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未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刘好好怕他长成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早前在对他的教育上温柔而严格，所以未未的童年像极了她的小时候，永远循规蹈矩，从来不曾行差踏错半步，是活在老师同学们口中标准的模范生。
“那你说说怎么不好了？”刘好好想到儿子进入青春期后，她还没有和他深入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不由得来了兴致，青春少艾，少男少女产生懵懂的恋慕之心是很正常也很美好的。
“早恋影响学习，是对自己和他人极大的不负责任。”未未义正言辞道。
“别这么严肃嘛，只是喜欢而已，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的，再说了，喜欢是人类的情感，能控制得了吗？不过，目前学校是禁止的吧？”刘好好好奇地问。
第一千零五十章 思考
刘好好在感情上开窍得晚，初高中又是在李新的学校里，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地监控她，没有哪个男生敢往枪口上撞，对她产生什么想法，所以她对年少时的感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别说是早恋了，她前世活了那么多年，连恋爱的滋味都没有尝过。
但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她身边就有不少朋友是由同学发展成为恋人，甚至夫妻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高中同学，所以未未上高中之后，她有的时候也会暗搓搓地想，如果未未谈了恋爱，她一定不会像别人一样大肆反对，棒打鸳鸯。
“当然是禁止的。”未未理所当然地说，“有一些同学无视学校的规定谈恋爱，都被找了家长，还在全校面前检讨。”
“这么严重？”刘好好皱眉，“这样做很伤人自尊的吧。”
未未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有个高二的女生被抓到了谈恋爱，要找家长，她吓得在宿舍里割腕了，幸好被抢救回来了，后来就转校了。”
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秘密，他们老师还作为反面案例教导他们不准早恋，早恋是极为羞耻的，在他们这个年纪应该要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来。
“真是畸形又变态，且不说少年男女之间的情感很正常，”刘好好低咒一声，“就算早恋是错的，也应该用温和劝解的方式来化解，而不是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方法。学校的目的是春风化雨一样的教育，而不是雷霆万钧的打击。把学生的成绩下降的原因推到谈恋爱上，的确很省心，这样自己就没责任了嘛，反正学生毕业了，就和他们没关系了，这些孩子，甚至是其他孩子今后会不会产生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这些都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未未惊讶地看着刘好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义愤填膺，“妈，我没早恋啊。”
“我不是说你的问题，我是说学校的处理方式不对。自尊心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对你们这些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来说，保护好你们的自尊心会对你们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早恋也许有可能影响学习，但这关乎一个孩子的道德品质吗？是什么触犯法律罪行吗？只不过是少年男女之间懵懂的情感吸引而已，犯得着要兴师动众请家长，在全校同学面前检讨，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吗？这种做法践踏的就是孩子最纯真的感情，我们的教育培养的是人，而不是机器，身为教育者不注重孩子的感情，肆意地践踏，那他们到底想要教出来什么东西？”刘好好愤然道。
未未隐约明白了。
母亲的家庭教育和学校的教育一直都很不一样，她尊重每一个人的感受，不管对方是位高权重，还是平凡庸俗，哪怕只是笑笑那样的小孩儿，她都会给予充分的尊重，她对他的教育也是尊重和爱，爱他并且教会他怎么去爱人，爱这个世界，所以他所有的行为都基于一个基础那就是——爱。
他爱那些关心他的老师，不忍让他们失望，所以他努力学习，遵守校规校纪，没有去质疑学校和老师有什么问题，他爱他的同学们，所以团结友爱他们，处处谦让，温和待人。
而不是因为学校这么规定要求的，他就把自己当成机器人遵守，他一直都是一个会独立思考的孩子，之前是没有往深处想，刘好好一说，他就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刘好好也沉默了，她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未未说的那个女孩子的遭遇，让她想起了刘学习读高中的时候，金花高中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高了刘学习一年级的一个女孩子被指早恋，不堪羞辱的她选择了跳河自杀，刘学习和她虽然没有太过密切的交集，但也曾经在学校里见过这个文静内向的女孩子，当时觉得很震撼难过，特地写信给她说起这件事，这件事一度也给刘学习造成了心理阴影，让她觉得恋爱就是很羞耻的事情。
