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起了一阵风。
萧祈煜睨苏瓷一眼,见她在揉搓双手取暖,便过去,帮她拢紧披风。
微砺的指腹触碰到她细嫩的脖颈时,苏瓷全身如被电流袭过。
她不太适应他这般对她,刚想走远点,却听一旁的孙公公蓦地提醒:“两位请,陛下已在里头等候。”
裕太妃的病情要紧,苏瓷也不再浪费时间跟萧祈煜计较。
虽然苏瓷参加的宫廷宴会不少,但是还从没见过以皇帝身份露面的萧祈安。
按照时间点来算,这个的时候,萧祁安和云罗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萧祁安一直以为与他通信的是当年救她的少女。
原著里,苏大小姐是让仆从去照看少年天子,所以天子对苏大小姐容貌的印象不是很深。苏瓷这边却做了点小改动。
当时,少年的伤势过重,而仆人只是简单地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如果超过有效救治时间,他的腿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想到原著中,萧祈安到死都在坐轮椅的结局,苏瓷心有不忍。
她悄悄地溜到他的房间,用夹板固定断骨,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那晚,她挥汗如雨。少年盯着她看了很久。
不知道六年过去,他是否还记得她的模样。
思及此,苏瓷把头埋低了些。
可她多虑了。皇帝的御案前有三层帷幔。月华倾泻一地,微风拂入,吹起帷幔的一角,也只是让她看到一个坐着的男人轮廓。
萧祈煜带苏瓷行完礼,刚想开口,帷幔深处的男人却先一步发话。
“信王可知毒为何人所下?”声音郎朗,不疾不徐,如雨打青瓷。
苏瓷小觑几眼萧祈煜的神色,心想,这个大猪蹄子该不会还在怀疑萧祈安?
看来,她要先揽过这个锅。
反正裕太妃是服了她开的药才会中毒的,在萧祈煜心里,她还没完全摆脱嫌疑。
就当毒是她下的好了。
“陛下,错在臣妇。”没过一会,苏瓷分外哀婉的语调已然响起。
萧祈煜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
“你?”萧祈安也是困惑。
苏瓷紧握双手,酝酿了会情绪,低头,泫然欲泣道:“没错,是臣妇一时鬼迷心窍,才害得母妃如今尚在鬼门关挣扎。可是,看着母妃痛苦不堪的模样,臣妇的良心过不去。现在臣妇不求将功补过,只求母妃能够平安顺遂。”
“求陛下能将解药赐予母妃,臣妇定将不胜感激,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苏瓷自认,她这番话的诚意十足。
转头,她又是一把抓住萧祈煜的手,樱唇翕动,“王爷,等母妃脱离危险后,臣妾愿意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她想好了,等裕太妃的情况好转后,再让萧祈煜找她算账。
看在她这么积极求解药,弥补过错的份上,他应该只是把她轰出王府。
萧祈安坐在轮椅上,正埋首在御案前作画,画的是一副人像。
春花初绽,垂柳画桥时,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在花丛中扑蝶,白裙翩翩,巧笑倩兮。
闻言,萧祈安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翻滚出汹涌的暗潮。
他握毛笔的手僵在半空,笔尖的一滴墨汁溅染到宣纸上。
画像已经基本完成,偏生又被这墨汁毁了。
此刻,萧祈煜真是非常后悔把苏瓷带过来。
对着帷幔后的萧祈安,他拱手道:“内子太过在意母妃的身子,言语间,颇有些无礼。还请陛下不要降罪。”
萧祈安敛容,以淡漠的口吻询问:“信王妃,若你所言为真,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朱颜泪?”
“是一位故人所赠。”苏瓷假装自己有一个苗疆的朋友,“可惜,那位故人并没有将解药给我。他本意是给我防身,而我却辜负了他的好意……”
说着,苏瓷又是抹了两把泪。
她察觉到,萧祈煜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
看来她的演技不错嘛。
萧祈安却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苏瓷知道,萧祈安的性格与世无争,他跟裕太妃也无冤无仇,没必要对裕太妃见死不救。
她想着,要不要再说点催人泪下的话时,萧祈安已是爽快地开口:“朕这就让人去琴山将朱颜花采下,送过来。就当这是朕送给裕太妃的生辰大礼。”
“臣谢过陛下。”萧祈煜告退后,立时带苏瓷离开。
他给苏瓷使了个眼色,沉郁着幽幽色泽。
分明是等我回去收拾你的意思。
苏瓷被吓得脊背发寒,不敢再抬头看他。
孙公公目送两人离去,将御书房的门阖上,复又掀开层层帷幔,来到御案边。
看到脏了的画像,孙公公俯身询问:“陛下,要老奴去换张纸吗?”
