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诗眼珠一转,气呼呼道:“公主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样造谣的人就应该掌嘴。”
闻人笑一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杨慎炎“嘿嘿”笑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只觉得乖巧的公主凶起来还挺可爱的。
闻人笑心情大好,领着两兄妹在店里闲逛,口中念念有词:“这个白玉孔雀包起来,还有这个披霞莲蓬,喜鹊登梅,翡翠流苏,六表姐你帮我带给四表姐、大舅母、二舅母……对了,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们。”
说到这里,她抬腿朝卖玉佩和扳指的柜台走去。
杨家兄妹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跟上。
*
当天夜晚。
墙上的蜡烛摇曳着暖黄的光,玉罗坐在书桌前熟练地拨着算盘,摇头失笑道:“公主,您这一天可是把府中一个月的进项给用完了。”
好在公主挥霍的开心,她便觉得值。
闻人笑正和西西哈哈一起挤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样式别致的同心玉佩。
上好的黄龙玉佩从中间分成了不规则的两半,拼在一起便能看出中间完整的同心结雕花。
她把其中一块挂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块放到枕头下,等严谦回来就送给他。
听到玉罗的话,闻人笑揉了把西西的脖子,满不在意道:“不过是一个月的进项,下个月不就回来了么。”
她都把恶人做得这样彻底了,希望康宁一家把握住机会,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不必说这点银子,即便是搭上自己的名声,从此在百姓口中成为一名骄奢恶毒的公主,她也毫不在意。
为了能够早一天替阿鸳报仇,也为了严谦能够早一天回到她的身边。
忽然想起什么事,闻人笑问道:“对了,今日藏宝阁那两姐妹……”
“公主不必担心,奴婢挑了几样品相好的金饰,让掌柜的找个由头赠予她们。”
“嗯,那就好。”
*
三日后,福王府。
闻人安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紧紧皱着秀气的眉毛,询问一旁的侍女:“今日可有人递消息来,外面情况如何?”
那天闻人笑在京城游玩,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目睹,就像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样漾开一圈又一圈水波,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闻人安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当下嗤笑一声:“她脑子糊涂了吧,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总归闻人笑做蠢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弊,所以她并未插手做什么,只是满怀期待地等着流言在京中发酵。
到如今整整三日,也该是时候了。
这恶心的药汤她连着喝了好几日,闻到味道就作呕。听听手下传来的消息,闻人笑被骂得有多惨,大概就能好受些吧。
那侍女声音隐约带了一丝紧张:“回郡主,今日是有人递消息来。”
“说。”
“回郡主,”侍女面露为难,斟酌着措辞道,“百姓说公主殿下娇憨耿直。“
闻人安皱着眉咽下一小口药汤,觉得十分不满意,勉强耐着性子问道:“还有呢。”
“……公主殿下待手下人慷慨。”
听到的话与想象中南辕北辙,闻人安忍不住呛了呛,恶心的药味弥漫在喉间鼻间。
她咳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眼睛红红的,咬着牙道:“百姓还说了什么?”
侍女心知不妙,干脆噗通一声跪下,低头道:“还说,还说……公主殿下长得真是美。”
话刚说完,她额头一疼,闻人安果然将碗砸向了她,冒着热气的药汤流了满脸。
“岂有此理!”
闻人安嚯的一下站起身,抬腿走了出去。
她走得很急,肩上的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到了福王的书房,她没敲门便闯了进去,开口道:“父王,您计划何时举事?”
福王似乎对她的无礼有些不悦,皱着眉不明所以地问道:“你问这作何。”
闻人安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梗着脖子请求道:“您能否尽早出兵?”
