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气急的缘故,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把李嬷嬷吓了一跳,她几步冲上前,将茶盏递到樊兰手中,让主子压一压胸中的邪火儿。
“您先别急,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平白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
卓孝同年近四旬都能被称作儒商,模样自是俊雅非凡,当年樊兰看中了他的皮相,也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才会想方设法拆散他跟瞿氏。将军府的千金嫁到商户,无论是不是庶出,她都是低嫁了的。
“李嬷嬷,这都过了七八日了,他还没把步摇给我,待会回府你让人仔细盯着点,看看首饰到底被谁拿走了,若卓孝同真敢胡作非为,就让他滚回汴州!”
樊兰气急败坏,端着茶盏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将茶汤灌进肚子里,也没在茶楼中多留,坐上马车便回了府。
从晌午等到天黑,卓孝同都不见人影。
樊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五官扭曲狰狞,看上去尤为瘆人。
突然,一阵开门声响起,只见身量丰腴的李嬷嬷走进来,圆脸上满是不安,手里死死攥着几张信纸。
妇人尖声问:“可查到了?”
“您自己看吧。”李嬷嬷嘴里发干,声音沙哑极了。
樊兰一把抓起纸张,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即不住冷笑:“好!好的很!我为了卓家付出了这么多,无论是嫁妆还是酒方,但凡姓卓的开了口我都不会拒绝,现在竟换来了这种结果?只因为我没给卓家传宗接代,就在外面养了个暗娼,他还有没有良心?”
樊兰也不想想,若卓孝同是那等重信重诺的忠义之辈,当初也不会被她的身份地位所吸引,设计陷害发妻,诬蔑瞿氏与人私通。
能做出这种恶事的男子,本身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李嬷嬷轻轻拍着夫人的脊背,“老爷心肠冷硬,也不会对那暗娼生出多少情意,就是看中她肚子里那块肉而已,不如去母留子。”
樊兰双眼猩红一片,恨声道:“一个小杂种而已,比起卓琏都不如,哪配让我亲自教养?还不如干脆杀了那贱人,一尸两命,正好解决得干干净净。”
卓家世代经商,几辈人也积攒了不少家业,若没有子嗣继承,对于卓孝同而言,怕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您再好好考虑、”
话没说完,就被樊兰摆手打断,“嬷嬷莫要劝我,成亲前他跟我保证过,这辈子都不会纳妾蓄婢,我相信他,对卓家尽心尽力,还把卓琏那蹄子养大了,全无半点亏待,就换来了这个?”
泪水混着脂粉往下滑落,樊兰用帕子胡乱擦拭一把,定了定心神,道:
“明日你去一趟药房,买下砒.霜,那些暗娼贱命贱身,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李嬷嬷面色煞白,没想到主子竟偏执到了这种程度,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主仆俩在卧房中枯坐了一夜,期间她不断规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樊兰才改变了主意。
“罢了,暂且留下穆氏的性命,熬一碗红花即可。”
闻言,李嬷嬷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去准备汤药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坐在马车上,直接赶到了穆氏所住的宅院前。李嬷嬷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扶着主子的胳膊。
卓家的小厮走上石阶,抬手不住叩门。
“来了来了,敲得那么急,还真是催命鬼!”
婆子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乌泱乌泱的奴才,马上就意识到这帮人来者不善,想要将门关上,却已经晚了。
小厮出发前就得了夫人的吩咐,这会儿快步冲进卧房,待看到只穿了亵衣的老爷时,一个两个全都愣住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滚出去!”
方才听到外面的动静,卓孝同骇了一跳,发现是自家奴才在院中闹事,他心中的慌乱立时化为怒火,披上外衫就往外走。
“樊兰,你别胡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小院的门板大敞四开,住在周围的街坊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来凑热闹,抻长了脖子往里看。
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瞧见卓孝同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樊兰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心痛如绞。
“我丢人?我有什么丢人的!你跟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暗娼睡在一起,难道就有脸面了?”
普通男人若养了个外室,传出去别人最多说一句风流,但跟暗娼纠缠不清,委实有失身份,卓孝同最在乎的东西就是名声,要不是穆氏怀了身孕,他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卓孝同面皮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他恨得发狂,又不能将怒气发泄在樊兰身上,索性一脚踹在了李嬷嬷心口,骂道:
“你这老刁奴提着食盒过来,是想谋财害命吗?”
