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达摇头补充:“那也只是掩耳盗铃的无奈之举,给自己找一块遮羞布罢了。”
叶向高辩道:“不然如何呢?朝廷无力去南洋的。难道做臣子的不该像徐万年那样劝慰天子吗?”
张问达撇嘴,“佞臣狡辩。有银子建潞王府,没心思建新战船。有银子给福王娶亲,没银子给军卒粮饷。”
叶向高向张问达拱手,“德允,当年之事我尽力劝阻神庙了。是我这个做首辅的不如张太岳,不能阻止神庙,不能……”
周嘉谟拍拍叶向高的肩膀,“进卿,你莫纠结在往事里了。你如今又是首辅了。老夫可盼着你比张太岳执政的时候,让太仓更充实啊。”
叶向高点头,“我尽全力不辜负明卿兄期望。陛下,臣有一请,张太岳昔年与大明有功,死后不得安宁,可否为其反正?”
作者有话要说: 西班牙人在1603年,竟伙同土著人帮凶对华人进行了大规模屠杀。
消息传来,万历皇帝深感震惊。
当时,徐学聚任福建巡抚,他马上作《报取回吕宋囚商疏》,先缓解皇帝的情绪,说明出征的困难。
同时义正词严,警告西班牙人:\"我高皇帝统一方夏,表则千古;礼乐威信,世守如一\"。
用三大征的胜利来显示国威,威慑西班牙人……
哈哈
哈哈哈,古往今来重复了无数次的外交言辞
第892章 木匠皇帝147
叶向高提出给张居正的反正之事,也是反复在心里忖度过许久的, 他就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出来。
周嘉谟提到了要他学张居正, 可不就是天赐良机了?!
他的少年期就是张居正当政的时候, 眼看着大明富强起来, 那张太岳就是叶向高崇拜的偶像。可惜他尚未中进士,张居正却驾鹤西去,未几张家人就被围困在辽王府里,饿死、自戕、流放……
因为有人在天子和太后耳边进谗言, 说张太岳执政十年家私超百万,足够潞王就藩所用。
没机会追随自己崇拜的首辅,兴盛大明,实现自己心中梦想,造福百姓, 叶向高早就决定要为张太岳做点儿身后事。
他一直在寻觅机会。但是等他做了阁臣之后, 他明白只能等万历帝千秋之后, 才能为张太岳反正了。
所以他怀着对潞王府的仇恨,看着李太后溺爱潞王,看着万历帝偏疼福王……隔了四十年后,当潞王之子被夺了藩地和藩王府所有的时候,叶向高拖着方从哲等阁臣不为潞王府说话;当天子对万历帝的爱子福王除藩的时候,尽可能地勾连御史, 沉默以对天家私事。
等叶向高在内阁中从小透明、慢慢靠能力熬成隐形的首辅,赢得了次辅刘一燝的尊敬,赢得韩爌的认可, 也赢得了天子信任的时候,他就开始积极寻找能为心目中最崇拜的大明首辅、创出万历中兴的百年功臣正名的机会。
他深信自己没有看错天子。依着天子登基两年来整饬吏治、彻底清除了重叠设置的六科给事中制度、让御史也去做实事;清查隐田、广开商路、平均全天下所有人的赋役;清理内廷十万宦官为净军,撤了留都的六部;信用熊廷弼、徐光启等有专才的臣子,就连勋贵子弟也开始启用;磊落、光明、正大的心性、竭力想让大明尽快富强起来的做事方法,绝对会正面看张太岳的执政十年。
叶向高坚信:只要有人提出为张太岳正名,天子就会允了此事。唯一的难处就是天子会不会顾及万历帝的身后名,会不会要拖个人出来给万历帝背过。以及自己到时候该推谁出来为万历帝担罪名。
朱由校对叶向高在此时提出为张居正平反感到诧异。他下意识地略张大眼睛,盯着叶向高不说话。怎么也没想到叶向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要求给张居正平反。
该不该呢?太应该了。
张居正做首辅期间是大明最后的辉煌,要是没有张居正那十年的辛苦,万历别说三大征,就是单纯想平息宁夏的蒙古人哱拜叛变都够呛,更别说播州的苗人叛乱、还有协助朝鲜驱赶日本幕府的侵略了。
但只要想到出兵朝鲜的事情,朱由校的心里就不舒服。大明作为宗主国,出兵、出银子去帮朝鲜打侵略朝鲜的日本幕府。战争投去了大几百万、近千万两的银子,将士伤亡不少,国力下降,最后却没得到什么相应的回报,这事儿干的简直太划不来了。
最令人气恼的是,朝鲜在萨尔浒之战后,居然转而投向了建奴。泰宁侯从辽东回来请示对朝鲜的处理法子,朱由校留中了泰宁侯的折子。他仍然在等处理朝鲜之事的合适机会。
周嘉谟见天子眼神飘忽,知道天子走神了,轻咳一声提醒天子。公鼐却想起天子前几日说的朝鲜。难道天子想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放一块去做?
