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真的对什么头花接受无能啊,明明是马尾辫更青春更有朝气一些,在她们眼里却成了自暴自弃的标志。
“大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程招娣对刘好好的转变总觉得十分古怪,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便归咎于早上她那莫名其妙地跳河,难道她还想着去寻死?
刘好好看着程招娣那张小心翼翼的脸,发现程招娣对她虽然偏心,但却是一种类似于敬畏的情绪,反倒是对刘天天更亲近自然。
她是刘大力的第一个孙辈,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也最宠刘好好这个长孙女,在家里的几个孩子中,她是最聪明的一个,也乐意读书,刘大力便护着她读到了高中。
刘大力的父亲是个账房先生,受父亲的影响,他也认得几个字,在乡亲里也算是颇有些威望的人,越是文化落后的地方,越是尊崇文化,刘大力虽是老革命,但对知识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在世的时候,村里那几个下放干部和知青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照拂,在这些“文化人”面前,他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将这种情绪也传递给了刘家的所有人。
刘好好崇拜文化人,又读了几年书,便以自己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自居,刘大力也发过话了,刘好好就是要好好学习,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准来烦她,她那一对爹妈也只得将她高高供着,生生将她这个农村姑娘养成了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假清高。
而她后头的两个妹妹早早就开始学做家事,甚至有的时候还帮忙下地送个饭,帮父母打打下手,她却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二刘学习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自然不会和她争,刘天天却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每天都要到她跟前炸上几回,以示抗议,程招娣自然每回都帮着她,因为在她看来刘好好就代表了她公爹。
与其说她把刘好好当女儿,不如说把她当公爹。
“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真没跳河,就是不小心掉进河里去了,不是很快就被九哥救上来了吗?我半点儿事都没有,”刘好好无奈地摊摊手,“阿妈,你去忙吧,不就是扫个屋子嘛,也不是什么重活,我能做得来的。”
程招娣见拗不过她,手边又还有一大堆活计等着做,只得扭身出去了。
她一走,刘天天就立刻发出了一声嗤笑,昂着头用鼻孔表达她的不屑,“你要是能扫完屋子,我今晚的饭让给你吃。”
“谁稀罕你的饭了?”刘好好没有多理会她,一边扫地一边说道,“你既然不想扫屋子,就去把书本拿过来好好温习,要不将来还怎么读高中?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要你管……”刘天天才不怕她,见她自己犯傻要帮自己干活,还乐得轻松,朝她做了个鬼脸,就溜出去玩了。
刘好好将屋子扫了一圈,虽不至于一尘不染,但也勉强能过得去了,看得出程招娣是个很讲究整洁的农妇,换成别人也没闲工夫每天扫屋子。
第六章 熊孩子
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新家”,这屋子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统共就只有三个房间,每一间都不到十平方米,逼仄得连走路都难,又没什么东西杂货,打扫起来倒是不难。
刘长生夫妇睡在里屋,还有一间房是刘大力之前睡的,现在刘大力死了,本来想让刘好好过去睡的,可她嫌晦气,三个小的胆子也小,没人敢过去睡,索性就空着那间房,四个孩子全都挤在外屋的大通铺上。
刘好好盘腿坐在床上,脸上有些麻木,她这么个没过过一天苦日子的人突然回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年代,不知道有多怀念自家那做工精致的纯实木地板和乳胶床垫,以前总觉得父母三不五时地忆苦思甜很烦,现在她也开始忆甜思苦了。
一只壁虎灵活地从她身边的墙上爬了出去,而一只八爪大蜘蛛则大摇大摆地爬上屋顶吐丝,还有更多不知名的飞虫一会儿飞过来,一会儿飞过去……
“阿妈,我今天打到一条灰溜溜。”顽劣的男孩子手里甩着一根鞭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献宝似地往屋里探了探头,没看见程招娣让他有些扫兴,他看了刘好好一眼,没什么礼貌地嚷着,“阿妈呢?”
“不在,”她微微抬头,此刻心情不好,并不是很想搭理熊孩子刘向上。
可就是这一瞥,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刘向上手里甩着的不是一条鞭子,而是一条正在“嘶嘶”地吐着信子的蛇!
