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阻碍再是轻薄,仍旧带来了困扰,青年气喘吁吁,随手将帷帽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卓琏已经猜到了他是谁,但她像是受到了蛊惑,没把人推开,反而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衫,颤栗地承受着这一吻。
察觉到她的配合,抑或说是纵容,桓慎先是一僵,手臂上的力道不由收紧,把人勒得透不过气来,同时继续探寻着他从未尝试过的领域。
“一整天都没见着嫂嫂,方才我问了青梅,她说人已经回来了。”
“会不会是去买药了?卓姐姐要酿造黄精酒,许是药材不够。”
少女清脆的交谈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卓琏如惊弓之鸟,猛然跃出温暖的巢穴,将散乱的衣衫拢好,快步走了出去。
在此期间,她完全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桓慎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浇灭了雀跃的心情,他头一次意识到妇人的肚肠可以冷硬到这种地步,明明他们之间那么契合,卓琏却没有半分留恋。
卓琏离开仓房时,一颗心跳得飞快,她怀疑自己怕不是疯了,否则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该!实在是不该!
没瞧见桓芸甄琳两人,她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直接坐在妆台前。即使铜镜远不如水银镜清晰,她也能看清自己的模样,唇瓣肿胀,眼尾泛红,就连脖颈上都带着点点斑痕,好在被襟口遮住了,不会有人发现。
卓琏以手掩面,脑袋里乱成一团。
在从奉天逃难到北平前,她家的邻居就是转房婚,弟弟娶了寡嫂,朝廷律文虽不允许此种情况,实际上却是民不举官不究,阳奉阴违的人不在少数。
她拼命摇头,不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头栽倒在床上。
天色渐渐昏暗,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到了该给桓慎换药的时辰。
卓琏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肿胀已经看不出了,那种激烈的触感却一直停留在唇上,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见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慢慢抬起头,透过窗纸分辨着模糊的轮廓,是一名男子。
卓琏心头骤然一紧,只当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但青年耐心极佳,极有节奏地叩门,仿佛这扇门不打开,他就会敲到天荒地老一样。
生怕被人发现,卓琏不得不开门,她低垂眼帘,没有跟桓慎对视。
“嫂嫂。”
“早先你曾说过,自己能换药,其实也用不上我。”
“可是我想见你。”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卓琏的腕子,却被她躲开了。
“下午的事情我没有不愿,却知道自己是做错了的,你和我不该如此,你现在是五品的游击将军,将来还会有更好的前程,若因一时糊涂毁了这一切,太不值得了。”
听到前半句话,桓慎无比欣喜,他以为卓琏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但随之而来地就是冰冷无情的拒绝。
“我的前程是靠血汗换来的,就算你我成亲,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卓琏不住摇头,“别自欺欺人了,我只不过是鬼迷了心窍,又不打算嫁你,怎么扯到婚事上面了?”
她笑了笑,抬眼看着青年,“明天我就回酒肆了,店里的生意耽搁不得。”
桓慎下颚紧绷,“生意比我重要吗?”
“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只是我们应该冷静一段时间,否则走错了路,就覆水难收了。”
说完,卓琏准备将门掩上,却被一只胳膊挡住了门板,男人挤了进来,神情透着几分痛苦、几分疯狂,黑眸灼灼望着她。
高大身躯带来极大的压力,卓琏下意识往后退,桓慎却步步紧逼。
只听哐当一声,女人的腰背撞到了桌面,摆在上面的茶盏剧烈抖动着。
“你真这么狠心?”
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热气喷洒在细腻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酥麻。
桓慎两手分别搭在桌板上,将人困在怀里,卓琏上身不住往后倾,才不至于与年轻男子的胸膛贴合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声,跳得又快又急。
“就当我狠心吧,桓慎,你现今拥有的一切,全都来之不易,今上重视德行,若你真与自己的寡嫂有牵扯、”
“那又如何?全大周的收继婚不知有多少,我会待你好的。”想起了在仓房中发生的一幕,桓慎浑身滚烫,心底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想跟面前的女人成亲,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发妻。
绷了这么长时间,卓琏腰腿发软,她眼神连闪,撒了谎,“我不想瞒你,我心里有人了。”
桓慎性子倔,骨子里也带着一股傲气,寻常男人都难以忍受的事情,搁在他头上,必定会让他十足厌恶,从而打消那个可笑的念头。
手腕陡然被人攥住,他力气大得惊人,肌肤上也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
“是谁?”桓慎死死咬牙,质问道。
见他眼底爬满猩红的血丝,卓琏深深吸气,“何必问得那么清楚?下午我认错了人,把你当成他了,这才做错了事情。”
大概是气得狠了,青年脸色难看,眸色黑沉,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卓琏默然不语。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不堪重负地巨响,等人走远了,卓琏才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她拎起茶壶,对着碗口倒了几次,都将茶水倒在了外面。
经过了今天,无论桓慎对她的兴趣有多大,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一再受辱。
没过多久,桓母走到房间,面上满是担忧,问:“方才是怎么了?”