萧祈安未答话,而是失神地看着画像上的女子。
地上,两侧错银铜牛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身上金丝滚边的月白袍裳。
他白净俊美的脸庞,犹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每一处五官,都像是名家的丹青笔墨所勾勒,而如今,却透出丝丝缕缕的郁色。
半晌,萧祈安低低道:“福安,你说,信王妃的相貌跟画中女子有几分相似?”
孙公公倒抽了凉气,往后退却一步。白如纸的脸上尽是无奈,双唇张张合合数次,才开口:“老奴……老奴不敢说啊……”
第12章
四年前,信王和信王妃的婚事,虽说是信王府和左相府一手促成的,但亲自开口给他们赐婚的人是萧祈安。
如果皇帝知道信王妃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怕是徒添悲伤。
孙公公不忍心告诉萧祈安真相。
可萧祈安早已心明如镜,低头望着画像,喃喃道:“六年过去,不知她是否长的跟朕想象的一样。”
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本想等双腿痊愈后,能站起来的时候,再去寻她。
没想到,还是晚了……
孙公公保持缄默。
他想说,陛下的画工是极好的,画上的姑娘,竟然与信王妃的模样分毫不差。
刚才,他见到信王妃的第一眼,就被震惊到了。
萧祈安收回视线,“信王妃可与裕太妃结过怨?”
四年前,与他有书信往来的姑娘,曾跟他讨过毒.药,称是为了防身。
他将苗疆进贡的朱颜泪送给了她。而解药朱颜花还未长成,他就还没给。
四年来,也不见她再次提及。
若不是受尽委屈,她又怎么会将朱颜泪拿出来。
孙公公回禀:“听说裕太妃先前曾因为信王未纳妾一事,对信王妃颇有不满。今晚的生辰宴上,裕太妃也是打算挑几家的姑娘,来充实信王府后宅的。”
“原来如此。”萧祈安回想起当年那小姑娘执着为他疗伤时的模样,怎么都不信她真的会去害人,认定她是有苦衷的。
她给裕太妃下毒,那也必定是裕太妃让她受了委屈。
可苏瓷刚刚坦白了下毒的事情,回去后,信王府怕是不会放过他。
萧祈安即是正色道:“派几名御医,随信王回府为裕太妃诊治。再派几名大内侍卫跟随,务必不能让信王妃有事,也不能让他们透露保护信王妃的目的。”
如今,在这浑浑浊世中,她是他唯一想要守护的人了。
萧祈煜,我把她交到你手里,你千万不能将她打碎了……
琴山上负责照料朱颜花的宫人,在接到命令,取下朱颜花之后,迅速地赶到宫门口,将花交到萧祈煜手中。
萧祈煜打开木盒时,却发现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
只听那宫人说道:“王爷,你怕是有所不知。这朱颜花乃是并蒂花,每个花期会结出两朵一模一样的花来,其中一朵为解药,另一朵的毒性却是极强,在以前,是被拿来加入到朱颜泪中的。任是再高明的大夫,都无法分辨出两朵花的区别。”
萧祈煜听罢,略一颔首,“本王明白了。”
苏瓷有些苦恼。
原以为拿到解药,裕太妃就有救了。
谁知道,还有一个巨大的坑。
她端着木盒子研究了一路,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等到马车行驶至信王府前,见萧祈煜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她真想问一句,他怎么还没她这个儿媳妇紧张。
萧祈煜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先把王妃带到母妃屋里去。”萧祈煜将苏瓷交给了清碧。
苏瓷想到裕太妃的屋子里的古籍上或许还有线索,也不再多言,就进去了。
被皇帝派过来的御医抬起脚步,表明了想要去给裕太妃诊治的意思。
“几位大人请留步,母妃的身体由府中的大夫照看足矣。”萧祈煜却将他们挡在了府门口。
同时被挡住的还有另外几名大内侍卫。
萧祈煜冷眼观望着宫里来的这些人,心道,毒害太妃乃是大罪。皇帝刚刚却什么都没说,难道是打算等会直接抓了苏瓷,交由刑部发落?
