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摆设基本没动,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一张八仙桌,椅子,中间靠墙放着一张写字台,陶越拿开自己的笔记本,随手把上面收拾了一下,示意郁蔓蔓可以用了。
“密码九个1。”
“你这叫密码?你可真会省事儿。”郁蔓蔓笑。
郁蔓蔓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连上网,打开常去的追剧网站,陶越则转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这个网线从我家门口接进来。”陶越指了下大门说,“我琢磨,反正这房子就快拆了,干脆我把光纤从后窗移到你家,以后就放在你家,反正这房子拆了我就搬去你家,跟表爷暂住几个月。”
“那我用可就方便了。”郁蔓蔓笑,“你这一时半会也不定哪天拆啊,你现在就搬,还是等一阵子?等一阵子的话,网移走了你不就没法用了?”
“应该很快了。再不然,我在这边接一个路由器,临时用着。”
他坐下来,看着她打开一个动漫,看得津津有味。
“蔓蔓,你爸妈今天来了?”
“嗯。”郁蔓蔓点头,“你听爷爷说了?”
“说了,爷爷说,你爸妈来找你,谈你结婚彩礼的事情。”他淡淡地陈述,停了停,问她:“熊孩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要干什么呀。华子哥,这事情,你先不要管了。”
“蔓蔓。”陶越叫着她的名字,带着某种关切和告诫,“你这几年的生活我不算了解,也不清楚你为什么分手,陶兰说分手是你自己决定的,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多在意,那人要是不够好,配不上你,分了正好,分了是幸运。可是你这样瞒着家里,现在包括你爷爷和你爸妈,都还以为你快要结婚了,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没什么,华子哥,你就别管了。”郁蔓蔓说,“我又不会怎么样,我就是,不想让有些人理所当然欺负我,管他是谁。”
“你既然没瞒着我,说明你还挺相信你华子哥的。”陶越看着她,琢磨着她说的“欺负”,应该不是指被她踹掉的那个前男友。
这姑娘从小温吞好性子,从小懂事,如果她非要折腾谁,那就应该有足够的理由。
就算她怎么折腾了,反正有爷爷,有他在,有他们在后面扛着,左右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大不了她要是把哪儿戳个窟窿,他堵上就是了,反正他总是会护着她。
“熊孩子,既然相信你华子哥,有什么事情兜不住了,赶紧告诉我。”
郁蔓蔓听着他那口气,好像笃定她会闹出什么兜不住的坏事似的,不禁撇撇嘴,看着他。
“华子哥,我就不明白了,从小到大人家都夸我乖巧懂事,你怎么老叫我熊孩子!今天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到底哪儿熊了!”
她口气中忿忿不平,包子脸鼓鼓的写着抗议,陶越不禁失笑。
“你哪儿不熊?”他调侃地笑起来,“说你懂事,你小时候跟谁都挺乖巧听话的,就是特别喜欢闹我,好像所有的不懂事都用到我身上了。我那时候十几岁,最没耐性的时候,经常被使唤带孩子,照看你和陶蓝,俩小女孩,整天要人哄,简直就是俩闹人的小祖宗,气急了真想一起抱出去扔了。”
有吗?
郁蔓蔓脑补了一下,十几岁的少年陶越,被她气得跳脚又无奈?好像,貌似……有过?
哈哈哈哈……
郁蔓蔓看了一会儿动漫,看着看着就入了迷,陶越坐在一旁自己打开电脑,郁蔓蔓分神看了一眼,他在刷微博。
几年不见,郁蔓蔓觉得陶越变化还是挺大的,以前她所认识的陶越,总是很忙,相信努力相信奋斗,把自己的事业空间定位在一线大城市。
那时候她正在读高中,偶尔见他,充满着精英的味道,那时候郁蔓蔓心目中的“青年才俊”大概也就是陶越这样了。很难相信他会像现在这样,开着农用车,怡然自得地穿行在乡村公路,或者随意停下车,在乡村小饭店悠闲地喝一碗羊肉汤。
与世无争一般。
不是说这种生活不好,只是,他以前毕竟不是这样。
郁蔓蔓想了想,忍不住说:“华子哥,我觉得你是不是先考虑找个合适的工作,就像你自己说的,就算有钱,可总这么游手好闲也无聊,或者你做个什么生意之类的,家里就算建房子,也不用你时刻看着,找个事情先干着,等家里房子建好了,再做别的打算。”
“这段时间有点……迷茫。”陶越说,“我大学没毕业就开始跟同学捣鼓创业,雄心壮志,那种感觉,世界都是我的,好像只要我们肯努力,肯奋斗,成功就尽在掌握之中了,甚至还自己定了目标,三年要挣一千万。可结果呢?社会有社会的规则,一直折腾了这么多年,几经起落挫折,有赚有赔,基本上还是两手空空。结果一拆迁,啪的一下,一大堆够你奋斗一辈子的钱砸在你面前……我有时候忍不住就想,我以前相信的事业和奋斗,目标到底是什么,是钱吗?意义又是什么?”