“媳妇与小叔起了争执,日后怕是不能帮他换药了,您是长辈,若亲自动手的话,他也不会拒绝。”
卓琏不想让桓母伤心,作为母亲,她才是对桓慎抱有期待最多的人,要是她发现了次子的心思,恐怕会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那小子就是个混的,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最近受了伤,整日在家拘着,火气倒是更大了,琏娘别跟他一般见识。”
桓母拉着她的手,心疼道:“手这么凉,怕是有些体虚。”
“没事,都是小毛病。”
第二日天还没亮,卓琏就去了酒肆,处理这段时日积攒的活计。
按理而言,酒录应当是每年腊月公布,但焉涛师徒想要对付她,势必会从中作梗,提早将消息透露出来,要是她没有及时做好准备,便会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突然,池忠走到近前,恭声道:“小老板,先前的贵客又来了。”
“哪位贵客?”
“就是桓将军带到雅间儿的那两位,瞧那通身的贵气,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卓琏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池忠说的是谁了——三皇子跟九皇子。
“我这就去看看,你们先忙着。”
说完,她从库房中取了一只瓷盒、一瓶清无底、一瓶琥珀光,全部放在托盘上,忙不迭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抬手叩了叩门,等里面的贵客应声后,卓琏这才步入其中,屈膝行礼,随后将瓷瓶放在装满热水的瓮中,隔水加热。不出片刻,便有一股酒香弥散开来。
第57章
卓琏跪坐在蒲团上, 手里拿着竹刀, 将瓷盒中浅粉色的雪花肉膏切成薄片, 再用竹筷挑进杯盏中, 倒入温热的清无底,一股浓郁的脂香四散在空气里,让九皇子看直了眼, 伸手不住摸着下颚。
“卓老板, 你酿酒的手艺没得挑,我喝过不少御酒,没有哪种能比得过琥珀光。自然了, 清无底加上雪花肉膏,味道也不算差,只是跟黄酒相比, 仍有些逊色罢了。”
卓琏抿唇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自谦的话, 前世今生拢共酿了二十多年的酒, 她对自己的水平知之甚详,若是连清酒都造不出, 那可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皇子眉头紧锁,低声叹息道:“京城附近有疫病传播,酒肆南来北往的客人不知有多少, 一旦有人染上了疫病,那可是要人命的,卓老板, 我劝你还是闭店歇息几日吧。”
卓琏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三皇子身为天皇贵胄,能够主动提点,这份恩情已经不小了,若她再不识抬举,将这话当成耳旁风,最后有什么苦果便只能生生受着。
“这杨梅瘟的威力确实不小,据说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死光了,要是太医院想不出应对之法,大周的百姓也不知会遭受多少磨难。”
听到“杨梅瘟”三个字时,女人拿着竹刀的手不由颤了颤,问:“敢问公子,得了杨梅瘟的患者是不是浑身遍布紫块、忽然生出霉疮?”
九皇子满脸震惊,语气急促地道:“你一介妇人,从未踏出过城门,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家里有人患了杨梅瘟不成?”
思及此处,他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只觉得刚刚入喉的不是醇香四溢的美酒,而是勾魂的催命符!
“公子别急,妾身家里没人得了杨梅瘟,仅是早些年曾经看到过这种症状,当时有一老道用了药,将那人的病症治好了,所以也不是无药可解。”
话本中的男女主之所以能堪破一切迷障、冲过重重险阻走到一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场死伤上万人的疫病。
七皇子染上了杨梅瘟,被送到京郊的别庄里,往好听了说是休养,若说的难听了,便是等死。身为怀化大将军的女儿,樊竹君的消息十分灵通,听闻此事后,重情重义的她不顾一切赶往别庄,衣不解带地照顾七皇子。
在此期间,樊竹君还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书摊上找到了治疗杨梅瘟的法门,先治愈了七皇子,再由后者将秘方献至御前,得到了德弘帝的赞赏。
九皇子手中的杯盏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他面色涨红,急声道:“卓老板,事有轻重缓急,疫病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妾身明白。”
与九皇子相比,三皇子的性情更加稳重,此刻他皱了皱眉,问:“你可还记得那老道用的是什么法子?”
