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觅荷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几眼闻琉,以前没仔细看过这位五皇子,现在看起来像个和气好相处的。
“宫中尚无皇子公主,皇姐们又早已出嫁,倒是劳烦几位前来赴宴。”他先朝刘丞相和李太傅那边敬了酒,“朕总觉得这种筵席得热闹些,人少就没了兴致。”
大臣们连忙举杯道:“谢陛下抬爱。”
闻琉笑着道:“都说了不必拘谨。”
他将酒一饮而尽,又转头看了眼宴卿卿,“义姐呢?路上冷吗?朕在宫内都觉得冷得慌。”
他气质温润如玉,同宴卿卿说话如同话家常般,倒没曲觅荷想象中的凌厉。
“尚且还可,陛下也多注意些。”宴卿卿自己斟酒敬了他一杯,笑答道,“前几天把瑞王妃和小王爷接到宴府小住了些日子,托他们的福,得了陛下不少东西。”
“义姐照顾皇嫂,这是应得的。”旁边宫女给闻琉斟满酒,他朝宴卿卿一笑,又喝了一杯。
闻琉轻轻将酒杯放下,抬头对曲觅荷道:“当年与皇兄一别便是生死之隔,本以为皇嫂也随之去了,没想到你与小王爷还活着,朕既惊讶又高兴,未曾想皇兄如此有远见,也没料皇嫂坚韧,能独自抚养小王爷长这么大。”
“多谢陛下夸赞。”曲觅荷把闻思轩放下来,起身回礼。
“皇嫂不必多礼,坐下吧,就是个普通家宴……这就是思轩吗?”
闻思轩抱着曲觅荷的手,不敢看闻琉,更不敢叫人,曲觅荷有些尴尬,却也只能道:“这孩子比较怕生,不常见外人。”
“眉眼间与皇兄十分像,”闻琉观察着说,“但性子确实弱了些,倒没皇兄的勇猛,实在可惜。不过年纪尚小,还能教导,瑞王妃以后别再拘他。”
闻琉又看了几眼闻思轩,语气同刚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虽有条血缘带子连着,但像他们这样的,恐怕连与普通大臣间的熟悉都没有。
“谨遵陛下圣意。”曲觅荷低头应声。
“初次见面,朕这做皇叔的总得给些好东西,”闻琉转头说,“张总管,宣旨。”
张总管恭敬应是,随后展开手中的圣旨。
“瑞王妃接旨。”
曲觅荷的手心出了汗,她带着闻思轩出席跪下,闻思轩莫名地怕闻琉,紧紧地抱住母亲的手。
“臣妾接旨。”
这样场景,曲觅荷也不好乱动,只能轻轻对他摇摇头,让闻思轩别怕生。
张总管大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瑞王妃抚养瑞小王爷有功,赏白银万两,良田千顷,丝绸百匹,珠宝十箱,另赐居瑞王府,以亲王之礼待,钦此。”
“多谢陛下。”
曲觅荷叩首,轻轻拍了拍闻思轩的手,让他先松开,双手接了旨。
“恭喜瑞王妃。”张总管笑眯眯。
她淡笑颔首,又说了声多谢。之后却没起身,又朝闻琉叩首道:“臣妾在辽东过了好几年,回京后又没几个故人了,听闻太子生前常去壶州,故而想讨个赏赐,能否以壶州为封地赐予轩儿,让我们母子搬过去?”
宴卿卿看了眼闻琉,恰好与他的眼神撞上。
曲觅荷这要求倒不出乎意料,她若要去壶州,总不可能再隐藏身份受别人脸色。壶州在晖朝只算一般,只不过山水好些所以常有人去游玩,若闻琉给了她倒也无所谓。
不过闻思轩才两岁多,有封地实在太早,祖制都是满二十才会外封,便是最受宠的,也差不多都是要在十九左右才封王离开京城。
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转头淡淡对曲觅荷道:“皇嫂在辽东一人带思轩这么久,这点小事朕本应准了,不过因有违祖制,倒是难办。皇嫂要想过去住也行,只是封地之事……不如再等几年?”
闻思轩紧挨着曲觅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扯着袖子小声喊娘。曲觅荷对他轻轻笑了笑,良久未说话,也没硬要求闻琉,可心中却还是下了决心。
曲觅荷握住闻思轩的手,轻声道:“陛下说得也是。”
宴卿卿倒没想到闻琉会这么直接的拒了曲觅荷,她抬头道:“瑞王妃孤身一人,想去壶州也是思念先太子,不如先过去住几年,熟悉一下,到时若觉得好,再说此事?”
