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小厮来禀报,说宫中来了许多赏赐。宴卿卿心猛的一跳,吓得连画笔都握不住,直直掉在了纸上,毁了幅画。
闻琉怎么突然在这节骨眼赏东西过来?
小厮回得快:“侍卫说这是今年新来的贡品,因为路途遥远给耽搁了,而没越年,陛下心中松气,就让人给送过来了。”
闻琉时常赏东西来宴府,理由各不相同,都是好心。贡品延迟来朝的事少有发生,可也出现过几次,先帝还因此生过场大气,宴卿卿曾经听她兄长说起过。
她心里有点慌乱。
昨夜的鲁莽粗俗事刚刚过去,闻琉什么也不知道。可这无缘无故的赏赐,反倒有点像赏给后宫承欢的妃嫔,宴卿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最后摇摇头,把心中这一想法甩了出去。
宴卿卿以前从不会想多这种事,自中了轮定安后,倒让她愈发疑神疑鬼,便连最平常的事都觉得怪异起来。
她轻轻摆手对小厮说知道了,让他出去替自己回一声多谢陛下。
宴卿卿着实是要被那梦境折磨得不安稳,白天夜里都想着。
或许是轮定安的副作用,她的眉眼之间,竟多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媚意,这是与人云雨快活过许多次的艳媚,逼得人不敢看她。
宴府有上年纪的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宴卿卿的品行端正是出了名的,加上她本身样貌就艳丽,又时常在府中,不可能与男子接触太久,故而都以为自家小姐的相貌是长开了。
便连宴卿卿自己也觉着面容越发娇艳,她挺立的胸乳处又有些难受,这让她羞恼至极,到现在都没想出个法子解决。
这艳丽的貌相虽不得男子欢喜,可若她不是正正经经的宴家大小姐,怕也早就被人养在一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怪事。
她在府中不安宁,便想到寺庙求个心静。宴卿卿非鲁莽之辈,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给闻琉麻烦,派人先进宫与他说了一声。
闻琉没问别的,只差人回了口信,让她注意安全,千万小心不安分之人。
宴卿卿收了回信就让府中人准备。
狂风呼啸拍打马车上的窗牖,发出呜呜的冷冽之声,马鞍下有绣花的绒毯。
宴卿卿拢紧大氅,上了马车,带上自己的丫鬟与好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去了静安寺。
……
寺庙的山门大气无比,檀木匾额上有静安寺三字,笔势刚健,让人见了心中就起敬畏之意,为先帝所书。路中有三百石阶,马车上不去,只能从旁边侧门驶入,由庙中和尚领着停车。
寺中有位高僧,名叫笠缘,据说经他开过光的平安符,是这世上最管用的。既能保人平安,也能驱散邪恶,有时候甚至还会让人心想事成,传得神乎其乎。
宴卿卿倒知道那东西没那么多用处,不过若使人睡个好觉,这点还是可以的。
笠缘是宴大将军相识的好友,宴卿卿小时候就常见他,此行只打算来求个平心静气的平安符,顺便散散心。
她就是平日里想得太多,整天都想着晚上会怎样,所以梦才一直做个不停。
宴卿卿画了淡淡的浅妆,遮挡住眉眼间的那点艳媚。她并没有佩太名贵的首饰,只是普通的光泽珍珠耳环,步摇垂在白色大氅绒上,显得尤为精致,玉腕上有成色极好的翡翠镯,不失端庄。
一个小和尚走过来,穿着厚厚的僧衣,长得清秀,只不过光着头,有些呆板,大眼睛里却有些好奇。
“可是宴家小姐?”他问。
笠缘长老已经许久不见外人,昨天这位小姐派人送了封拜贴。长老听说是谁,连信都没看,直接就让他今天过来接人。
宴卿卿微微颔首,回道:“昨天派人来问过,笠缘师父说今日有闲时。”
小和尚双手合十说:“长老吩咐让小僧过来带您过去,请宴小姐随小僧来。”
地上的两侧有白皑皑的雪,房顶上也是茫茫的一片白。
宴卿卿点头跟着他走,去厢房的路上遇见几个来礼佛的小姐,双方皆有尴尬。
她们上次没去宁国公的寿礼,也没被闻琉罚三个月的禁闭,但她们的母亲姐妹现在还在家中,这场无妄之灾倒有些冤。
幸而双方都是识大体的,知道该怎么做,问候几句就各自找借口有事走了。
小和尚推开最里间僧寮的门,朝笠缘道:“长老,宴家小姐来了。”
这儿和外面厢房离得远,僻静清幽,因冬日风大的缘故,树上枝叶全落,倒有了些衰败之感。