在那个年代，在保守的南省乡下，男女之间多说几句话都是要惹人闲话的，更不用说被直接指控为早恋了，不仅在学校被指指点点，在家里也是抬不起头来的。
现在虽然没有那时候那么严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是青春期再正常不过的悸动，却被妖魔化为洪水猛兽。
“对学校来说最重要的是升学率，早恋会影响学习，直接影响了学校和老师的利益，所以他们才把早恋当成洪水猛兽，其实不止是早恋，一切影响学习的事物都被看作是洪水猛兽，电子游戏、小说，甚至体育运动都是不被允许的。”
刘好好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未未。
“我之前在老师的办公室听到老师在议论高三的一位班主任老师，说他班上出了一个市状元，不仅能拿年度优秀，还可以分到最高一等的奖金。最高一等的奖金，被公认为培养出优秀学生的名师，这一切都是老师们追求的目标，所以除了学习成绩之外，他们一切都不关心。”未未耸耸肩，他虽然生性善良，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生长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利益得失见得多了，很多事情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数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妈，你在学校搞的绩效改革，对提升老师的积极性，提高学校的考试成绩固然有效，但是后遗症也有不少，过分重视成绩的分数本位主义，会让老师们忘记了教育的目的和初衷，就像你刚才说的，这么下去教出来的学生就像是流水线上出来的机器。”未未平时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也不觉得学校和老师有什么不妥，但是刘好好一启发，他就立刻察觉到了问题。
刘好好望着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的儿子，当年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了小小少年，虽然脸上还难掩稚气，但他已经能够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思考了，甚至可以就她的决策向她提出意见建议了。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教育
“我的绩效改革可是作为全省的先进典型推广的啊，大家都觉得很好，包括老师和家长，都觉得挺好的，你怎么就能找出问题来？”刘好好半开玩笑道。
“那是因为你们最看重的就是成绩啊，除了成绩之外，你们什么都不关心，嘴上说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是做到了吗？我们连体育课都被占用改成数学课，美术课改成语文课了，还谈什么体和美？德和劳呢，也是统统往后站，只要学习成绩好，一切都好商量。”
“庄重远同学，你对这个绩效制度怨念很大啊，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的。”刘好好挑眉。
“妈，我是对事不对人，经你提醒之后，发现这项制度，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会推行这一项政策，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经过许多人论证的，我现在可以发现这项制度的缺陷，但是仓促之间肯定想不出什么改进的建议，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啊。”未未很认真地说。
刘好好欣慰地看着未未，他的稳重很像庄立军，从来不会信口开河，他说出的话一定是经过自己深思熟虑的，哪怕明知道她只是和他随口闲聊，也很认真地为自己的每一个字负责，他勤于思考，口才也好，但并不会像很多人那样夸夸其谈。
刘好好回头和庄立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庄立军也难掩得意，“到底是咱们俩的孩子，就是比其他孩子强，也比我那时候强，我小时候可从来不会想这些。”
“哪能和你那时候比？你从小就满大院的疯跑，也没人管，现在的孩子从小都读书看报，一代都比一代强，只能横向比较。”
“横向比较，我儿子也不输给任何人。”庄立军满脸都是为人父的自豪，“这小子从小就机灵！”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庄立军不无得意地说，“不过，未未这么优秀，也多亏你教养得好。”
庄立军向来拎得清，在教养儿子这件事上，一向都是刘好好做主，所以儿子有出息也是她的功劳，如果不是她那一套与众不同的先进教育理念，未未也不会成长成现在这样独立有主见的模样。
对于刘好好来说，虽然习惯了庄立军三不五时变着花样地说些甜言蜜语，但每次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受用。
无论是刘好好，还是庄立军，他们的工作都太忙了，得意劲儿过了之后，也就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谁能想到刚放暑假，未未就真的拿出了一份方案。
“你昨晚半夜才睡，就是为了做这个？”刘好好不赞同地说，“你现在还在长身体，睡眠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尽量不要熬夜。”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好不容易考完了，有了时间，不马上写出来我也睡不着，与其躺在床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把我的想法写出来呢。”未未自知理亏，乖乖地保证，“妈，你放心，我今天一定早睡，把昨天失去的睡眠补回来。”