京中百姓的那些不可理喻的话,实在让她忍无可忍。就因为闻人笑是公主,做什么恶事都是理所应当,而她只是郡主就活该一声不吭地受着。
这样牢牢被压在头上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再忍受。而改变这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她当上公主,才能将闻人笑踩在脚下。脑海中勾勒出的前景太过美好,愈发显出现实的不堪。
福王面色一厉,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这女儿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还将造反当作过家家不成。
闻人安在心里苦笑一声。果然,她为大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却还是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按捺下苦涩和怨愤,闻人安思绪迅速转动,试图寻个合理的由头:“父王,这几日府中银钱实在紧张,我又有伤在身,就并未去施粥。百姓健忘得很,拖久了必定什么都不记得,何不趁着此时举事,大多数人还在为福王府义愤填膺,您夺这天下也能得些支持。”
福王冷哼了声,面色不为所动:“你以为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山中那些人,本王花了多少银钱和心思,容不得一点闪失。”
闻人安眼底泛上几分猩红,语气戚戚道:“父王,难道您就不想早登大宝?”
第81章 一更(已替换)
福王隆起的眉心和皱纹间露出明显的不耐:“本王心中自有成算,你莫在这胡搅蛮缠。”
眼看闻人安还要争辩什么,竟像是没了理智不管不顾的样子,福王略微诧异道:“你今日是碰到何事了?”
闻人安冷笑一声道:“外面都把闻人笑夸成朵花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这段日子全是白折腾。”
福王也冷笑,总算是明白闻人安在这闹什么了,不咸不淡地刺了她一句:“你压不过闻人笑的风头,倒想借着本王给你当刀使。”
说到闻人笑,他忍不住有些恼怒。
以前他也觉得小侄女闻人笑是个可爱的孩子,有时也喜欢抱抱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长成她那样。
偏偏自己的两个女儿中,闻人安从小被太后带走教养,与父母没什么感情,小女儿闻人姗倒是受尽了宠爱,却不知为何性子南辕北辙,使得人人说起闻人笑便是交口称赞,说起闻人姗则是一言难尽。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听到别人夸赞闻人笑,福王夫妇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心中却感觉是在打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福王的语气不由添了一丝怨怒:“你以为本王不想早些起事?若是你真能如你所说那般搭上杨慎行,这京城早就是我们囊中之物了。”
闻人安一怔,心中漫上几分难以置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做了这么多,福王竟还会回过头来怪她。
她的确努力尝试过结交汝阳侯府的小姐们,无奈对方根本不愿接受她的第二次邀请。
她甚至放下身份邀请过微不足道的周月儿,后者虽然只是表妹,却也是能够靠近杨慎行的人。
周月儿倒是来了,可她只是不易察觉地打听了几句杨慎行的消息,周月儿就警惕地缄口不言,之后也没了音信。
得,碰上个痴心妄想着表哥表妹戏码的低门麻雀。
这些话说给福王听也无甚意思,闻人安满心失望地草草行过礼退了出去。
书房里,福王被她这一打岔,手上的事便也没心思忙了。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也无法否认闻人安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若是等那帮子愚民将他福王府忘得差不多了,之前的一切都是白折腾。
*
公主府。
闻人笑听着侍卫的禀报,同样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怎么会这样啊!”
百姓的想法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这回大概是弄巧成拙。
*
出乎闻人笑意料的是,这周的休沐日,她没能等回严谦。
单膝跪在地上的苏寒说道:“近日山中有些动静,将军不得不时刻在军营候着,下周再回来看您。”
闻人笑一怔,淡淡的失落漫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骤然加快的心跳。
她精致的脸蛋严肃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这是否意味着福王叔会在近期起事?”
苏寒低着头答道:“不知,城外大军随时恭候。”
*
一日,两日……又是一周。
一周,两周,又是一月。
同样未归的严谦,同样回来报信的苏寒。
京城中仍然没有任何异状,百姓红红火火地过着日子,店铺热热闹闹地做着生意,一切都在向着一年里最繁盛的时节发展。
闻人笑再也无心习医习琴,每日只是去陪一陪昏迷不醒的阿鸳,然后站在摘星楼上向远处眺望,带着山雨欲来的直觉,和一颗日渐沉甸甸的心。
她无数次地想过,和善可亲的福王叔究竟为何要反。父皇从未亏待过自己的亲生弟弟,不论是为君还是为兄,都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错处。
可事实就是这样,京城将要迎来一场风波,打破许多年来的安定和乐。
这是闻人笑记事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即便已经知道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闻人笑终于还是体会到了那种忐忑忧心的感觉,因为她的心上人是个将军。
*
福王造反的那天是个晴朗明媚的日子,天空是清澈的蓝,连云朵都不见多少。
京城中一切如常地忙碌着,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城外就突兀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音,一声声冷得让人心肝颤。
钢甲银盔的城防军骑着马在京城每一条大路和小道上飞奔,手中敲着一只铜锣,一声声高喊:“福王谋反,城门戒严!”