食盒打翻在地,伴着瓷碗清脆的碎裂声,乌黑药汤渗进了泥土中。
穆氏两手捂住小腹,哭喊道:“老爷,我腹中怀着你的骨肉,此时还不足一月,夫人便急不可耐地找上门,剩下的九个月还不知该怎么过。”
外面的人听到这话,不由瞪大了眼,这穆氏以前是老鸨的干女儿,由于皮相生得好,没有去勾栏接客,只在小巷中置办了一座宅子,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出入其中,未曾想竟怀了身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卓孝同狠狠瞪着樊兰,冷声呵斥:“还不快回去!”
“姓卓的,你真要护着这个贱人?”
“她能给我传宗接代,而你不能。”
早些年樊兰也生过一个儿子,可惜临盆时有些艰难,不止她伤了身体,日后再难有孕,就连孩子也先天不足,养到四岁就没了。
“你、你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樊兰眼前直发黑,昨晚她熬了一夜,这会儿因为怒气攻心的缘故,居然直接昏迷过去,亏得李嬷嬷及时扶住了主子,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卓家人气势汹汹地来,垂头丧气地走,卓孝同一把将木门阖上,挡住了那帮人窥探的目光,心底涌起阵阵烦躁。
穆氏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不愿主动凑上前挨骂,反而回到房中歇息。很早前她就听说过,卓家酒坊的老板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膝下却只有一女,那时候她就知道机会来了,数日内都在自荐枕席,主动与卓孝同共赴巫山,过了一月,果然怀上了。
若肚子里是个男胎,将来卓家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日子可比以前舒坦多了。
不出卓琏所料,卓孝同养了暗娼一事,没过多久就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卓玉锦最开始并没有听到风声,还是从焉涛嘴里知道的。
“你们家的清风啸好歹也上了酒录,卓孝同能不能收敛点,别再胡作非为了。”
女子眼带不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怎么了?”
“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都觉得腌臜!”焉涛呵斥一声,暗暗将卓孝同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觉得此人实在上不得台面,否则也不会为了暗娼毁了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五千,抱歉~
第61章
卓玉锦神情恍惚地赶回家里, 刚走到主卧门前, 便听到了一阵哭声。
她掀开帘子迈过门槛, 瞧见面色惨白双眼红肿的樊兰, 整个人都愣住了。
“娘, 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告诉女儿, 一家人齐心协力, 肯定能渡过难关。”拉着妇人冰凉的双手, 卓玉锦一颗心沉入谷底, 声音微微发颤。
对于唯一的女儿,樊兰自然是在乎的, 此刻她拿起帕子擦干眼泪,嘶声解释道:“你爹在外面养了个妇人, 肚子里还怀着身孕, 若她生下男胎的话, 日后卓府所有的家业都会留给那个孽种继承, 咱们母女俩就成了外人。”
卓玉锦只觉得自己听岔了,清风啸之所以会成为御酒,全都是看在樊家的面子上,父亲这么做,是打算跟将军府撕破脸吗?
将女儿倍受打击的模样收入眼底,樊兰心疼得无以复加, “卓孝同不是糊涂人,等他回了府,娘将其中利害说清楚, 想必他也不会做的太过。”
说这话时,她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当年为了嫁给卓孝同,她做了不知多少错事,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哪曾想那个温和知礼的男人根本就是个畜生,早就将曾经立下的誓言忘到脑后了。
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樊兰清醒不少,眉目处的悲愤逐渐化为了冷漠。
*
身为大周顶尖的酿酒大师,焉涛的名声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连带着出自他手的酒录也有不少百姓翻阅。
有的人看重虚名,不想跟下等酒沾边,干脆放出话来,言道从今往后都不再踏足桓家酒肆半步。
若只有普通百姓说出这种话,倒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偏偏宁平侯府的二公子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也透露出对清无底的鄙夷。柴朗身为太子侍读,颇有才学,许多读书人都以他为榜样,听说消息后纷纷效仿,仿佛桓家酒都是不堪入目的污物一般。
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能买得起清酒的人仍不算多,儒生也算是极大的客源,眼下柴朗一表态,酒肆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这天铺子提早关了门,桓母倚靠着柜台不住叹气,“咱们来京城不到半年,从未与宁平侯府打过交道,更谈不上得罪了,为何那柴二公子这般刻薄,故意出手刁难?”
