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不放心你无论如何都要等着，没办法我只好跟着了。”突然成了五岁娃监护人的班主任表示心累，跟小孩子讲“合理性”这种事简直不要太困难。
“麻烦老师了。”千音只能这么说，然后又看向坏理，“谢谢你担心我。”
因为购物中心关门了，同学们原本的预定计划直接泡汤，坏理这边也不意外，相泽老师更是提前驱车来接人。好在之前该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而且也没听说有谁被袭击出现伤亡倒也没什么遗憾。
于是在一番道别后，千音就目送相泽老师带着坏理开车离开了，随后看向了一直没走的班长。
“班长是在等绿谷同学吗？”她问了一句。
“是的。”饭田直接点头，“这次的集体活动真要说起来也算是我出面组织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好歹也要有始有终。”
这“终”就是等绿谷做完笔录，看着最后一个同学平安回家么？
“不愧是班长，真是兢兢业业，我辈楷模。”这责任心千音不得不佩服，大家都是十五岁，差距确实有点大。
“实际上，柳生君，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找你解惑……”犹豫了一下，饭田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在这个刚好只有他们俩在场的情况下提了出来，“我之前出于好奇查了你的小姨柳生阳美女士的资料，然后看到了这张照片……”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给千音看了一张照片，正是当初在电子图书馆找到的阳美小姨抱着才四五岁大的千音的那一张。
“啊……”骤然看到怀念的身影，千音也是愣住，而饭田则在继续说道。
“柳生同学的发色明明是银色的，据我所知，令尊和长兄也都是银发，可是为什么这张照片里的柳生君是黑发？”对于性格认真的饭田来说，如果不知道就算了，可已经知道了不问憋在心里也难受，不过当他看到少女一直怔愣看着照片时忽然也意识到了不妥，“啊不，如果柳生君觉得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回答的，是我太孟浪了！非常抱歉！”
“也不算是特别不能说的事吧。”看到班长又在一板一眼地鞠躬道歉，千音也是无奈，她伸手接过对方的手机，盯着那张照片露出缅怀之色，“想不到这张照片网上还有保存啊，真是好意外。这是我四岁跟着小姨去一个小镇上做台风赈灾时留下的，你没看错，那个时候我的头发是黑的。”
“那么……”饭田顿时看过来。
“饭田君应该听说过「个性暴走」吧？”千音也回头看他，语气飘乎，“在保须市时我对斯坦因说过的小姨死前的故事，都是亲眼所见。”
一瞬间，饭田毛骨悚然。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这次他九十度弯腰鞠躬，还连着好几次很是用力地低头。
就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他竟然亲手去挖别人的疮疤，这种行为简直不可原谅！
“没有没有，真的没那么严重啦！”千音赶紧摆手制止，脸上挂着苦笑，“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加上斯坦因的那次冲突，我是真的看淡了不少。所以才能这么坦然地讲出来。只能说，那个时候的自己年纪太小，也太不自量力了。小姨明明已经死了，我却希望她重新睁开眼睛，现在想想自己能这么活蹦乱跳简直是祖上积德。”
“柳生君……”饭田有些哀伤，设身处地去想，如果那时倒下的是他的大哥，他的反应肯定好不到哪去。
“然后是这个镇子，我是真的觉得很遗憾。”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少女叹息道，“我在那里认识了最喜欢的朋友，但是小姨在这里出事以后，他也不在那里了……”
饭田一下子抬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饭田君，能把这张照片传给我吗？我都不知道竟然还被人拍了这样的照片呢。”将手机还给对方，千音拿出自己的，笑着向饭田讨要。
饭田点点头，两人低头捣鼓了一阵手机，便无意再继续话题，就此分别。
站在警局门口，饭田目送少女离去的背影脸色悲伤又沉默。
他没想到阳美女士竟然是在那张照片的小镇上出事的，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插曲在里面。也就是说，幼年时的柳生君在这个地方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小姨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吗？
