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曲觅荷似乎早就在等宴卿卿回来,她低头哄着闻思轩,闻思轩在她脚边玩耍。
宴卿卿进来的脚步顿了顿,觉得她今天异常地平和,和这几日里见的都不太一样。
“曲姐姐。”
曲觅荷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笑了笑道:“你来了。”
“刚从皇宫回来,已经把意思说给皇上听了,他说太子在壶州有住处,曲姐姐愿去吗?”宴卿卿蹲在闻思轩面前,“小思轩今天精神也比昨天好了许多。”
曲觅荷低头看着闻思轩说:“若是可以,我是愿意的。”
宴卿卿抬眸望了一眼她,又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个新鲜小玩意递给了闻思轩,闻思轩看了几眼,懵懂地接过。
她笑着摸摸闻思轩的头,“专门绕路去买的,喜欢就好。”
宴卿卿起身在一旁坐下,让夏书过来把闻思轩抱下去。
闻思轩起初抱着曲觅荷的腿不愿走,曲觅荷哄了好几句后才松的手,被夏书抱了下去。
宴卿卿看着她,这才开口道:“我与瑞王妃虽几年未见,但你想瞒我也是不太可能的,发生了什么?”
第44章
屋外有温暖的日光,雪却没化, 干枯的树枝与假山奇石上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曲觅荷则是倏地一愣, 没料到宴卿卿如此敏感。
而宴卿卿坐在一旁看着她, 眸中有探究之色。她的眉目生得是极好的,睫毛长长,双眸似水,碧波细柔,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冒犯。
“你想多了,我在府中,哪会有什么事?”
曲觅荷下意识地避过宴卿卿的视线,给自己斟了杯茶, 想要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慌乱。
不料手心打滑, 拿不稳当, 茶壶径直摔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惊响,把宴卿卿都给吓了一跳。
壶倒没碎,只是盖子掀翻了, 看得见其中舒展开来的茶叶,香醇的茶水也从壶中流出来, 又滴答地落在地上。
曲觅荷连忙起身,拿出怀中干净的帕子来擦这些水渍。
宴卿卿心跳得微快,倒不是因为怕这声音, 只不过方才心中想着全是曲觅荷怎么了, 陡然声响, 才吓了一跳。
她平复心情,现在却不由得皱了皱眉。若刚才只是怀疑,那现在就一定是有问题了。
她站起来攥住曲觅荷的手腕,让她别管这个,朝外道:“相然,找人过来收拾。”之后又回头对曲觅荷说,“等她们收拾好再说吧,不差这点时间。”
相然应声进来,她掀开厚帘子,见桌上全是狼藉,也是惊讶,却没有问别的,转身让门外一个丫鬟拿东西过来擦。
宴府虽然仆人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手脚利索,这点小地方立马被打扫干净。
丫鬟们都候在外面,闻思轩在里屋玩耍。
宴卿卿松了手,怀里还抱个暖炉,看着她道:“现在这样,曲姐姐应该也不想再瞒了吧。”
曲觅荷坐回去椅上,叹口气揉了揉手腕,面色微白道:“罢了,你迟早也会知道,还不如直接跟你说吧。”
她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若有心,应该也发现轩儿的不对劲了。”
宴卿卿怔愣,倒也没想到她想说的是闻思轩。
曲觅荷垂眸道:“我去辽东的时候,路上遇见意外,胎位不正。后来太医说这胎可能难生养,这是太子的孩子,他没敢劝我流了,我也咬牙当做没看见,心想大不了一尸两命。
后来我难产,轩儿安全出世,我松了口气,可他连哭都不会时,我又慌了……他长到现在,比同龄孩子要迟钝许多,不合群,说话都要教上许久,我以后要是会出事,你说他到时该怎么办?”
“曲姐姐为什么会这么想?”宴卿卿蹙眉,“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出事?谁跟你说了别的?”
宴卿卿问得直接,曲觅荷沉默了好一会儿,嘴微微张。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宴卿卿。
曲觅荷只能继续道:“我这情况你也知道,什么时候都可能遇见意外,别的我不想多说,只求你念着太子对你的好,若我出事,把轩儿接进宴家好好抚养,这样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曲觅荷是十分疼爱闻思轩的,宴卿卿看得出来。若说她这异样是因觉得宴卿卿是个可托付的人,所以心中没了担忧,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宴卿卿也不是好骗的。
赵紊说曲觅荷独自抚养孩子几年,是个不简单的。那宴卿卿一女子能保全宴家至今,那她可以说得上更不简单。
“我不知道曲姐姐这话是否是真的,”宴卿卿直接说,“但你若一直抱着这想法,那我是不太愿意帮你的。”
曲觅荷的话虽是普通,但也太过决绝,仿佛她真的会出事一样,宴卿卿光听着就不对。
“他是太子亲生儿子!”曲觅荷哪知宴卿卿会说这种话,瞬间就有些急了,却又不敢表现太过,只道:“若我不在了,难道你忍心让他独自一人在外面?”
