药,变得很厉害!小师叔都打不过他们!”
好巧不巧,孙天喜这把臭汗居然直直甩到了坐在椅中,正张口欲辩的尹永平嘴里!又涩又咸的酸汗一入口,尹永平恶心得顾不上辩驳,呸呸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