她这是折中的法子。
李太傅也开口道:“老臣认为宴小姐说得挺好,若小王爷不适应那里,到时还可以让陛下挑个好的。”
曲觅荷朝他们说了声多谢,回了自己的席位,她抱着闻思轩,明显沉默了许多。
“思轩太小了,皇上这个人素来守祖制,他怕是不会同意的。”宴卿卿对她说,“与曲姐姐无关,不必担心的。”
曲觅荷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她心中清楚宴卿卿说的话。
她这样回来,许多人都知道。若闻琉亏待了他们母子,就算朝中无人敢说,民间也会有别的言论。
可呆在京城,对曲觅荷来说,却也真的不安全。曲家没了,她无依无靠,宴卿卿就算再怎么关系好,说到底也没理由帮她,赵紊将他们母子的命视做儿戏,如果不给闻思轩求个安身之地,到时他一个人该怎么过?
曲觅荷让宫女新拿个杯子斟杯酒,手微颤地拿起酒杯,她袖中有颗的白色药丸,易于拿出且遇水即化。
“多谢陛下赏赐,”曲觅荷镇静说,“臣妾无以为报,还请陛下喝了这杯酒,当我与先太子敬皇上一杯。”
先太子突然被提及,在场的人皆一愣,看了她一眼。
闻琉倒没他们反应大,径直招手让宫女把酒端了上来,也没让人验毒,似是没想别的,接过来喝了个干净。
“皇嫂客气了。”他说。
酒杯空空,一滴不剩。
他是真的喝了下去。
宴卿卿虽心觉不对,正欲开口,他却已经喝完。她眉眼微皱,回头看了眼曲觅荷。
曲觅荷摇头,似是在告诉她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敬酒。
因这是场家宴,心腹大臣过来也不纯是为了替瑞王妃与小王爷回京庆贺。
见瑞王妃除了敬酒后没再有别的动作,他们不动声色的看了对方几眼。都觉得没问题之后,便都在筵席结束后请辞告退,其余的该留给皇上处理了。
在要走的时候,闻琉让宴卿卿留了下来。
宴卿卿猜到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或许是要那玉佩,就让曲觅荷先行到马车上等着。
曲觅荷看了一眼她,嘴微微张开,却又合了起来,她笑着说:“那我等你。”
傍晚的风呜呜地狂吹,走出内殿就觉得浑身要被冻得僵硬。
曲觅荷穿得又不多,虽披了件大氅,但嘴唇已经有淡淡的青紫,她抱着闻思轩,叫住了李太傅和一个老王爷,说有事想找他们说说。
这两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她和他们这糟老头子有什么说的。
“太子以前说二位是可信的,所以……”她话才刚说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咬牙道:“望二位先等等,我忘了还有件事没同皇上说。”
曲觅荷说得急,走得也快,抱着闻思轩就往回走。李太傅和老王爷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走,犹豫半晌后还是留在了这里。
闻琉刚刚遣散了宫女太监,与宴卿卿正往宫殿后门走,他身形高大,罩着宴卿卿,两人离得也近,从曲觅荷角度来看,不像义姐弟,反倒是像别的什么。
她的脚步顿了下来,看见他们停了下来,闻琉俯身在她耳朵说了几句话,十分亲昵,宴卿卿似乎微微皱了眉头,她手抬起来。
“参见陛下。”曲觅荷在后面朝闻琉行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宴卿卿一愣,要拿玉佩的手轻轻放了下来,不明白曲觅荷怎么又回来了。
“曲姐姐?”
她抱着已经有睡意的闻思轩,低头道:“有件事想同陛下说。”
第46章
举办筵席的宫殿名叫朝阳殿,往常这里都是不正式的家宴, 皇后会召集后宫妃嫔前来聚宴, 但这儿离后宫不近, 离御花园挺近,房间也齐全,简易的书房与卧寝都有。
宴卿卿看着曲觅荷,随后又望了眼闻琉,微微皱了皱眉。
闻琉方才同她说京城外有军队出没,已派人私下围堵,怀中那玉佩就是个信物,只待领兵将士收到, 便可直接突击发兵。
宴卿卿不知道该说闻琉是放心于她, 还是应说不把这事当做大事。
若真要给她件信物, 也根本不必挑这种与兵权有关。可这已经在她这放了这么久,她也不好再多说闻琉什么。
而曲觅荷本来打算在外面等她,又这么巧过来说有事,怕也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
曲觅荷前几日便怪得很, 如果不是心中藏着事,还真说不过去。
宴卿卿也不傻, 她正想说句别的,闻琉就站在一旁先开口问道:“什么事?皇嫂直接说吧。”
“是有关赵郡王的,皇上应该不会想让卿卿听见。”她低头道。
宴卿卿微愣, 她看曲觅荷抱着孩子, 嘴唇紧抿。
便是宴卿卿和她自小长大, 这几天又一直和她呆着,也有些看不懂她想表达些什么。