“所以我现在就是,想停下来,找一找自我,悠闲一阵子,再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混吃等死。”他说着笑笑,安慰她:“蔓蔓,你放心,你华子哥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游手好闲的。”
这话说的,郁蔓蔓转念一想,她一个“小女人”,混吃等死毫无压力,横竖她每天都倒计时呢,每一天吃饱喝足,悠闲自在,挺满意的。
看动漫看得有点晚,陶越既然说了明天给她通网,她也就没忙着下载,看了会儿只能在线的动漫,打个哈欠,收起电脑准备回家睡觉去。
陶越送她出来,刚出大门口,手机滴了两声,郁蔓蔓以为是陶蓝,打开看时,却是同租的室友汪琳,发了张照片给她。
画面上似乎下着小雨,大街,橱窗,两个人,一个赵自晨,另一个乳白色长款羊绒大衣,米粉色长围巾,白短靴,整个人搞得像刚一朵刚钻出淤泥的白莲花,可不正是索敏丽。
赵自晨果然是好男人典范,身体亲昵地微倾,手里一把蓝格子雨伞,更是大半倾向索敏丽那边,呵护之情跃然画面之外。
“可真快。”郁蔓蔓一笑。
郁蔓蔓回到自己屋里,一边倒了一大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脚,一边才点开汪琳发来的语音。
“蔓蔓,我抓到这对狗男女了,可真不敢相信,赵自晨还真能是这种人。”
看起来,这义愤填膺的姑娘还真够坚持的,铁了心认定郁蔓蔓是被甩的一方了,认定是赵自晨劈腿。
此事说来话长啊,所以郁蔓蔓决定跟汪琳长话短说。
“我知道的,这是我大学同学,心甘情愿的备胎一号。谢谢你啊汪琳,下次遇到了你只当没看见,婊.子配狗挺好的,省得各自祸害人间,你不必理会。”
对面静默几秒钟,回了她长长一串省略号。
“蔓蔓,你真不回来了呀。房东带人来看房子呢,我可真不想换室友,万一再是个不好相处的就讨厌了。”
“换吧,你人这么好,也许新室友很好相处的。我大概,是不会再回去了。”
“蔓蔓,你犯不着为这种渣男伤心呀!”
好吧,跟她说不清楚了。
郁蔓蔓索性给她发了一条:“嗯嗯,我才不伤心呢,我回老家泡帅哥呢,有钱有颜的大帅哥,一米八高,身价千万,长得跟那谁硬汉明星似的,每天好吃好喝地哄着我。”
她说着,脑子里把陶越带入了一下,也不算撒谎呀,她不禁自己忒的一笑。
☆☆☆☆☆☆☆☆
她已经伸出“橄榄枝”了,刘丽银当天晚上居然没给她打电话,貌似不符合养父母这几年的风格啊。
郁蔓蔓本来还有些意外,结果第二天一早,才六点多,她还拥被高卧呢,手机就响了,郁蔓蔓看了看“小姨”的备注,慢吞吞把手机改成静音,埋头继续睡。
横竖她也只是想折腾一下,而这事情最终如何,她也没有多么在乎。
一直到快九点钟,郁蔓蔓起床,爷爷正在院子里喂鸡,火炉上小砂锅里咕嘟咕嘟炖着什么。郁蔓蔓跑过去,一脸娇憨地撒娇。
“爷爷,我又睡冒了。”
“大冬天又没农活干,小孩子不睡觉干啥?”
郁蔓蔓于是心安理得了,忙问爷爷锅里煮的什么,爷爷说芋头排骨粥。
其实郁蔓蔓不是太喜欢吃芋头,当然也说不上讨厌,但一听有排骨吃,小火炉白米粥一起炖出来的排骨,立刻就觉得肚子饿了。
“尝尝,别看这芋头小,这是我们家菜园里自己种的。”
爷爷的芋头排骨粥,排骨和芋头都炖得十分软烂了,排骨轻轻一咬就跟骨头分开了,白米已经烂得看不到完整的米粒。粥里放了葱花、香菜,吃的到姜和白胡椒的味道,暖胃又暖身,一大碗粥下肚,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你今天还要上哪儿去吗?”爷爷问。
“哪儿也不去,我今天要在家里懒一整天。”
“那你上街去割点儿肉,我想吃荠菜肉馅的饺子,我昨天瞅着村东那片大棚夹道里好多荠菜,背风地方,都还没冻死呢,回头去挖点荠菜。”
“哎,知道啦。”
郁蔓蔓说着就笑起来,荠菜肉饺子,分明是她从小好这口,昨天才念叨过。老爷子吃饺子,明明喜欢吃韭菜鸡蛋馅的。
她吃完粥,就骑上自行车上街去买肉。农村不比城里,农村不逢集的日子,卖肉卖菜大概只在上午卖,大家都习惯了勤快早起,又不用按时上班,上午该买的就都买了,你等下午再去,就算有剩下的,也挑不到好肉了。
刚出门,就看见陶越搬着梯子,在她家屋墙角忙着给她接网线。这给她干活呢,郁蔓蔓忙招呼了一声:“华子哥,下午来我家包饺子啊,荠菜肉陷的。”
陶越答应了一声,郁蔓蔓便骑车去了街上。镇上不逢集的时候,卖东西的地方就固定在一个很小的街口,统共一个肉摊,一个卖鱼的,两个水果摊,还有两个老太太,跟前地摊摆着几棵白菜芹菜之类的,当地到处是蔬菜大棚,买菜的人实在少。要是想买牛羊肉和卤味,你就得去寻摸街面上的小店。
郁蔓蔓割了一斤五花肉,让人卖肉的胖大叔给剁成肉馅,再去旁边菜摊子上买了一小把韭菜,慢慢悠悠骑车回来。还没到家门口,老远就看见一辆眼生的白色轿车。
谁来了?