三皇子身为皇后嫡子,有勇有谋,只凭区区三言两语,他肯定不会相信自己,这一点卓琏心中有数,不过她却并不慌张。
上辈子呆在酒坊中,她为了配制药酒,有时也会去学堂中翻找些古籍,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就记载了这种疫病。患杨梅瘟者,遍身紫块,忽然发出霉疮是也。治宜清热解毒汤下人中黄丸,并刺紫块,令出血,方可痊愈。
心里这么想着,卓琏不自觉说出了声,三皇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愿错过半个字。
“清热解毒汤与人中黄丸配法可有讲究?”
“人中黄丸是最为关键的,需用大黄、苍术、桔梗、滑石等药,以神曲造成丹丸,拿清热解毒汤送服;若病患气虚,以四君子汤送服;若血虚,以四物汤送;若痰甚,则换成二陈汤。”
三皇子问得仔细,卓琏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将脑海中的方子原原本本吐露出来。
模样俊秀的九皇子满脸惊色,“此话当真?”
也怨不得他生出怀疑,在他眼里,卓琏仅是个皮相娇美的寡妇,就算酿酒的手艺不错,到底起不到什么大用。这杨梅瘟难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他们一个两个急得团团转,嘴角都长出了燎泡,可见事态有多严峻。
卓氏数年前见过那老道救人,那时的她尚且年幼,是否记错还不可知,万一生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暗暗端量着两位皇子的神情,卓琏也能猜到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此刻不由温声解释:
“两位公子,如今大周还没有法子治愈杨梅瘟,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许多百姓染了病,只能在城外等死,与其饱经折磨,在绝望中渡过余生,试试这种新方子,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算算时间,现在七皇子已经染上了疫病,不知樊竹君是否得到消息,前去别庄中照顾了。
七皇子生母只是普通的宫女,没有母族撑腰,患病后被毫不留情地送往京郊,的确是受了委屈,但樊竹君在找到药方医治后,七皇子为了造势,拖延了整整一月,才将方子呈送到御前。
这一月之内,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不知有多少孩童流离失所,造成的恶果令人胆寒。
三皇子紧拧的剑眉突然舒展开了,笑道:“卓老板言之有理,劳烦你将药方写在纸上,我把此物送到太医院,若真有效,一定会立即推及全国,救大周百姓于水火之中。”
听了这话,卓琏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她早就知道三皇子秉性良善,为国为民,要不是在继位的紧要时期失去了左膀右臂,也不会遭到七皇子的暗害,丢了性命。
她去前堂取了纸笔,毫不犹豫地将清热解毒汤与人中黄丸的配方写在纸上,待墨迹干透后,才将纸张递到三皇子手中。
事情耽搁不得,三皇子陡然站起身,冲着女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往外走,九皇子将银两放在桌上,又舍不得两瓶温过的美酒,索性拎起酒瓶跟在三哥身后,走几步便仰头灌一口,等迈出酒肆门槛时,少年那张俊秀的面庞早已涨得通红,身上也透着一股酒香。
原本卓琏还想借助两位皇子的身份,将桓家酒送到御前,若能得到德弘帝的夸赞,无论光禄寺的酒录如何贬低,她都不必担忧。
但现在闹出了杨梅瘟这茬儿,就算她再在乎酒肆的名声,也不能拿此事搅扰三皇子,只能耐心等待。
到了立夏那天,每年腊月才会张贴的酒录竟然已经编好了,就在府衙外面。
不少人听到消息,纷纷前去探看,瞿易得知了酒录的重要性,欢天喜地出门,回来时却拉长了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这会儿卓琏正在淘米,看到男子这副德行,就猜出了大概,轻声问:“酒录出来了?”
瞿易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清无底与金波都被归为了猥酒,那是最下等的酒,比起味道甜腻的浊醪都不如,良酝署里不全都是酿酒大师吗?难道他们都味觉失灵了?”
卓琏先前便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有多失望,焉涛在圣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良酝署怕是早就成了他的一言堂,其余大师有不同的意见,也不敢提出来。
还没等她开口,瞿氏神情慌乱地跑进后院,急声道:“琏娘,有几个地痞无赖在前堂闹事,说咱家的酒水都是猥酒,还不断打砸东西,客人哪能受得住这个?满脸不快地走了,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