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担心了几天,怕齐玢又作什么幺蛾子,但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时锦也稍微放下心来。想着难道真是那一巴掌,将齐玢打老实了?
李尤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夜里,时锦常常望向东面的窗户,可总是空空如也。
李尤到底去哪里了?她开始后悔,他那天说要二十天左右不来的时候,她就该问他去哪的,也免得这么牵肠挂肚。
到了秋闱入场这天,时家上下全出动,送时聿出门。
时府大门前,老夫人站在最前面,时鸢和宋姨娘也站在前面。时锦站在李氏身后,看着老夫人对时聿耳提面命,训完话,就催时聿上了马车去了。时锦看着宋氏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时鸢拉住了她。
时聿气色看着还是不好,脸色有些苍白。人也像是纸片人一样,衣裳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
时锦看着他脚步都有些虚浮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
她知道古代的号舍是什么样的,艰苦不说,环境真的太差。时聿才十来岁,又刚大病了一场,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看着时聿坐的马车远去了,老夫人才转身进了府去,时锦也跟在他们后面。
临川城里一下多了很多人,热闹得时锦有时候都能听到闹市上的声音。家中没有考生的百姓,日子还是照样过着。有考生的,像时家,下人走路都轻巧了几分,免得惊到了焦灼不安的主子。
只是才刚过了一天,时聿就被抬着回家来了。
他脸色白得跟宣纸一样,不过才一天,整个人就又瘦了几分,甚至连骨头都能看到了。
宋氏哭嚎的声音,整个时府都能听到。请了几波大夫,每个大夫都是诊完脉,摇摇头,说自己医术不精另请高明。好在最后一位大夫,开了个方子,也只是说试试。
时锦也去看了一次,时聿瘦得吓人,躺在床上,胸口都不见有什么起伏,像是没了气息一般。
时锦不由想到那坛圣水,时聿是喝了拿坛圣水后,才大病了一场,导致现在这样。时聿还太小了,时锦很是心痛。
她能想到这个,急于找到罪魁祸首的宋氏,就更能想到了。
从未来过她院子的宋氏,跑到梨兰院来大骂了时锦一顿。时锦心中有愧,也并不跟她吵。直到老夫人听到了消息,派了人来将宋氏拉走了。
两天后,时聿不见好转,秋闱结束了,二十天也到了。
李尤没有来。
第40章
这天半夜, 时锦睡得正熟的时候, 感觉梦里有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然后她听到了敲门声,时锦醒了过来。
“谁?”
绿晚在门外轻声说道:“小姐, 是我, 绿晚。三公子没了。”
“什么?!”时锦霍地坐起身。
绿晚又重复了一遍。
“老夫人她们都已经过去了, 夫人派人来让您也过去。”
黑暗中, 时锦微张着嘴, 半晌回不过神来。
时聿, 在书中虽然戏份不多, 但是绝没有病死。
时锦感觉有点难受。
绿晚推门进来,点燃了蜡烛,就见时锦还怔怔地坐在床上。
“小姐?”
“几更了?”
“四更,丑正了。”
时锦连忙起来,绿晚又伺候她换了衣裳,随意梳洗了一番, 就匆匆出了门, 朝时聿的院子去了。
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到哭声传来。
时聿留给时锦的印象并不多,她只见过他寥寥几次。但是毕竟还是个孩子, 虽然没有感情,心里还是很难过。
绿晚见她不说话,脸色郁郁。以为是她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便轻声劝道:“小姐, 宋姨娘前儿说的话, 您可别往心里去,这事怎么能怪您呢。我听三公子院里的丫鬟说,大夫明明说了三公子身体虚得厉害,要静养,不宜大补。宋姨娘偏偏不听,什么补身子就给三公子吃什么,听说几十年份的人参都吃了好几根,三公子都流了好几回鼻血。她们都说...”绿晚凑近时锦,轻声说道:“是宋姨娘自己害死了三公子。”
时锦听得心中一凛,若是真的,这宋氏当真是糊涂得很。
“这话可不能跟别人说。”时锦嘱咐绿晚道。她不可怜宋氏,但是死了的时聿实在太无辜了。
绿晚连忙点头。
越走近,哭声就越大声。
远远地就看到院门口,人进进出出的,很是慌忙的样子。院门上的两盏大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
主仆二人走进院门,就见院中到处挂上了白灯笼,将院子照得惨白惨白的。人影晃动不休,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着。正屋厅堂的大门正开着,里面用白布装饰起来了。应该是停灵处了。
一些哭嚎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声音最大的,是时聿亲娘宋氏。
时锦走了进去,就见老夫人正坐在里面,也正蒙面哭着,宋氏跌坐在地上,抢天哭地,正嚎着。
时鸢跪坐在灵前,头伏在手臂上,背脊正厉害地耸动着。
时锦也不禁心生悲痛,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站在门口处,正在悲拗地抢哭着的宋氏不知怎么看到了她,一下站起身来,指着时锦骂道:“你这小毒妇,还有脸过来,我儿子死了,你高兴了,来看笑话对不对?”