这份蜕变的代价，真的是有些沉重了。
乘着地铁回到柳生大宅时，家里正好在忙晚饭，千音洗洗手就钻进厨房准备帮忙，然后被赶出来。
“这几天你也累了，就坐下等着吃就好。”妈妈虽然说得很好听，但从眼神和举动都透出一股对女儿的嫌弃。
“过分！”国民偶像当场鼓起了嘴，很是不服，“嫌我做饭难吃，至少我还能帮你们切切菜嘛！”刀功什么的她还是有的。
“得了吧。”妈妈翻了一记白眼，“这个家里最不稀罕的就是刀功了。”
呵，生在剑道世家是她的错喽？
完全没有用武之力的少女只能愤而回房间歇着去，女孩子做饭难吃有什么错！小时候她捏的饭团转弧不也一口全吃了嘛，说明也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啊！
觉得从母亲那里受到伤害的千音到了晚饭点时是气鼓鼓地吃完了，又气鼓鼓地走了。让本来还想问问木椰区购物中心发生了什么的柳生宗卫都没机会提问，甚至还一头雾水地挠头：“这丫头又怎么了？在外面受气了？”
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母亲大人淡定喝完一口汤，这才徐徐道：“老公，你说阿音的新娘课程有及格的那天吗？明年就是十六岁的人了，到现在一顿像样的饭都不会做，衣服也不会补，茶道插花也是水准平平，也就是剑术和歌舞拿得出手了。”
“别担心了琴美。”父亲大人更加淡定，“我家阿音这么受欢迎，新娘课程全不及格让男方修完也行，总有人愿意的。要我说还是招婿最好，女儿女婿都能留在家里看着。”
柳生宗卫顿时往旁边挪了挪，爸爸，你惯女儿也要有个限度啊。
餐厅那边发生了什么千音并不知道，她吃完以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坐在写字台前她先是循着视频教程预习了下个学期的学习内容，然后又翻看了经纪人那边有没有给安排什么行程，接着又练了一会儿发声和形体训练，看时间已经是十点这才去洗澡换了睡衣去休息。
躺进柔软的被褥里，千音惯性地又拿起手机看了两眼，不经意的班长发过来的老照片又出现在眼前。
——「小千音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要当歌姬！我想站在舞台上给很多人唱歌！」
“小姨……”低低轻喃一声，千音此时已经没有一提起就锥心的痛，只有一股淡淡却可能永远也化不开的惆怅。
随后她用力甩甩头，将手机关掉放在一旁。
“我已经走出去了！没什么能击垮我的！”像是打气一般，她握拳大声说给自己听，“现在，睡觉！”
灯光啪的一声灭了，室内顿时一片安静。
少女慢慢陷入梦乡。
一片轻柔的云雾里，千音却是听到了一阵嘈杂的熙攘声，时近时远的声音和雾里看花般的景色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小千音长大了想做什么？”
直到在这片朦胧之中，有个爽朗的女声突然打破这些，随着她飒爽的身姿越来越清晰，周围的景色也慢慢丰富起来。
这时另一道稚嫩的女童嗓音很响亮地立刻回答，几乎不假思索。
“我要当歌姬！我想站在舞台上给很多人唱歌！”
第46章 回梦（下）
似乎是因为那张照片的出现，千音在迷迷糊糊中竟然梦到了尘封的过去。
那个时候小姨还在, 青春又爽朗的模样从来不曾褪色, 而那个时候的她同样也是不识愁滋味的任性小姑娘，天真又霸道。
“世界是属于强者的！弱者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会服从强者！所以你们这些手下败将居然敢不听我的真是欠教训！”
今天也在小公园里收服了一群小弟的小女孩是这么双手插腰骄傲宣布的, 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根小竹棍, 前面的地上全是一群含着泪包要哭不哭的小孩子, 背后还有一群站在她这边为她摇旗呐喊的小狗腿们。
来接外甥女回家的柳生阳美到场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幕，十分心累地叹气上前掏出大把糖果，熟练地把这些小屁孩安抚好后这才抱着自家娃走开。
“不要仗着觉醒了个性就随便欺负同伴啊。”走在路上，小姨是这么教育的。
“为什么？”靠在大人怀里，小女孩嘟着嘴可爱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不服气, “大哥说过不管是哪种社会, 强者为尊这一点从亘古不变的。那些家伙有的比我大好几岁都不是我的对手, 证明我比他们强，他们不听我的话不就该揍吗？”
“宗信那小子……中二期到了还荼毒弟弟妹妹……”阳美忍不住吐槽，被千音听到立刻不依地晃她脖子。
“小姨不许说大哥坏话啦, 大哥很厉害的！”
“好好, 不说。”跟一个四岁小姑娘实在犯不着太认真, 于是做小姨的换了一个说法, “但是小千音啊, 你自己想想, 你很崇拜你大哥也愿意听他的话, 是因为他打过你才这样的吗？”
小女孩猛摇头, 大哥放学回家经常给她带好吃的, 可疼她了，不像臭二哥自己吃不够还总跟她抢，他们才是没少打架。