“失去就失去了，哪里还补得回来，你千万不能抱这种想法。”刘好好板着脸，“你忘了守玉外婆说的了？小孩子最重要的是吃好睡好锻炼好，你现在还没到可以熬夜的时候……”
“哎，我觉得儿子做的这个方案还挺有道理的，你先看看……”庄立军笑着拉着刘好好看计划书，和未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刘好好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刻意，别看庄立军在外头挺严厉的，但在家里一向是唱白脸，舍不得说未未半句，两人成天都是父慈子孝的。
刘好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再唠叨未未。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妈妈你曾经说过，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未未认真地做出演讲状。
“不是我说的，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的，他是……”刘好好立刻纠正道。
庄立军不赞同地看了刘好好一眼，她立刻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朝未未举手示意，“是我的错，不应该随便打断你，对不起，你继续。”
他们家实行的是民主集中制，从来不搞封建家长那一套，无论是未未，还是庄立军对她的道歉都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未未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她的道歉，继续说道，“在这个论调的基础上，称赞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就是错误的，老师和学生应该是平等的，区别是大树和小树，而不是园丁和树苗。老师觉得自己是园丁，那么他所照料的所有树苗都应该按照他的规划来成长，绝对不允许谁横生枝节，否则就要被无情地修剪，以保证所有的树苗都长得整整齐齐，一模一样，但是世上连两片相同的树叶都找不到，又何况是树苗，是人呢？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有灵性，就是这一点让将我们同动物、植物和机器彻底区分开，但如果教育抹去了人性，这样的教育就是失败的。”
“说得好！”刘好好连连点头，未未的话说到她心里去了，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一个中学生之口，可见未未平时没有少读书，少思考。
未未得到了她的鼓励，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继续往下说，“我听小姨小舅和俊华舅舅他们说，妈妈你当初在村里当老师的时候，经常带着他们唱歌、画画，给他们讲故事，读诗，还带他们爬山看日出，在一起谈心……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都还留在他们心里面，成为温暖的记忆，影响了他们的人生，他们取得的成绩未必有多好，小姨甚至主动不想念书辍了学，但是这样的教育还是成功的，因为他们的灵魂得到了真正的滋养，就算早早离开了校园，他们也能把握住人生的大方向。”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质疑
未未没有注意到刘好好和庄立军震惊的神色，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而我们现在呢，回忆起自己受到的教育，只有无休无止地上课做作业刷题，除了这些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不被允许的，包括爱情、自由，甚至是运动，都是禁止的，这样乏善可陈的回忆对我们今后的人生有什么帮助？大概只有对分数的追求。这样的人生是完整的吗？有了漂亮的分数，在学校就有了话语权，在家庭里也有了地位，所谓的学习主动性不是对知识主动地向往，而是出于功利的目的。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是到了社会上只选择最现实有利的工作，忽视内心真正的需要，这样培养出来的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人，就算今后有所成就，也不过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未未虽然在学校接受的是填鸭式的教育，但是因为他父母的缘故，加上他成绩好，老师对他的管束不像对其他同学那么严格。
刘好好和庄立军又在家里给了他充分的自由，他从小就由着自己的兴趣学了音乐、美术和体育，就算是在学业繁忙的高中，他依旧可以继续这些课外活动，依旧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所以他之前并没有这么深的感触。
刘好好上次谈了对早恋的看法之后，他才开始思考学校的教育问题，用了一段时间去观察、思考，一路往深往实去想。
刘好好和庄立军惊讶地看着他们的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样深入的思考是出自一个少年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