宋氏双眼已经红肿得不像样,身上的绸缎衣裳也弄脏了一大片。
宋氏面目狰狞,她怨毒地瞪着时锦,眼珠子好像都要突出来了。见时锦不说话,她冷笑两声,“心虚不敢承认了是不是?小毒妇,你也别想好,聿儿就是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时聿尸骨未寒,时锦不想在灵前和宋氏争吵,但是宋氏直到现在还是口无遮拦,时锦压抑许久的火气也有些腾腾地往上冒。
“宋姨娘真是好个亲娘,不祈求三弟早点超生,反而咒他化成厉鬼。”
宋氏被时锦这一反讥,她自己是没有心咒儿子,但时锦这一说,就感觉像时锦在咒时聿一样,顿时理智尽失,尖叫着就要朝时锦扑来。
时锦当然不可能在这和她闹起来,见宋氏红着眼睛,面目狰狞,像是要生吞了她一样,显然将她恨到极致。时锦正打算避开,就听里面老夫人发话了。
“快将宋氏拉住!”
几个丫鬟婆子,连忙将逼近时锦的宋拉住了。
“三丫头,你来这挑事是不是?还不赶紧回去!”老夫人又朝时锦喝道,声音严厉,力气却不足,显得细声细气的,显然已是悲痛之极。
时锦看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宋氏,转身就下去了。
灵前的时鸢一直伏头在灵前痛哭着,外面怎么闹她都没有起身。
时锦刚出了灵堂,就见李氏匆匆忙忙地从院门处进来了。
“母亲。”
院中很亮,李氏顺着声音就看到了时锦。
“夜里凉,怎么穿这么薄?”
时锦又走近了几步,才道:“姨娘见不得我,老夫人叫我回去呢。”
李氏点点头,“回去也好,还有大半夜呢。你过也过来了,心意也到了,人家既然不待见,你就快回去睡。”
“母亲,您还忙呢?”时锦见李氏步履匆匆,衣裳整齐,就问道。
“时聿没得突然,府中什么都没准备,连寿材都要现买,什么炮竹纸品,什么都没备得有,还有的忙呢。”李氏道。她前两天就隐晦地跟老夫人提过,问是不是要先准备一些。老夫人很是不悦,像是她在咒时聿死一样,李氏就将话头压下了。这下好了,什么都没有准备,老夫人倒是坐着吩咐就是,她估计要好忙几天了。
时锦闻言,便也不扰李氏,带着绿晚去了。
但回到房里,时锦怎么也睡不着,绿晚担心她害怕,便也留下来陪她,睡在竹榻上。
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绿晚,青禾呢?”时锦这才想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青禾竟然没有过来。
“青禾闹肚子呢,虚得厉害,我就替替她。”绿晚说道。
时锦莫名觉得绿晚这话中好像有些心酸,她也是她的丫鬟,何来替的说法。
房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喧闹总算小了下来,这边已经听不到了,安安静静的,只有绿晚绵长的轻微的呼吸声。时锦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今天就是第二十天了,不,二十一天。李尤还没有来。
时锦慢慢地回想着上次李尤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全部都好像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不是会失信的人,时锦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时锦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李姝的话又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浮现了了出来。
李尤没说过自己家的地位,但是从他的朋友可以看出来,一定是不低的,至少不会是时家可以高攀得上的。
不会是家里人不同意,李尤不敢再来见她了。这个念头一起,时锦猛地翻了个身,好像这样就可以将这个念头压下。
良久,时锦叹息一声,原来她心底也深深担忧这个问题。古代的门第之见,不是两人两情相悦就可以轻易冲破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总该回来和她说清楚。
时锦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房中却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何时,时锦终于睡了过去。
“小姐,小姐!”
时锦感觉有人轻轻摇了摇自己,她倏地就醒了过来。房中早已敞亮,天已经亮了。
“绿晚?”