大门半开着,郁蔓蔓推车进去,院子里正在说话的人一起看向她。来的居然是樊家的人,她生父樊庆江,生母刘丽银,还有他们的儿子樊辉。
郁蔓蔓愣了下,稍稍一停顿,便从容推车进了院子。
“小姨,姨夫,哥哥。”她一个一个叫着,“你们怎么有空来?”
刘丽银迎上来笑道:“我们来看看郁大伯,也是来看看你,你说你这孩子,我整天盼着念着的,昨天好不容易去一趟,怎么也不等等,急着就走了,弄得你哥回到家一个劲儿埋怨你嫂子,嫌她没留住你。”
“这怎么怪嫂子呢,我搭人家顺路车去的,顺路就又回来了。”
樊辉忙说:“蔓蔓,下回可别搭什么顺路车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是再忙也得先来接你。”
刘丽银看着她笑笑,一脸慈爱欣慰。作为三十年多前跳出农门的中专生,刘丽银虽然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外表容貌却像是四十来岁,看穿衣打扮的话更像三十来岁了。她穿了件浅驼色长款羊绒大衣,同色手套,黑色长靴,一头乌黑顺滑的披肩长发,怎么看都是一个精致滋润的女人。
郁蔓蔓瞧着爷爷的表情,像是不太高兴。
她心里默默对老爷子说声抱歉。樊家的人也真是厉害,不找她养父母,居然直接跑到乡下老家来了。
若是以前,郁蔓蔓大约会真的相信,生父母一家还真挺重视她,毕竟他们常说的,血浓于水。重生之前,她一只没答应“认祖归宗”,一来是觉得不能让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奶奶生气失望;二来,对把自己送人的生父母,感情上难免也有疙瘩。
就算送的是亲姐妹。
话说回来,刘丽金这个名义上的养母,血缘上的亲姨妈……还不如送给个陌生人呢,陌生人少了那些弯弯绕绕,总不至于这么让人一言难尽。
反过来想,如果现世安稳,如果生活一切风平浪静,如果不是她的病,也许樊家,包括她养父母,包括樊辉,这个她血缘上的亲哥哥,可能也乐意接受她这个女儿(妹妹)的吧,所谓的认祖归宗,横竖都是锦上添花,也不用付出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找到爷爷家来干什么?就只是为了联络感情?
“小姨,你们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
郁蔓蔓放好自行车,一边拿出篮子里的肉馅和韭菜。陶越从她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段蓝灰色的网线。他显然已经跟樊家三口打过照面了,客气地对樊家三口点点头,冲郁蔓蔓扬手示意了一下:“蔓蔓,路由器给你接好,可以用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估计天黑前能回来吃饺子。”
“哎,谢谢华子哥。”
爷爷见郁蔓蔓回来了,也没多说什么,便招呼樊家三口到堂屋坐。
“大伯,您别客气。”樊庆江给爷爷递了根香烟说,“我们就是来看看您,看看蔓蔓。你说这时间可真快,一转眼蔓蔓都长大要嫁人了。”
“是啊,可真快。”刘丽银跟着附和。
“是挺快的。”老爷子说,“生下来第二天抱来的,养到二十几岁,眨巴眨巴眼就过来了。”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一时冷场。
郁蔓蔓观察着爷爷不喜不笑的脸色,不由琢磨着,樊家三口是不是在她回来之前,已经跟爷爷说了什么话。
她也不先开口,就坐在小凳子上忙着择韭菜,一棵一棵择得十分专心仔细。
樊辉摆弄着手机,问她:“蔓蔓,你刚才上街干什么呢?”
“买菜啊。”郁蔓蔓示意手里的韭菜,“买肉馅,包饺子。”
“韭菜肉饺子啊,你会包?”得到肯定答复后,樊辉笑着说:“蔓蔓你可真能干,现在的年轻姑娘有几个会做饭的,你还会包饺子,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