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笑见他这样心中便有了数,信心满满道:“如何?”
杨慎识重新在她面前坐下,借着最后一丝冷静开口问道:“与你合作有什么条件?”
“我把船队借你,你自己带人出海进货,然后你负责卖,”闻人笑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笑眯眯地狮子大开口,“前三年利润全部归我和朝廷。三年后,若是生意做得不错,你我三七分,我再给你弄个皇商的头衔,如何?”
杨慎识几乎欣喜若狂,一口答应下来:“做得!”
无论这条件听上去多么苛刻,他都十分清楚,占便宜的一定是自己。因为这生意的基础是船队。开香料铺的不只他一个,能提供船队的却只有朝廷。种种代价,在一条全新的商路面前,通通不值一提。
“很好,”闻人笑见他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十分满意了,“这生意的事我也不是太懂,要与父皇和造船监的人商量一下,下次再让人过来与你拿个具体的章程。”
杨慎识自是没意见,“多谢公主!”
如今也算是达成了初步协定,闻人笑彻底将他划作了自己人一边:“二表哥,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你若遇见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行,”杨慎识一边送她出去,一边低声询问道,“公主何时有空,可否帮我个小忙?”
“没问题,”闻人笑拍拍胸脯,“尽管说。”
杨慎识脚步微顿,心中浮起一丝歉意。其实他求的并不是什么小忙,只是目前实在别无他法。
“我娘亲的遗物还留在侯府,”他低低说道,“我那时自请离开,侯爷不准我带走侯府的一分一厘,只好暂时作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留个念想,公主可否……”
“可以。”
闻人笑知道他求的是什么,无非是让她陪他回去取一趟。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彻底与大舅撕破了脸面,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当真?”杨慎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怕她只是一时口快,没想明白其中利害,又与她解释道,“公主,你可明白……”
“我知道。走,现在就去。”
*
侯府的众人匆匆忙忙迎接了折返的公主,抬头看清她身边的杨慎识,不由齐齐愣住。
闻人笑淡定自若地在主位坐好,转头朝杨慎识笑了笑:“去拿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杨慎识轻轻颔首,人生中第一次明白“狐假虎威”是一种多么畅快的感觉。
他离开后,大厅里陷入一片凝滞的气氛。
闻人笑抬眸打量了一下大房众人。大舅、大舅母、表哥杨慎行、表嫂周月儿,齐齐面色微白,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还是控制不住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和愤懑。
尤其是杨慎行。一向最是沉稳的杨慎行,此时却成了如遭雷劈的那一个。
如果说两年前的不告而别尚有粉饰太平的可能,这次就真真是撕破脸了。
闻人笑捧着茶杯,心情有些复杂。罢了罢了,或许这样也好。
*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早已黑得很彻底。
一踏进寝殿,闻人笑便被一只长长的手臂扣住、搂进怀里。好在她早就有些心里准备,倒也没被吓着。
“你去哪了?”
闻人笑由着严谦把她抱起来,笑眯眯道:“去给六表姐添妆。”
“添妆能添到现在?”
话一出口,严谦就知道语气重了,急忙拧着眉放低声音,以免让她觉得自己何事都要管着她。有些小心翼翼解释道:“我担心。”
“嗯,还有些别的事。”
闻人笑被严谦轻轻放在软榻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坐下,然后趴在他肩膀上,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给六表姐添了妆之后,我去找二表哥……”
“你还有个二表哥?”
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了,她就略过一部分:“总之他以前帮过我,我就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然后我们就谈了一笔生意……”
讲了讲大致的协定,她在严谦颈窝蹭蹭,亮晶晶的桃花眼露出想被夸奖的神色神色:“我是不是很厉害?”
严谦悄悄拧眉,藏好自己不悦的语气,温声夸奖道:“是,很厉害。”
最后听她说起回侯府取东西的事,严谦终于忍不住问道:“觉得他很可怜?”
闻人笑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是吧。”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严谦目光危险地在她唇上梭巡,“你当初接近我,也是觉得我很可怜?”
闻人笑脑中顿时警铃大作:“你乱说什么!”