“进来吧。”苍老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宴卿卿已经好几年没见这老和尚,听到年迈又熟悉的声音,不由鼻子微酸,生了些许的伤感之意。
时光如流水,现在全已物是人非。
她心中一叹,也没再想别的。
僧寮内的物件摆放简单,宴卿卿看了眼四周,里面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她叫了声笠缘师父。
笠缘老得已经不成样子,皱纹爬满了手和脸,眼睛也花得什么都看不清。
他径直让小和尚拿个平安符,又递给她个平安扣,对宴卿卿说:“你说要来求个平安符,老衲这恰好又有一平安扣,是上代主持流传到老衲手中的,希望你能平安。”
平安扣是由白玉环佩所制,色泽光滑,中有小孔,一条细细的编线穿过小孔,下垂玉结流苏,小巧又精致。
笠缘叹口气摇头说:“你不该来的。”
宴卿卿手中拿这两样小东西,心有疑惑:“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不肯再说,让她快些回去,别在路上耽搁了。
往常的笠缘绝不会对宴卿卿说这种话,宴卿卿微微皱了皱眉,恐怕静安寺是有什么事要对她不利。
“既是如此,那卿卿便不再叨扰,先行告退。”她起身又道,“笠缘师父年事已高,望多保重身体。”
宴卿卿还没往外走一步,一个清秀女子就进门来堵住了她。
那人朝宴卿卿行了个礼。
宴卿卿往后退了一步,她的步摇轻轻晃动,手紧紧握着笠缘给她的那两件保平安的东西,心跳得快速。门外有她的侍卫和相然,这女子怎么进得来?宴卿卿心下一惊,自己或许已经被人盯上了。
小和尚见人闯进来,上前质问:“你是何人?笠缘长老居所不得随意进入。”
那女子朝宴卿卿说:“宴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公子?是赵紊?
“我与他无话可说。”宴卿卿盯着她道,“我的人怎么了?”
后面的笠缘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听得见人说话的。
还是让他们给拦到了。
笠缘叹气说:“卿姑娘,去见他吧。”
宴卿卿讶然回头:“师父?”
笠缘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依旧苍老:“你总得见见的。”
第56章
僧寮内的氛围寂静得有些可怕, 小和尚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女子不多说, 而笠缘所说的话也让宴卿卿摸不着头脑。
世上有那么多人,谁是她得见一见的?
“敢问这位姑娘, 你家公子是何人?”她皱了皱眉。
宴卿卿猜到自己被人跟踪了,外面的侍卫丫鬟也应该早就被控制。
她心脏快要从身子跳出, 面上却没失半分理智, 她谨慎道:“若是姑娘不愿说,那我也不想冒着性命危险去见外人。”
那女子说:“公子不会伤小姐性命,我们只是下了点迷药,并没对宴小姐的人做任何事,我家公子腿上有疾,不良于行, 恐怕不能亲自过来。劳烦宴小姐多走几步路,就当是保那些下人的命。”
宴卿卿的手微微攥紧,把平安符等放进了浅色袖口之中, 她道:“那烦请姑娘带路。”
那女子似乎没料到宴卿卿这么快就答应了, 微微愣怔了片刻,随后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宴卿卿回头对笠缘说:“卿卿先行告退。”
她来这只告诉了闻琉,旁人并不知晓,最多也就是来的时候遇上了几个别家小姐, 也不会是她们做的。
这种情况出乎意料, 怕是早有人盯着宴家, 除了赵紊应该也没旁人有这闲心。
但不良于行却又不像是在说他, 宴卿卿压下心中不解,随那女子出去。
僧寮外没有人,倒是夏日乘凉的棚子下有人影。
宴卿卿说:“冬日雪天冻人,望姑娘的人对宴家侍卫丫鬟好些。”
她知道此时京城内里局势紧张,赵紊还在外逃,所以挑的人都不是普通的。现在中了招,只能说明他们下的药够狠,怕是会出危险。
“宴小姐放心。”
那女子没再多说,带宴卿卿到了个离这儿较近的一个厢房。这同笠缘那里差不多,从外看来也是衰败,倒是因为里面冷然的黑衣护卫而多了些人气。
那女子停在厢房外,朝里道:“陵公子,宴小姐过来了。”
“让她进来。”里面回话。
熟悉的声音让宴卿卿心猛地一震,她倏地抬眸看着里面。那女子对她淡淡一笑,帮她推门,掀开厚重的门帘。
宴卿卿的脚步却挪不动了,她满目震惊,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这是太子的声音?!