卓琏将桌上的残羹冷炙都倒进木桶中,姣美面庞似是蒙着一层寒霜,神情并不算好。
“若儿媳没猜错的话,柴朗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文人墨客都爱饮酒,他身为太子侍读,出入皇宫的次数不少,与光禄寺的人很是熟稔;其二,他怕是见过卓玉锦。”
按照原本的剧情,卓玉锦最后会嫁到宁平侯府,可惜成亲的对象不是柴朗,而是他兄长柴誉。
“难道事情跟卓家有关?”桓母语调拔高。
卓琏轻轻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真没有半分瓜葛,凭柴朗的身份,也不至于跟咱们酒肆过不去。”
柴家是勋贵,跟普通的商户哪能有什么牵扯?正因如此,众人才会将错处归到桓家酒头上,认定是这家酒肆本就不堪,才会引发阵阵恶名。
还没等他们将前堂收拾干净,突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卓琏循声望去,看到一名模样清俊的男子站在门槛处,手里拿着折扇,略微上挑的凤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池忠赔着笑脸道。
那人并没有回应,自顾自走进堂中,扫见卓琏的容貌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你就是桓卓氏?”
将抹布扔回盆子里,卓琏挺直腰杆,缓缓颔首。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很早以前柴朗就从卓玉锦口中听说过桓卓氏这个人,想起她曾经做过的事情,脸色不由一沉。
“清无底虽是出自前朝诗人之口,但仅论名字,未免与清风啸太过相似了,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由于先入为主的缘故,他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好。
即使青年没有自报家门,听到这一番话,卓琏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定是柴朗无疑。
“敢问公子一句,您可曾尝过清无底?”
见桓卓氏不答反问,柴朗眼底的不满之色愈发浓郁,“喝过如何?没喝过又如何?”
“小妇人一家从汴州赶到京城,还不等站稳脚跟,店里售卖的清酒就被良酝署的大师评为最下等的猥酒,脏水不断往身上泼,到底是我们厚颜,还是那些大师沽名钓誉?”
就算柴朗出身不凡,卓琏也不怕与他对上,京城附近的杨梅瘟是靠着人中黄丸以及清热解毒汤控制住的,德弘帝爱民如子,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既然如此,与宁平侯府的公子争执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桓芸也是个伶俐的,这会儿拎着酒坛子走上前,将澄澈透明的酒水倒进碗里,小声说:“公子,清无底品相是好是坏,必须尝过才能分辨。”
小姑娘还没过十一岁的生辰,又生得面嫩,看上去就跟八九岁一般,即便柴朗对整个桓家无半分好感,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他瞥了眼淡青色的酒液,端起瓷碗饮了一口,俊脸上的不耐顿时凝固住了,面色忽青忽白,变幻莫测。
跟在柴朗身畔的小厮见状,还以为酒里有毒,急急道:“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奴才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
青年咬紧牙关,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卓琏扫也不扫他半眼,抬手把酒坛盖好,淡淡说道:“您身份高贵,想来喝过不少好酒,应当知晓,就算清无底达不到齐中酒的程度,也不该被归到最末流的猥酒。”
在柴朗看来,桓卓氏心机颇深,手段也十分狠辣,否则哪会唆使那些混混去卓家砸店?但无论她品行如何,说的话却颇有道理,清无底质地上乘,比起普通的浊醪强出百倍,酒录的评判确实有失公允。
“公子为何不说话?”
卓琏故意问了一句,也没打算得到柴朗的回答,反而冲着桓芸眨眨眼。
“芸儿快回去吧,福叔熬了雪梨汤,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喝些汤水也能降降火气。”
小姑娘乖乖应是,又对着母亲甜甜一笑,便忙不迭地跑走了。
桓母瞿氏等人都在前堂中,感受到她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柴朗咬了咬牙,心底涌起阵阵羞恼。
“桓卓氏,酒水之事暂且不论,你为何派人去卓家闹事?”
杨武本是军汉,即便他离开军营的时日不短,脾性依旧没有改变,忍不住反驳:“这位公子,看你仪表堂堂,也不像是个傻子,怎的非要将屎盆子往桓家头上扣?那帮人是卓玉锦找来的,我们将那起子地痞教训一通,他们怀恨在心才会上门报复,落得这样的结果,完全是卓家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
柴朗被这高壮汉子堵得哑口无言,明明他饱读诗书,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扫见年轻妇人幸灾乐祸的模样,他两手握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情颇为狼狈。
卓琏伸头往外看,发现天快黑了,道:“先前便说过了,小店已经关门,若您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明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