公鼐试探道:“陛下,臣以为该给张太岳反正。朝鲜之事也该有个主张了。辽东等着陛下的意见行事呢。”
韩爌属于激进的好战分子,立即跟着说:“大明庇护朝鲜几百年了,可朝鲜却在大明最艰难的时候投向了建奴。如此的藩属国,不要也罢。”
朱由校看向韩爌,脸上浮现出略微的笑意。叶向高脑筋急转,公鼐怎么把给张太岳反正与朝鲜之事放在一起说了?
天子的那一丝笑意,让他茅塞顿开。
“陛下,要是没有张太岳执政十年的变革,万历三大征就没有足够的银粮支撑。那时候太仓存粮可够十年支用,太仆寺存银多达四百万两,再加上太仓存银,总数约达七八百万两。做到了‘田不荒芜,人不逃窜,钱粮不拖欠’。可是出兵朝鲜之事,使得大明空耗储蓄,没有获益,被这样的藩属国拖累得国力下降不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其投降建奴。所以臣以为不仅要除名其藩属国的待遇、取消其封贡资格,还要从其身上找补回三次增兵朝鲜的损失。”
叶向高边说边觑着天子的脸色,最后狠狠心说道:“朝鲜除藩属国之后,罪魁祸首的日本国也不能轻易放过。不然如何惩前毖后、以儆效尤。那交趾、缅甸之事就是前例。
所以臣以为西洋荷兰国这次进犯我大明的蚝镜、厦门、占据澎湖列岛,就该杀尽入侵者,杀到西洋荷兰国的老巢,索回举债的三百万银子。然后用这赔偿教训交趾,使其重归回大明;也要教训缅甸,使西南极边之地重新恢复太/祖时期的三宣六慰司羁縻设置。”
周嘉谟听得这番言论,心头狂跳,我的天,叶向高这是疯了?却不料朱由校拍案大笑。
“好!好!好!进卿果然不愧为朕之首辅。便按进卿所言,内阁奏报上来。
第一要给张太岳反正。这本就是先祖处事不公,怨恨张太岳对其约束太紧,并受小人挑拨之故。
第二除朝鲜藩属国、取消封贡资格,令泰宁侯、英国公世子、定国公世子进军朝鲜,捕尽逃窜到朝鲜的建奴残余。
第三工部继续建造新式快船,不仅要问西洋人讨回万历三十一年佛郎机人在吕宋欠下的血债,还要讨回日本国无端进攻朝鲜,累得大明将士捐躯,千百万银子二十年没回头的旧账。
至于在澎湖列岛的荷兰人,杀无赦。
交趾、缅甸之事,叶卿看着安排妥当的时间去做。”
崔景荣简直要跪拜叶向高了,怪不得三百多的同年里,叶向高从庶吉士直擢编修、十五年前就以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做阁臣了,也怪不得叶向高能够独相七年,回乡赋闲七年回来又做阁臣,再度成为天子倚重的首辅。
原来叶向高就是比自己看的深远。几句话就从叶卿变成了进卿,要知道天子甚少直接称呼臣子的字。
崔景荣暗忖,自己这兵部尚书只想着一要安稳大明内部、二要安定四境,而叶向高已经想着向东洋的日本讨回援助朝鲜的损失、向西洋的佛郎机人讨回万历三十一年的血债,还要杀到西洋荷兰人的老巢讨回那三百万的债务,更别说交趾、缅甸之事了。
能不能做到先不说,单其心胸、眼光就是自己不能相比的。
张问达的位置决定了他心里不论是怎么想的,也不能立即表态苟同叶向高,反而还得给兴奋的天子和叶向高等人泼冷水。
“陛下。”
张问达在躬身应了天子旨意、还没有直起身的内阁三位成员身前站着,显得他在养心殿里异常被瞩目。
“对侵略蚝镜、厦门的西洋人,朝廷想将其打回去,都要在江南筹款举债。其他地方的兵事还是等还了那三百万,再行考虑为好。”
张问达想说的一个词“穷兵黩武”,在他嘴里翻腾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不敢说的太重,以至于激怒了小皇帝,反而坏事儿。这么大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是最强的时候,一句话说不好就能翻脸走极端。
万历帝就是例子在前面摆着呢。
周嘉谟也站出来劝道:“陛下,老臣以为张德允说的有道理。先把澎湖列岛的荷兰人清剿了,再商议其它事儿。”
黄克缵则支持朱由校。
“陛下,老臣以为朝鲜之事,可以下令英国公和定国公世子先去做了。熊飞白在辽东准备复建奴/儿干都司,等他把征东大元帅府修复了,跨海去日本就便利了。”
朱由校便问黄克缵,“朕为何要在征东大元帅府那里跨海去日本?朕想从朝鲜的南端去日本,或者从琉球那里去日本。琉球是大明的藩属国。大明的海军可以从福建这里到大元岛(台湾),再从大元到琉球。”
朱由校把福建和大元、琉球、日本的地域关系划给黄克缵看。
黄克缵立即说道:“陛下,大元可是个战略要地,要让南居益赶紧占好了。”
早在天子提笔画福建地图的时候,群臣就都站起来围了过去,见天子随意几笔就勾勒出这几地的关系,还有再往南的吕宋、交趾与大明的关系,人人都在心里涌出这样的想法:未来几十年怕是要征战不休了。