高亢的声音和着铜锣的脆响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人不约而同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僵立片刻后做出了相同的事:回到屋里,紧紧锁上房门,倚着墙颤抖。
*
公主府。
闻人笑搂着西西和哈哈,把脸埋在它们柔软的绒毛里,同样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她心中百般情绪交织,难过、仇恨、忧惧、还有些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
皇宫,慈宁宫。
崇元帝单手端着一杯凉掉的茶,抬眸看了眼跪坐在佛像前的太后,声音淡淡道:“如何,你最喜爱的儿子,这回可是让你大吃了一惊?”
太后转动佛珠的枯槁手指微微颤抖着,转得越来越急,沉默许久才道:“阿弥陀佛。”
崇元帝嗤笑了声,充满恶意地说道:“你说朕要不要留他一命?”
转动的佛珠骤然停下,太后扬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弟弟不过是做错了事,并未酿成大祸——”
崇元帝喉头滚了滚,泛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忍无可忍地打断道:“那是因为朕察觉得早。”
太后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辩什么,就听那边崇元帝又冷笑道:“他造反会害得多少人丢了性命,这就是你说的好生之德?”
“说到底,你不过只把自己儿子的命当命罢了,“崇元帝面色冷厉,语气满是嘲讽,“瞧你们把他给惯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么多年来,被先帝严格要求的是他,绞尽脑汁应付朝堂上大臣倚老卖老的是他,冒着性命危险带兵出征的也是他。
他幸运的弟弟享受了先帝与太后所有的宠爱,本能老老实实当个闲散亲王,可惜心太大,偏还长了个猪脑子。
太后闭上眼,声音颤抖着道:“你若是不愿饶他一命,能否放过王府其他人?安儿和姗儿是无辜的。”
“她无辜?”崇元帝意味深长地反问了句,“怕是要问问笑笑同不同意。”
啪嗒一声,太后手中的佛珠掉落在地上。
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打量太后绝望的神情,崇元帝的目光冰冷到了极点:“你害死皇后的时候,可能想到会有今天?”
太后猛地睁开双眼,高声道:“哀家与你说了多少次,哀家不曾——”
可惜无论她如何争辩,崇元帝都是那样一幅冷淡中带着恨意的模样。
太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抚着心口,呼吸愈来愈沉重。
*
公主府。
脚步匆忙的侍女推开门走到闻人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突生变故的无措,躬身道:“公主,门外来了一位柳府家仆。”
闻人笑心中莫名咯噔一下,“什么事?”
“乐……乐公子出事了。”
“什么,”闻人笑怔了怔,急道,”你让那人进来。”
那侍女应了声退下,不多时便带来一名仆从打扮的青年。
那青年跪在地上道:“公主,小的是柳府家丁柳七,这些日子奉命照料乐公子。”
闻人笑蹙着眉打量他几眼,觉得有些面生,因为担忧乐海便没细究,只是问道:“乐海怎么了?”
柳七低声答道:“乐公子怕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什么,”闻人笑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怎么会这样?”
“小的也不清楚,”柳七从胸口掏出一沓整整齐齐的宣纸,“乐公子托我将这些曲谱送来给您。”
闻人笑接过来翻了翻,一句句调子仿佛都透着日暮西山的荒凉、看透生死的豁达。
她抿唇沉默片刻,说道:“我要去看看他。”
她必须得弄清楚,乐海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有人害了他,她理应替他报仇;若是她无意中害了他,她就检讨自己的罪过。
一旁不远处侍立的宫人闻言大惊,不约而同跪在地上道:“公主三思!”
此时正是动乱,公主如何能冒着危险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