宴卿卿越发觉得她奇怪,便说道:“我非思轩亲生母亲,接他入府是顾念皇后太子对我的好。但我嫁人生子后,曲姐姐觉得我还敢毫无顾忌地对他好吗?”
曲觅荷一时词穷:“可……”
“我定是更宠爱我亲生的儿子,就如曲姐姐一样,”宴卿卿语气淡淡,“人心总是偏的。”
她还没成亲,倒把这些事情说得有模有样,若是闻琉在这,怕得笑着说声“还是义姐理得清”。
曲觅荷倏地沉默下来。
就算宴卿卿是在诓她,可她说得也没有错。便连她自己都更加偏爱轩儿,哪可能全心全意地对别人家的孩子?
她嘴微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想起了赵紊的威胁,攥紧手指,合了口。
若曲觅荷有选择的机会,那她宁愿选择自我了断,也不会去做赵紊所要求的那些事。
可曲觅荷没有机会。
赵紊就是个说到做到的疯子。
她心想宴卿卿就算再怎么狠心,也不会弃轩儿而不顾,深吸口气道:“是我想得太过了,我会注意些的。”
“思轩最紧要的人是你,”宴卿卿的手放在腿上,叹口气,“他还那么小,你若是整天以这种想法与他相处,谁都会察觉得到。”
曲觅荷垂眸,眼中也有抹不甘心。
若闻思轩再长个几岁,或许她就没这样的牵挂,但他今年才那么点大,连事情都记不清。
“我倒也想无忧无虑……唉,”她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暂时就这样吧。”
曲觅荷不止这话说得怪异,连神情也不对劲,宴卿卿多留了份心思,试探着问:“曲姐姐心中所忧我也能猜到,你大可不担忧成这样,就算是为了堵天下的口也好,皇上与朝中大臣也不会有几个人想让你出事。”
或许是觉得宴卿卿说得没错,曲觅荷轻咬了唇。
“我明白。”
可赵紊那个疯子,却是真的会对他们母子下手,曲觅荷不敢冒险。
“皇上说四天后要在宫内办场家宴,因为皇家实在人少,所以一些高官大臣也会去。”宴卿卿道,“曲姐姐记得多准备,毕竟再怎么想求平安,思轩也是到时要见见皇上的。”
曲觅荷应了声,她的手搭在袖子上。
“我与赵郡王许久未见,对他已经不甚了解,或许他会做的事我都想不到。”宴卿卿叹口气,“但皇上是个圣君,曲姐姐不必担心。”
赵紊到底和谁在合谋,她猜不到。但既然闻琉早有防备,宴卿卿也不必多费心思。
曲觅荷静静地看着她,低头看了还带着些湿痕的桌子,开口道:“你与皇上,关系倒真如亲姐弟般。如果早知道有今日,我那时也该对他好些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当初她虽对闻琉没什么看法,但也不怎么想与他这种干瘦小孩来往。那时还心想宴将军收了个冷宫皇子为徒,也是被德妃和那三皇子给拖累了。
现在再看,倒是阴差阳错地让宴家得了福。
宴卿卿笑着说:“现在也不迟的,曲姐姐安心吧,你愿意对他说实话就好。即便我护不了你,他也是能的。”
曲觅荷心微微一动,若皇上能对赵紊下手,那她岂不是可以不用……不可能的。
曲觅荷心下否认,赵紊在做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皇上又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
她轻轻咬了咬唇,把想要与宴卿卿说的话都咽入腹中。
轩儿才两岁,他还那么小,他该活着。
她实在不敢冒险。
四天的时间转眼就过。
曲觅荷的心也越来越慌,这几天夜里她根本睡不着觉,一躺下便是噩梦连连。
闻思轩年纪虽小,但似乎也朦朦胧胧察觉到了什么,夜里抱着她不愿撒手,眼眸也有了害怕,他这举动又动摇了曲觅荷。
若宴卿卿以后对轩儿没了耐心,那到时他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缠得曲觅荷精力全无,整天想着宴卿卿有了孩子后的事。
就算她对轩儿再好,也难免会顾及不到,万一她婆家不喜轩儿,到时又更加难办。
“娘,娘,”闻思轩从外面跑进来,差点跌了一跤,夏书提心吊胆地在后面护着。
他过来抱着曲觅荷的腿,手里攥着个小石头。
“轩儿怎么了?”曲觅荷蹲下来,“待会要进宫见皇上,记得行礼,知道吗?”