万寿节前,福建传回来好消息,澎湖列岛被围的荷兰人在大明新式火炮的打击下,有六百多人投降了。他们乘坐的那十二艘大盖伦船,有两艘在逃跑的时候被击沉,逃掉了一艘,九艘成了大明的战利品。审问为荷兰人做通译的几个吕宋汉人,得知逃掉的荷兰那艘船最可能的去处是印度。那里有荷兰人的一个东印度公司,归荷兰派遣到印度的总督管辖,所有派到大明来的船只和士兵,都属于这个公司的。
南居益没有搞明白这个东印度公司到底算是个什么级别,他只是遗憾工部只陆续派过来了四艘新式战船。若是能够再多两艘,他敢保证一个荷兰人都逃不掉的。他把这样的遗憾写进了战报,同时建议朝廷再多造一些新式炮舰,用以清除在福建附近海面的海盗。
南居益把几个通译知道的东西都抠的很详细。在快马送战报回京师的同时,他还把这几个通译,连同另几个能回答出比较多问题的士兵,另外用囚车送去京师。
第893章 木匠皇帝148
进了冬月,周嘉谟和黄克缵这些天恨不能驻扎在乾清宫, 每天盯着刘时敏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看他筹办天子大婚的事情。
另外一个忙得飞起的就是公鼐, 他是礼部尚书, 可是明朝就没有迎娶皇后的先例给他做参考,愁得他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还是礼部左侍郎周如磬不忍见上司这么煎熬,提议他直接去与天子商议。
“部堂,这虽是天子娶亲, 按周礼去做也不为错。不如就直接问问天子的意思了。”
公鼐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俩教导天子这么久,你觉得去问天子是可行之事么?你不担心他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然后礼部不能照办、首辅叶向高又支持天子?”
周如磬默然。
内阁首辅一跃而成朝廷最得天子信任之人,要说言听计从还远远未到,但是叶向高的大部分建议, 天子都很顺利地照章全允。周嘉谟和黄克缵为何守在乾清宫, 就怕叶向高在天子大婚上, 为迎合天子做些出格的事情。
其实他们都想多了。叶向高才没心思关注天子大婚的流程,他现在的全部心力都用在明年的预算上。周嘉谟和黄克缵是因为其下属的侍郎们,分别把两部的事务都承担起来,有的是闲空儿了。他却是每天不得闲的。
他抓着汪应蛟先捋顺明年花银子的必须项目。
例如陕西移民的事情,明年要继续做;派出去考察渭河、泾河的工部观事之新科进士们,虽还都没有回来京师, 但黄河河套种树的事情,还得继续做。
这都是白投银子进去,短期看不到收益的。
就数工部侍郎徐光启的事情最多最难处理了。他想要更多的、在算学方面有特长的进士做帮手, 造船、造炮、改进火铳……都需要人手。
他知道徐光启的要求正当,本来这事儿也属于吏部去考核安排。可是王永光却觉得徐光启要求进工部的考试条件太高,导致今年工部没招考到足够的新科观政进士。
这些观政的新科进士,是各部最好用的打杂人士——素质够高、够听话、干活还认真。
王永光开始把招考的事情交给徐光启放手去做,等考试之后,徐光启只录用了五个能上手做事的。等到年底了,王永光发现人手不足了。工部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添五个新进士顶什么用啊。
没办法了,王永光不得不找吏部、找内阁,想要一些庶吉士来工部做帮手。
周嘉谟没意见,他直接对王永光说:“有孚,你看好哪个庶吉士,老夫让朱兆隆或者何乾宰去与他说。”
吏部侍郎出面去与庶吉士谈话,试问哪个庶吉士敢不应下来?但是这方案报到内阁,叶向高就不通过。
庶吉士要经过系统的三年学习呢,你工部这么打乱庶吉士的学习计划就不妥当。而且徐光启要的是特殊人才,不是文章做的好就能胜任工部的事情的。
王永光的计划在内阁卡住了,他就去找天子申述。
叶向高得知后,看王永光更不顺眼了
——循规蹈矩的工部尚书,换了别人也能做。他在考虑是不是去与周嘉谟好好谈谈,建议天子改换徐光启做工部尚书,也省得工部的事情在王永光手上转一圈,然后才能送上来。
最重要的事情是徐光启把黄河要改回故道的事情,列到了工部的今年提案上。要用新的煅烧出来的石灰粉构建新的黄河大堤、渭河河堤。
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王永光为了和叶向高做对,把三大殿的项目也列到了工部的明年计划里。
叶向高看过户部今年入银总数,他此时最想有的就是点石成金的法术,先把徐光启那些一项项烧银子的、可是朝廷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