“小姐,夫人叫您过去,您快起来梳洗梳洗。”
时锦打了个哈欠,将被子掀到一边,坐了起来。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时锦问道。
绿晚摇摇头,“只说要你先用了早点再过去。”
这么早,李氏叫她过去做什么?时锦倒是不担心,还是起身换了衣裳,绿晚快速帮她梳了妆,又有小丫鬟送了早点过来,时锦匆匆吃了点,就朝李氏院子赶过去了。
但是到了之后,李氏又不在。略等了等,李氏才带着几个婆子进来了。
“母亲。”
“来了。”李氏招呼她一声,便坐了下来,雪迎又连忙奉了茶。
李氏喝了两口,这才对时锦道:“府里事情太多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反正也闲着无事,就帮我做些事。”
时锦听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却听得心里一惊。这虽然说是帮忙,这府中管事的帮可不是什么容易就可以插手帮的,也不是谁都可以帮的。李氏这是在教她掌管中馈了。
“老夫人昨晚受了寒,今儿也病了,老爷那也脱不开身,宋氏整日哭哭啼啼的,精神像是失常了一样,你嫂子又有了身孕,只有你能帮帮母亲了。我也已经禀明过老夫人。”李氏又道。
时锦朝房中躬着腰的几个管事婆子看去,她们虽然低着头,脸上表情还是能看到一些。几乎都闪过几分轻蔑之色。
这是李氏帮她争取到的机会,时锦当然不可能拒绝。
“女儿自当尽力。”时锦低头说道。
李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下面的婆子道:“这段时间,三小姐帮着管事,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们都要当着是我的吩咐,去尽职办了。别管主子是谁,就是老夫人,她老人家那我也是请示过了的,如有推诿,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颜面!”
底下的婆子都是在时家熬了多年了的,以前虽说也是李氏管事,但是老夫人到底没有放权,李氏好像只是一个大管家,虽往好听了说,她是掌管中馈的夫人,但其实连财政都不归她管,府中一概下人都得去宋姨娘处领月银。当年府中艰难,月银都发不出来的时候,是宋姨娘拿出自己的嫁妆,给下人们发了月银,就一直这样延续下来了,十来年都是如此。
虽说有点怪怪的,但是谁给银子替谁办事,宋姨娘虽说是姨娘,这些年,地位比明面上掌管中馈的正房夫人都高。
但是现在,最被看好的三少爷死了。宋姨娘就是再有钱,以后在府中的地位也肯定会大不如前了。下人们都是惯会审时度势的,这会儿,当然唯李氏命是听了。虽然时锦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个娇花小姐,但这会儿,谁敢提出异议?
李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回事。”
左起第一个婆子上前一步,“夫人,明尖茶已采购了二十斤,一斤三两四钱,共六十八两。各样果饼,各备了五十斤,共十三两六钱...”
李氏听完,“果饼怕是备得不够,老夫人下令聿儿的葬礼要大办,今儿去请了临北寺的大师们,等择了日子再说。”
婆子应下,自雪迎处领了对牌,下去了。
另三个婆子又分别回了事,事无巨细,大到招待来宾,小到香烛纸钱,都要跟李氏禀报一通,等几个婆子说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氏还来不及喝口水,又陆续有丫鬟婆子进来回事。
好不容易有了个空档,李氏转头对时锦道:“今儿是第一天,事要多一些,你就在旁边看着,也略记一记,有哪些事情,哪些婆子大致负责哪样事,什么事办了,也要想一想,还有什么事没办。”
说着又想起来,时锦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一时只怕理不出头绪来,便又道:“你只好好用心看着就是了。”
时锦应下。
一上午,两人就坐在房中,回事请事的人络绎不绝。
还不得闲,又有丫鬟来报,说来了闻信来吊唁的人,要李氏拿出接待的法子。
李氏急得骂了起来,“不是吩咐有福安排丫鬟小厮招待了吗?怎么这会儿来问?”
丫鬟有些为难,只不说话。
时锦见李氏急了起来,只好插言道:“有福是不是还没来”
小丫鬟点了点头。
李氏急得一拍桌子,“这个有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福是时家的二管家,人也四十来岁了。
李氏看了一眼身边的时锦,自己实在走不脱,这个机会,刚好能锻炼锻炼时锦,便对她道:“锦儿,你去找七八个丫鬟,去招待来客。”
时锦先是吃惊,李氏竟将这才差事派给自己。也知道李氏是趁机要她学点东西,就站起来,应下了。
时锦走到灵堂外,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丫鬟,虽是步履匆匆,却好像无所事事,找不到事做一样。几个来客上香也没人管,自己带下人来的还好,还让下人点了香上了,要是自己没带香的,还得自己去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