伸手捧住他的脸,她索性直接朝他的唇亲了上去。含住他的唇吮了吮,小舌灵巧地敲开牙关滑进去,勾了勾他的舌头,然后一个劲往里探,声音含糊道:“你吃什么了,怎么这么酸……”
被她又是送吻又是打趣,严谦什么脾气都没了。就着这个吻与她唇舌交缠,从喉中发出低低的叹息。他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饶是闻人笑最近亲吻的技术突飞猛进,这回也被他亲得有些吃不消,推推他的胸膛,小声道:“我喘不过气了。”
严谦把唇挪到别处亲了几口,觉得她喘气喘得差不多了,又重新把她的唇堵上,用舌头追逐她的舌头,低低问道:“还酸吗?”
闻人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眼睛一闭不理他。
严谦自顾自投入地亲着,用力汲取她的香甜,“那就让我吃点甜的……”
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危险的势头,闻人笑一偏头,“我还没用晚膳。我饿了。”
严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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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寂静的深夜里,有人始终无法入眠。
“你说,”汝阳侯翻了个身语气,微微带着迟疑,“公主为何如此?”
汝阳侯夫人黄氏果然也还没有睡着,闻言烦闷道:“我哪儿知道。”
她至今仍然有些难以接受今天发生的事。从小就与她亲近的公主,竟带着那个奴婢生的贱种跑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也不知他是如何搭上公主的。”
“还能如何,”汝阳侯想起两年前的事便起了怒意,“不就是偷摸着把公主送走。当真是奴婢生的,吃里扒外的……”
觉得接下来那个词语有些不雅,几十年来的修养迫使他咽了回去。
“公主也是个傻的。”
“可不是,”汝阳侯在黑夜里皱紧了眉头,“笑笑那孩子,看着机灵,其实最容易受人蒙骗,什么样的人都能哄了她去。”
听着丈夫隐约透出一丝疼爱的话,黄氏冷嗤一声:“你还当她是什么好孩子呢,就是个小白眼狼罢了。”
枉费她掏心掏肺地疼了她这些年。明知那婢生子该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反倒给他撑腰,下她的面子。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汝阳侯略带迟疑道:“两年前……也确实是我们理亏在先,公主才一声不吭地走了。”
黄氏原本有了些睡意,听到他这话顿时又精神了:“哪里有这种道理!”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包庇周月儿的确理亏,她微微放低了语气,辩驳道:“即便如此,公主也不可能知道当时误食红豆是周月儿害的。”
她找的借口虽然巧合了些,却没什么漏洞,发卖出的仆人也安排的妥妥当当。
“皇宫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人精,”汝阳侯叹了口气,“你必定是有什么纰漏,被她察觉了。”
对于自己的掌家能力,黄氏一向信心十足。听丈夫这样说,难免有些不悦:“这府中初都是公主的亲人,没人有理由害她,又如何会怀疑?”
“周月儿不就害了?”
黄氏有条有理地反驳道:“但是公主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都不知道有周月儿这么个人,又如何想到是她害的?”
夫妻二人并不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试图弄清楚公主对待侯府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甚至为之起过不少争执,却总也辩不出个结论来。
话题僵住,无言良久。
汝阳侯昏昏沉沉的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忽视已久的念头:“或许是周月儿做了什么……”
“得了吧,”黄氏语带嫌恶地否定道,“她哪有这胆子。”
“她一直想嫁给知危,自然希望公主离开。”
“这……”黄氏微微语塞,“话虽是这样说,她总不能蠢到主动给公主找不自在。”
说到周月儿这人,汝阳侯也有了几分脾气:“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说说,公主为何恼了我们?”