“这就对了嘛！”听外甥女说完小姨就立刻回道，“你看，你和你二哥打架也输给过他不也照样不会听他的乖乖把零食交出来，却愿意听你大哥的，这不就证明暴力并不能完全征服别人对不对？”
“可是……”小女孩咬着手指有些纠结，“我在幼儿园也见过有人抢别人的糖果，明明那些都是人家的爸爸妈妈给他在学校吃的，他个性很弱抢不过他们，哭到最后还是我帮他打跑抢糖果的坏孩子，最后他就和我一起玩了，还一直跟在我后面把自己的零食分给我吃，我觉得拳头挺好啊。”
“不是这样的。人家小孩愿意和你玩分你零食，是因为你对他好，而不是对他挥拳头。”感觉小外甥女的三观要走向社会姐的道路，阳美女士赶紧给以纠正，“我知道自从你二哥开始上小学没时间陪你玩，你平时一个人在大宅里冷清寂寞了想要小伙伴，但这样交朋友是不对的。”
“那我要怎么办？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爸爸妈妈都在道馆平时很忙，爷爷就只会说让我做日课学剑道不要浪费天赋什么的好讨厌的……”
四岁小女孩的忧伤心事简单又直白，她的小姨想了想，在考虑出一个解决方案后的当天就直接跟全家说明了。
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由她来带，她带着娃一起外出“旅游”多见见世面，省得被家里惯得不像样，变成那些世家里的纨绔子弟。
这件事里反对得最多的是千音的爸爸酱，好不容易生了个娇娇漂亮女儿就差没宠上天，现在居然要被小姨子带出去吃苦简直不能更忧伤，然而包括他闺女在内全家都没人支持他，只能含着泪屈服。
就这样还是小团子一个的千音就和她的小姨进入了“经常出差旅游”的模式——带着她满世界乱跑，在全国各地跑公益去了。
跟着阳美女士去到外面，千音看到的事物就不再是剑道场、幼儿园或者寺庙，而是更广阔的世界，在某次参加完一个偶像团体的公益live之后，小小的女孩心里涌出了要当歌姬的志向。
“舞台上的姐姐们都好漂亮，好像发光一样所有人都看着她们听她们唱歌，我也想像她们一样！”
萌生出这样的念头之后，在小姨问她以后想当什么时，千音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呢？当英雄不是更好吗？”小姨也曾这样逗过她，“你这想法太奇怪了，现在十个小孩里有九个都会回答长大了想当英雄，剩下那一个不是不想，而是现实不允许。小千音的个性我觉得很适合去做英雄啊。”
“可是小姨也没当英雄不是吗？”小女孩仰头看她，眼睛亮晶晶，“小姨明明能当英雄也没有去当，但你和英雄一样都在不停地帮助别人，还不求回报，我觉得小姨这样很帅，小姨才是真正的英雄！”
柳生阳美没想过是因为自己才影响了这孩子的志向，对外甥女的仰慕既觉得窝心高兴又不忍她真的这么片面地想事情。
“小千音，不是这样的。”她抱起小女孩，温声解释，“小姨能这么任性地不停地去做好事，还从来不求回报，一方面是我真心想要这么做，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家不缺钱。”
“缺钱？”概念并不深的小姑娘歪头看她。
“对，因为我们家不缺钱，所以就算我不怎么工作赚不到什么钱，也有家里养着我给我很多花用，才能让我自由地想做好事就做好事。”揉揉外甥女的脑袋，做小姨的一点也不隐瞒自己这一面，“你跟着我出来也有一阵了，也发现其他人家并不像我们家住着那么大的房子，还有那么多私人领地都开发成旅游景点挣钱对不对？大家都是需要出来生活工作的普通人，赚来的钱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家里人，想要为别人多帮些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所以，现在的英雄做好事政府给他们发钱其实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应该被误解，更不用把我看得太高知道吗？”
一口气说这么多，对年幼的孩子而言，理解还是有些吃力的，小女孩勉强读懂小姨要表达的意思，但还是不改初心。
“要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要当英雄啦！”她高举双手欢呼，“我也可以尽情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想唱歌不想当英雄，想做好事就做好事什么都不用担心，反正我家有钱！”
阳美女士哑口无言，忽然觉得自己被驳倒了。
这个时候的小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传达的这番话，会在不久的将来让她的外甥女午夜梦回不知咀嚼了多少次。
没有死亡全是旅途的风景和伸出援手后得到的温暖回馈，这段回忆里哪怕是住的最简易的帐篷吃着最简单的便当，千音也觉得都是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