“娘,娘。”闻思轩乖巧地歪着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把石头递给曲觅荷,“要,娘,好,好的。”
看着他干净的眼睛,曲觅荷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
宴卿卿在马车上等曲觅荷,她掀开马车帘,问相然:“教思轩说了吗?”
她身上披着大氅,里头穿着杏色的罗裙,发上的步摇也是浅淡温润的红玉色,柳眉如画,唇色微红,让她又艳了几分,可她脸上表情淡淡,倒不会让人生出别的想法。
“说了,”相然上前答,转头又看见了曲觅荷正走过来,“瑞王妃。”
“来了?”宴卿卿往外一看,朝曲觅荷招招手,“曲姐姐上来吧。”
曲觅荷牵着闻思轩,她静静地看着宴卿卿,眸中似乎有什么,她最后还是深吸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闻思轩身上衣服穿得多,像一个圆球样,宴卿卿突然笑了笑。
“小思轩壮实了不少。”
曲觅荷说:“要是晚上才回来,怕太冷了,所以多穿了点。”
等上了马车后,宴卿卿才发现曲觅荷穿得不多,她皱了皱眉。
这种天是最容易伤风发热的。
“曲姐姐也多穿些,免得着凉。是下人们没把衣服都送到吗?晚上的风是真大,这点衣物防不了寒。”宴卿卿摸了摸她的手,觉得凉人,就把旁边暖炉塞给她,“后面还放着一件成色极好的大氅。”
“现在不冷,”曲觅荷摇头笑了笑,垂下眸,手捧着暖炉,把闻思轩抱在怀里,“等凉了就换上。”
宴卿卿莫名觉得她很慌张。
第45章
皇宫宫殿的奢华是以往留下来的,漆红粗柱子盘着金龙, 底下案几也是华贵名木所制, 雕刻精致花样, 碗碟上有精美雅致的花草。
李太傅和刘丞相都在,除了他们外还有别的官员。几个老王爷也在,其中还有两个一直看不惯闻琉的,这些人宴卿卿都能叫上名字。
他们正在小声交谈,宴卿卿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李太傅与刘丞相离得远远的,她心里笑了笑,心道闻琉也怕他们吵起来吧。
李太傅见他们过来了, 对宴卿卿她们点了点头。宴卿卿一行人也朝他行个福礼。他年纪大, 头发已经花白, 曲觅荷见了他,心中微微一怔,随后又低了头。
他以前是支持太子的,与她也相熟, 现在见面虽有点尴尬,但远远的也看不出来。
宫女领她们到一旁宴会席位坐下, 桌上温着酒,殿内火炉子多,穿得多也热。
宴卿卿解了大氅系带, 淡杏色的罗裙静雅典致, 纤腰酥胸, 体态的风流即便是冬装也裹不住,幸而她身上气质是柔和的,只不过也挡不了脸上的明艳。
旁边的宫女也恭敬地接过大氅,往后退几步,转身挂到一旁的精致的木架子上。
“宫内繁华依旧,我许久未见。”曲觅荷抱着闻思轩,摇头拒绝要抱闻思轩的宫女,环顾了四周,“如今再次回来,竟有了乡愁之伤。”
她的声音不大,对面的官员大臣都听不到,只有宴卿卿听见了。
若不是现在外面流言都在猜测闻琉会有什么阴谋,曲觅荷其实也不必避着,宴卿卿叹气道:“曲姐姐以后若想回来,也是可以的。”
闻琉是撞了点运气才当的皇帝,虽说处理政事有些手段,但也有人因他身份不服他,只不过面上不敢说,心里只敢想。
宴卿卿也不想曲觅荷与闻思轩出事,若他们受不了外面,真想回来,她也是不太想拦的。
曲觅荷笑着摇摇头,“说说而已,心惊胆战地呆在这边,还不如在壶州活着好。”
她们话说了没几句,殿外就传了一句皇上驾到。
太监掀开挡风的厚帘,闻琉跨过木制门槛,从外面走进来。
宴卿卿和众人都从席位上出来,跪下来行礼。
“参见陛下。”
闻琉身着月白圆领袍,佩戴块成色润泽的玉佩,他从宴卿卿身旁走过。宴卿卿没抬头,只看见他靴子面上有些湿了,看样子是刚从雪地里走过来。
她也没想到闻琉去哪了,也还记得闻琉的嘱咐,那块精致白玉她总觉着有大用处,哪都不敢放,生怕路上掉了摔了,来的路上就放在了怀中,倒不知道闻琉什么时候要。
闻琉在刻龙纹椅坐了下来,对他们道:“都起来回位置上坐着吧,今天是贺瑞王妃与小王爷回京,不必过于拘谨。”
“谢陛下。”众人应。
宫女们接连上来布宴,手中捧着盛佳肴的金碗,还有香醇的果酒。她们面色恭敬,动作整齐,只不过脚步轻盈,倒不像普通宫女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