黄氏自然是说不出来。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从前每一次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们还能自欺欺人地想想,或许公主只是在这府中待得闷了才不辞而别。
如今这点希望也被掐灭,他们惶恐、恼怒、难以置信,却连原因都不知道,化作沉甸甸的大石压在心上。
夫妻二人都没再说话,却也不约而同地没有丝毫睡意,睁眼望着帐顶。对汝阳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自从老侯爷退了下来,就少了几分实权,这时有没有公主的另眼相待便成了尤为致命的差别。
*
次日一早,雄鸡刚打完鸣不久,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周月儿便踏着沾了细细露水的青石板路来到主院给黄氏请安。
自从她嫁进来,每日立规矩从没有落下过。
黄氏坐在主位上,单手撑额,眼底有些淡淡的青黑。语气平静地朝她招呼道:“过来。”
周月儿心里一动,浮上一丝淡淡的喜悦。她知道黄氏并不喜欢自己,平日里常常让她福身直到腿都酸了才允许她起来。今日如此简单地过了关,如何能不暗喜。
她有时候会想,若是公主嫁给了表哥,黄氏可也会用这样的面目对待公主?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微垂着头,柔顺地走到黄氏面前:“娘,请吩咐。”
黄氏看她一眼,忽然抬手一个巴掌重重扇到她脸上,冷声怒道:“两年前你找公主说了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也比不上这一刻周月儿心里的惊恐。她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重重跪到地上,脸色惨白道:“娘,我,我没说什么。”
黄氏眸光一厉,抬手又是一巴掌:“所以你真的去找过公主!”
她实在是没想到,本来心中都认定不可能的事,这样随意一诈便诈出了真相。
竟真能做出这样愚蠢又不要脸的事,好一个周月儿啊!她对周月儿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当初就不该同意知危为保名声娶你。”
周月儿无论是家世、人品还是才华,都与她的儿子云泥之别。时到今日,她已经有些理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变得这样一团糟。
周月儿自知失言,眼中盈着泪光,隐约透出一丝绝望的神色,跪在地上哀求道:“娘,求您相信我,我不过是去探望,真的没有触怒公主。”
“没有触怒,”黄氏顺手抄起一旁的茶杯朝周月儿砸去,“那公主为何与我们翻脸!你可知道彻底得罪公主意味着什么!”
茶杯正中周月儿的额头,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鲜血缓缓流下。黄氏面色微惊了一瞬,怒气又漫上心头:“躲开都不会吗!”
她一向以精明果决而著称,真是看不得周月儿总是唯唯诺诺、笨手笨脚的样子。本就当不起堂堂侯府的主母,如今还做出这样愚蠢之极的事,几乎让她最后一点耐心也告罄。
到底知道轻重,黄氏烦躁地挥挥手让周月儿退下去,自己去找大夫看看伤。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月儿忍着痛往外走,忽然迎面遇见一名巡查的侍卫。
“世子夫人。”
“嗯,”周月儿听到这个称呼,心情倒是缓和些许,“什么事?”
那侍卫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宣纸递给她,“您母亲交给您的。”
周月儿当下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自从两年前母亲触怒了祖父,就再也不被允许踏进汝阳侯府一步。她虽然想方设法嫁了进来,手中却也没有半点实权,无法常常出府。无奈只好出此下策,想方设法买通了眼前这名侍卫,偶尔帮着转交些东西递个话什么的。
然而从去年开始,只要杨氏联系她,基本上只有一个目的。
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额头,周月儿三两下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读完,几乎瘫倒在地上。?
她娘不知是何时染上的赌瘾,欠了赌债就让她帮着还。从前她还能帮着填填坑,这次竟然是破天荒的一千两。
她哪里来的一千两啊!
无力地站起身往回走,周月儿低着头,心情有些恍惚。她上辈子大约是欠了老天的,这辈子才让她境遇这般凄惨。
夫君不爱,夫家嫌恶,娘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给她扯后腿。父亲官位低微,娘亲倒是出身高贵,如今却落得被休弃独居的下场,总是找女儿打秋风。
有一个瞬间,她心中冒出一了百了的念头。
*
正午,皇宫。
内侍总管微弯着腰禀报了句什么,刚踏出朝堂的崇元帝忍不住面色一喜:“笑笑又进宫来了。”
笑笑前天才来过,没想到今天又来了。算她还有点良心,不至于得了赐婚圣旨便忘了他这父皇。
微微加快脚步走到御书房,闻人笑已经在桌边泡好茶等着他了。
“父皇。”
如今女儿大了,他也不好随便抱了,就拍拍她的脑袋,在对面坐下,随口打趣道:“怎么,想念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