能让性情坚毅的刘好好害怕的东西并不多,很不巧爬行动物正是其中一类,尤其以蛇为最,只不过前世她只在电视和动物园里接触这些东西,并没有现在这样直观的恐惧。
刘向上和刘好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两人的年纪相差十岁,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刘好好和这个小弟一向不亲近,而刘向上却有些怕这个大姐,因为刘好好是他在学校的老师,成天在学校里板着脸,动不动就把他们揪到教室外罚站,别说是他了,就连其他的同学都怕她。
刘向上一看母亲不在这里,也不想多招惹刘好好,转身又蹿了出去,手里还继续挥舞着那条活蛇。
留下被吓得不行的刘好好,不住地安抚着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大目村靠山临海,多山潮湿,是各种蛇类的天堂,蛇这种东西在乡间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可她是真的怕啊……
深深吐了口气,努力将内心的不适压下去,结果她刚一抬头就望见刘天天无声地在门边,正以《还珠格格》中容嬷嬷偷窥时的经典眼神看着自己,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呛住了。
“你看什么?”虽然被吓了一跳,声音听起来却没什么情绪起伏。
“看你在这里作什么妖。”刘天天年纪小小,说话却很刻薄,再搭配上她那满脸不屑挑衅的样子,是个和刘向上截然不同的熊孩子,但都讨厌得想让人狠狠揍上一顿。
刘好好最烦的就是熊孩子,便朝她阴森一笑,拿出专治各类熊孩子的绝招——语重心长地谈学习。
当年她也对战过几个熊孩子,虽然算不上经验丰富,但绝对招招打在了熊孩子的七寸上,一会儿热情地传授熊孩子学习经验方法,一会儿向熊孩子的父母推荐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要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她传授的学习方法很有说服力,绝对能让这些孩子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天天,你把课本和作业本拿过来,我给你辅导功课。”刘好好的脸上挂着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看得刘天天竟然有些胆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刚才不是说想要继续读书吗?我是支持你读下去的,可是你要是不好好学,将来怎么考得上高中吗?”刘好好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以为你还没有上初中,高中就离你很遥远,其实只有短短的几年,你要是不努力,就来不及了……”
“关你什么事?用不着你假好心!”刘天天一脸戒备,过去的刘好好从来懒得和她这些话,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肯定没安好心。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是你大姐,说话不准这么没礼貌!”她向来不喜欢和熊孩子打交道,很快就失去耐性,语气陡然转厉,带出了久居上位的气势,“去把你的书包拿过来,马上!”
刘天天被吓了一跳,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生产队长和校长了,她在家里熊得很,但在外头那些大人物面前,她向来是低着头不敢说半句话的,刚才刘好好的样子比校长还要恐怖,她哪里还有反抗的勇气,只得乖乖地把扔在墙角的书包递给刘好好。
刘好好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一本语文课本,微微挑眉,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年代的书本,上头写着“高级小学课本语文”几个字,第一页就是一段领袖语录,第二页第三页虽然不是领袖语录,也大都是些阶级斗争和英雄人物的小故事,还有一些相关的童谣。
时代特色浓厚的课本,勾起了刘好好的兴趣,她强忍着笑意,看得极其认真,出于职业习惯,甚至开始琢磨起了这个年代的行文风格和遣词造句。
这个时候刘天天终于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屈服于刘好好之下的反应很是恼怒,一把抢过刘好好手中的课本,“看什么看?”
“看你上课有没有认真听讲。”刘好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课本乱涂乱画成那个样子,就知道你没有好好听课。”
其实刘天天的课本和后代的熊孩子相比已经算是干净的了,就算是刘好好前世上课也有走神的时候,也在书上画过小人,不过此刻她正要打击刘天天的嚣张气焰,故意找茬。
“我有好好听课!”刘天天不服气地昂着头。
“呵,那你把今天的课文读一遍给我听。”刘好好指着课本说道。
“大哥在边疆,寄来一张像,站在大海边,手握冲锋枪……”刘天天果然经不起激,捧着课本流利地读了起来。
“停!”刘好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用咱们南省话读课文?”