而他,偏偏要将这女人留在王府。
萧祈煜临时加强了看守府门的人手,然后,去将管家将府中所有下人都召集到裕太妃的院里。
萧祈煜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令人用两朵花做药引,分别煎两碗药,再找人试药。
管家宣布了他的想法。
“大家都听好了,现在需要有人为太妃娘娘试药,这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可若是你能活下来,那接下来的,信王府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话落,下人们的情绪一下慌乱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侍奉太妃的婢女紫竹先跪了下来。
“奴婢愿意。平日里,太妃娘娘一向是善待奴婢,有这个机会能为太妃牺牲也算值了。”
闻言,清碧也跪下去,抹了把泪。
“让奴婢去试药,王妃如此劳心劳力地救治太妃娘娘,而我能为王妃分忧,也是极好的。”
“小的也愿意。”惊蛰木着一张脸,呆呆地说道:“王爷,小的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就算一走了之,也没有丝毫牵挂。”
自愿试药的人越来越多,而萧祈煜似乎不为所动,目光仍在人群里逡巡。
直到一阵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他的面上才有些许波动。
“王爷,不如让奴婢去。”云罗走到人前,缓缓地掀起裙摆,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但是奴婢有一个条件,需要王爷答应。”
“你说。”
云罗抬起头,目光平静,一字一句地说道:“奴婢的母亲年岁大了,如果奴婢有个万一,还请王爷能厚待家母。如果奴婢能侥幸活下来,那么,王爷也要答应帮我达成一个心愿。”
“好,本王答应你。”萧祈煜应的爽快。
他就需要这种谈条件,而不是让他觉得有所亏欠的人。
只是,眼前这婢女举止不凡,气质不俗,竟不像是普通的婢女。
萧祈煜注视着她,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云罗接到他的目光后,并没有任何闪躲,一双眸子,依然沉静如水。
然,当云罗起身,提裙步上台阶时,却见苏瓷打开门,兴冲冲地跑出来。
“王爷,我……我知道了。”
苏瓷的脸上沾染了些许汗珠,她累的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这个时候,她发现萧祈煜和云罗正在对视,立马脑补了很多粉红小泡泡。
男女主角终于正式会面了?
可是,这种时候,谈恋爱不合适啊。
“王爷,我知道分出那一株才是真正的解药了。”苏瓷过去,挡在了云罗和萧祈煜之间。
萧祈煜拧眉,眼眸冷厉几分,一只手握住她薄削的肩膀。
“你用了什么方法,该不会……”
一句话未说完,却见眼前的女子的身子一软,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第13章
苏瓷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
迷糊地抬起头,就见到萧祈煜冷沉的面色。
“王爷,你快让人去煎药,留给母妃的时间不多了。”她将正确的解药告知萧祈煜后,小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嘟囔道:“还有,我好困,我想睡觉。”
“不许睡,给本王睁开眼睛!”萧祈煜以为她是亲自试过药,才得出的结论。他担心,这一觉睡下去,她就再也醒不来了。
萧祈煜吩咐下人去给裕太妃煎药后,将苏瓷圈在怀里。
一个眼色使出去,张大夫诚惶诚恐地来给苏瓷把脉。
顶着强大的压力,张大夫颤抖着手,低声回禀:“王爷,王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王妃向来身子虚,再加上劳累了整整一夜,自然是撑不住的。她需要多加休息,再配上草民为她所开的调理方子便可。”
萧祈煜这才收回如冰锥般的目光。
他将女人打横抱起,厉眸扫向四周墙垣上数位大内侍卫,凛然掀唇:“王妃已经付出了代价,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如果再因为此事来找信王府的麻烦,本王自是不再客气。”
说罢,萧祈煜迅疾地抱着苏瓷去了棠梨院。
苏瓷扯开眼缝,听着周围嘈杂的动静,莫名地困惑。
她真的只是困了而已,怎么感觉大家关心过头了?
刚才在裕太妃屋里,她在研究花朵时,终于想起,在现代的一个中医论坛上见到过朱颜花,论坛的幻灯片上也曾展现过朱颜花的放大图。
能被做为解药的朱颜花,其中一片花瓣上会有极细的浅蓝纹路。
她在灯下观察了很久,总算得到了答案。
一日的疲惫感累积下来,苏瓷的眼皮子打架,再也支撑不了,索性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萧祈煜怀里。
这大猪蹄子的怀抱,今天跟暖炉一样,体验还不错。
而其他人就没她这么惬意了。
王府的墙头,大内侍卫们苦恼地看向自己的同伴,在风中互相打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