难道是怕自己知道赵紊与叛贼勾结?宴卿卿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个。
“那皇嫂便随朕去里边书房,此地不宜说事,”闻琉淡淡说,“义姐在这先等会。”
曲觅荷将怀中闻思轩给宴卿卿抱着,她的心脏跳得极快,手心发凉。
“这儿没地方好休息,义姐一直抱着他也不好。”闻琉突然开口。
曲觅荷心又是猛然一跳,差点没抱稳闻思轩,宴卿卿手还没碰到人,曲觅荷就又把他抱了回去。
宴卿卿只能连忙扶了一把。
闻思轩茫然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搂着曲觅荷的脖子,看了眼宴卿卿和曲觅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宴卿卿道:“曲姐姐慢点。”
闻琉看了她一眼,直言说:“瑞王妃还是把他抱去里屋的好,来人。”
外面的宫女进来,朝他们行礼。
“送小王爷去休息。”
曲觅荷后退了几步,不愿意松手,她低头说道:“卿卿看着就行。”
闻琉也没等她,他对宴卿卿交代几句,随后就径直去了书房。
曲觅荷一介弱女子,再怎么样也威胁不到闻琉,宴卿卿倒不担心。
只不过她在筵席上一句未言,现在忽然跑过来与闻琉说这些话,虽说怪异,但恐怕也真有什么事。
曲觅荷低垂的眼眸中全是挣扎,便连神色都不太对劲,宴卿卿留了个心眼。
曲觅荷的手微微用上了力,怀中的闻思轩微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抱紧她,喊了一声娘。
她回过神来,连忙哄了几句,把他从怀中放下来,让他跟宴卿卿在这待着,她待会就过来。
闻思轩却不愿松手,紧紧抱着她的腿,也不说话。
宴卿卿心中觉得更加不对劲。
曲觅荷无奈地蹲下来,让宴卿卿过来牵着他的小手,才轻声哄道:“轩儿不听话了吗?娘待会就回来的,你再这样耽搁下去,娘可能就要迟点过来了,衣服穿得这么多,可别着凉了,听话。”
闻思轩紧紧抓着她的手,抬眸望着她,曲觅荷嘴唇微张,咬了咬牙,语气重了几分。
“轩儿。”
他觉着母亲像是要真生气了,只能松了手,眼里含了泪珠,可怜极了,曲觅荷却只是说句轩儿再等等。
宴卿卿牵着他,愈发觉得曲觅荷不对,皱眉上前几步,对她说道:“皇上习过武功,你伤不了他。”
曲觅荷抬头静静看着她,起身说道:“我没那种想法,你照顾好轩儿。”
刺杀闻琉她做不到,赵紊说她也不可能做到。他有什么目的曲觅荷猜了这么久也没猜到,可她再也受不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日子。
……
宴卿卿牵着闻思轩到了旁边的供于休息寝殿,才想来那玉佩还躺在自己怀中。
她正欲转身回去给闻琉,低头却见闻思轩开始啜泣起来,他也不敢大声哭,大颗的泪珠从眼眸中落下。
宴卿卿最见不了小孩子这样的哭法,心都软塌了好几分,只能蹲下来哄他。
先前闻琉还是半大的时候,也是像他这样,受了委屈也隐忍不敢大声哭,哄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闻思轩越哭越厉害,小脸涨得通红,都开始不停打起嗝来。宴卿卿连忙哄他说:“曲姐姐待会就回来。”
她抱着他,又轻轻拍背替他顺着气,口中不停地哄着,旁边宫女虽是宫女,但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哭一样,比宴卿卿还要无措。
宴卿卿心中无奈,面前的闻思轩哭个不停,她想去把玉佩给回闻琉都不行。幸而闻琉现在不紧着要,要不然她就该抱着孩子闯进去了。
“宴小姐,要不然让他去睡着吧,小孩子是越哄越哭的,这样下去会哭坏眼睛的。”一宫女说道。
“不哄就该哭得更厉害了。”宴卿卿说。
这种乖巧孩子要是哭了,是最惹人怜的,宴卿卿给他轻轻抹眼泪,心中叹了声气。
若皇后太子还活着,他们母子两个也不必沦落成这样。
宴卿卿从小便是皇后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自然不是常人能比,让她嫡亲的孙子离开京城,她着实是不愿。
可现在这种时候,到底是不好闹乱子。
而曲觅荷也奇怪得紧,总是各种怪异的行为,问也不愿说,应该也是不愿相信她。
闻思轩不知道哭了多久,宴卿卿哄着他,只觉自己的手都有些麻了,他的哭声才变得越来越来小声,嘴里还喊着娘。
最后撑不住在宴卿卿怀里睡了过去,眼泪鼻涕都留到了宴卿卿衣服上。
他是被吵醒的,睡意还在,能哭这么久,想来心里是真觉得委屈。
宴卿卿把他抱到床上,给他掖好被子。
宫女上前犹豫道:“宴小姐,您的衣服……”
“去马车那儿找我的丫鬟,帮我拿套换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