第七章 好朋友
“怎么了?”刘天天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南省的方言十分晦涩难懂,和普通话完全不同,在这个年代大部分的南省人都习惯于使用自己的方言,尤其是在农村,这些本地的老师全都使用南省话教学,就连朗诵课文,用的都是南省话,所以刘天天并不觉得用南省话读课文有什么奇怪的。
口音太重不利于全国各地的交流,所以刘好好前世读书时正赶上大力推广普通话,家中长辈为了让她的普通话不带南省腔,甚至不肯在她面前说本地方言,还请了电台的播音员给她进行专门的语训,就连她自己家乡的南省话,都是她长大以后才学会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时代,老师竟然会用南省话来教书,学生竟然这么理所当然地用南省话来读课文。
“拼音难道没学过吗?”刘好好有点着急了,直接改用普通话和她说话。
恢复高考的时间就在这一两年了,刘天天他们几个要是只会说南省话,学不好拼音,今后怎么参加考试?
“学过。”刘天天一开口就是带着浓浓南省腔的普通话,她回答得有些心虚。
拼音是学过的,不过她学拼音的时候,刘好好还没来学校当老师,教她拼音的是学校里的另一个老师赵一德,他似乎也闹不清那些拼音怎么读,一整节课就蒙混过去了,一直到现在她读课文都是用南省话。
刘好好只要一眼就看出她的心虚,“从现在开始,你和阿弟一起学拼音,我就不信教不会你们!”
拼音是基础,先学会了拼音今后他们认字才快,之后才能迅速积累词汇量,这些步骤都十分重要,缺一不可。
“我学过!我不学!”刘天天向来要面子,要她和刘向上这么个小屁孩儿一起学,她怎么放得下面子?
“那你用普通话把课文念一遍给我听!”
“我不念!”刘天天将书本一摔,凭什么要她听刘好好的话?!
“你要是不跟着我从头好好学的话,我明天就去学校申请教你们班,到时候我让你天天在全班同学面前念,还要你在升国旗的时候,在全校同学面前念。”刘好好阴恻恻地说。
过去的刘好好虽然和刘天天不和,但从来不屑和这个小屁孩儿计较,最多只是被她烦得吼她几句,哪里会想出这么阴损的办法来整她,存心要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刘天天立刻就被拿捏住了,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两人正僵持着,林婉英怯怯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好好在吗?”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程招娣连忙迎了出去,笑容有些勉强,“婉英,你来了啊,志成,你这是……”
“刘婶,听说好好落水了,我来看看她。”门外的青年笑容干净,脸皮虽被晒得有些黑红,但还是掩不住一身的书卷气,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怪斯文的。
“她没什么事儿了,在屋里歇着呢。”程招娣勉强笑了笑,并不情愿把这个年轻男人放进来。
刘好好和以丁志成为首的几个知青走得很近,可是程招娣还是老一套的思想,觉得年轻男女不该在一起说话谈笑,她家好好将来是要嫁到庄家去的,要是让庄家人知道她和男知青走得近,难保今后不会埋怨。
但她又不敢强行把丁志成赶出去,万一刘好好发了火,那可怎么办?
“刘婶,我还在呢,你担心什么?”林婉英一眼就看透了程招娣心里的想法,温温柔柔地笑着。
程招娣犹豫地看了两人一眼,还有林婉英在,这也不算是孤男寡女吧……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他们放了进来。
林婉英和丁志成进屋的时候,刘好好正斜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的泪水要掉不掉,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而站在屋子中央的刘天天则拎着书包,呆滞地看了看刘好好,又看了看他们,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懵”字。
“好好,你怎么样了?”林婉英顾不上搭理刘天天这个小屁孩儿,径自坐在床边,拉着刘好好的手,情真意切地问,眼里还含着两泡泪水,看上去比刘天天更像是刘好好的亲姐妹。
“婉英,”刘好好回握住她的手,一副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噎的模样,“我真的……”
她凄凄惨惨地说了三个字,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完,林婉英自动脑补为“我真的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