那女子皱了皱眉道:“宴小姐,陵公子请您进去。”
里面的人似乎听出她的语气不好,便对她说道:“端风,不用催。”
贺端风无奈笑着转头朝里说:“可是公子,宴小姐好像不相信你呢。”
宴卿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你们想做什么?我父兄不在,我能管的只有宴府。”
太子咳嗽几声,似是伤了风,宴卿卿在皇宫许久,自是熟悉他的声音。
她咬了咬唇,心下的震然如同波涛起伏的海水,席卷所有理智。宴卿卿最后还是耐不住心中这份动荡,没看贺端风,抬脚走了进去。
厢房内是两间式的,当宴卿卿掀开布幔,看见的,便是太子端着热茶坐在轮椅看她笑。
她后退了好几步,心中不知是震惊还是别的,宴卿卿明明还来不及确认太子是真是假,可她的眼泪就忽地潸然落下。
宴卿卿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边疆,兄长十几岁后也去了守国为家,除却他们,皇后和太子便是最疼爱她的人。
她这一哭把太子吓了大跳,连忙放下把茶杯放桌上,滑着轮椅过去问她怎么了。
宴卿卿半跪在地上,她扶着轮椅,泪眼茫茫地看着太子的腿,手颤抖地放在他的膝盖上。
“你是太子哥哥吗?是真的太子哥哥吗?为什么?为什么?”她声音里有哭腔,问了两遍,“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是孤,是孤。”太子无奈地回她,“没有为什么,傻姑娘怎么哭成这样?孤的腿是好的,别这样看孤,能走路。”
他越是说话,宴卿卿的眼泪就留得越多,像是开了闸的堤坝样,越哭越凶。她心中难以置信,却又止不住眼泪,最后半坐在绒毯上,靠着太子的膝盖哭个不停。
贺端风在外面听见声音,偷偷掀开帘子朝里看了一眼,入眼的便是太子弯腰,轻声哄着趴在他膝盖大哭的宴卿卿。
她从未见过太子对谁这样宠溺,贺端风抿了抿嘴,放下了帘子。
太子与宴卿卿许久没见,起初还觉得宴卿卿该是个大姑娘。现在倒是越活越过去,哭得这样惨,光听着就怕她出事。
“好姑娘别哭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孤听着就心疼。”
宴卿卿咬着唇,眼泪哭湿了太子的衣裳,她甚至还没问太子怎么还活着。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
太子实在见她脸都哭得通红,不由轻轻捏了捏,“再哭下去,孤就没时间和你说别的了。”
他收回手,只觉手中细滑如丝。
“您……您……怎么会?”宴卿卿抽泣,“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子从怀里拿出块质地良好的锦帕,半捏着她嫩滑的下巴,给她把脸上的泪珠给擦干净,倒是像个贴心的兄长。锦帕上有薄薄的妆粉痕迹,倒不明显,只是有些女子馨香。
宴卿卿的妆容哭得都有些花了,幸而她今日没化得太显,看不出什么,太子帮她擦掉那些东西。
他也是经过情事的男人,见宴卿卿眉目间的媚意,心中也觉得不对。可她本来又长得艳丽,这样凑近看,倒是先被晃了眼。
“你现在这样哭,跟你说什么应该都是听不下去。”太子松手笑看她,“待会你先回去吧,你的人孤没让下重手。”
宴卿卿被太子还活着的事弄得头脑晕转,现在都还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不走,您真的活着吗?”宴卿卿哭着问。
“是。”太子无奈,“别哭了。”
宴卿卿抬手擦了擦眼泪,撑着轮椅的扶手起来,步摇轻轻晃动。
“我是真的欢喜,我真没想过您还活着。”
太子指着旁边的凳子,让她在一旁坐下。
宴卿卿虽和他是不见外的,但现在已经清醒许多,便还是遵礼地先道了声谢太子。
太子心中稍稍无奈,宴卿卿就是太守礼制了。
“近来过得可好,”他问,“没人亏待宴家吧?”
“没有,皇上待宴家很好,他是个好孩子,您别想歪他。”宴卿卿眼圈红红,睫毛上被泪水浸湿。
“我们这么久没见,别谈外人,”太子的话顿了顿,“说些别的。”
宴卿卿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心下微惊,却又不好问些不合时宜的话,便问他:“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腿是生病了吗?”
“当年宫中动乱,孤受了重伤,被那两个逼得紧,只能假死逃生。后来被赵郡王接济,苟活至今。”
他语气平平,仿佛只是陈诉个事实。
“赵郡王知道您活着?”宴卿卿问。
她的大氅将身子裹得紧紧,眸中有几分疑惑。
“嗯,”太子简单应她,“曲觅荷一事你也别管,那种女人孤不认,她的孩子孤也不会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