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琴络带着人进去, 利落地伺候闫清更衣。闫清昨夜很晚才睡,此刻睡眼朦胧。待用帕子洗了脸后, 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今日闫清要早些入宫, 替皇帝带着诸位大臣去天坛行祭天大典。往年这事是由太子做,今年皇帝交给了闫清。
收拾妥当后用膳, 王华悄然入内,立在一旁。
“宸王与南朝王到哪里了?”闫清漫不经心问道。
“据说已经从扬州府走了, 正往海宁去。等到了海宁,就该回京了。”王华道。
“嗯,让人多询问着, 毕竟是两位王爷一同南巡,出不得岔子, 父皇对此事也很上心。”
王华抬头看向闫清,有些欲言又止。见闫清神情淡淡,便什么也没说。
用罢早膳, 闫清便穿着隆重的朝服上了马车, 往宫里去。大臣们已经等在太极殿,闫清从外头大步走上台阶, 一身明黄蟒袍,头戴朝冠,气宇轩昂。众臣叩首参拜。
到了天坛,一共一百零八步台阶往上,闫清独自走上去,对天叩拜后念祝词。祝词有整整三页,密密麻麻,好在闫清昨夜提前看过,此刻读起来比较流畅。
祭天不只是鬼神之说,更是权利的象征。开年祭天,为民生祷告,凡有天灾也必定会有皇室之人协百官祭天,以安民心。
底下百官跪伏,唯有闫清一人在高高的天坛上,这样的好时机,有些人是不会放过的。
忽然人群中传出喧闹声,众人抬头望去,远一些的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俞广带着的十六卫迅速将那边围了起来,过了一会,几个官员便被押走了。
众人心惊胆颤,上头的穆王却没停下过,继续念着祝词,如此大家也不敢再高声议论,只得继续跪伏下去。
底下的人小声传消息,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准备刺杀穆王,武器杀手都准备好,就等着让穆王一箭穿心。却不知俞广等人早已埋伏好,等那几个官员发出手势,便直接一网打尽。
这肯定是事先准备好的,不但要祭天,还要杀人。官员们抬头看向穆王跪得笔直的背影,心中唏嘘。不知这穆王是衣服里早就穿了护心甲,还是他真的胸有成竹,不怕死。
最后一声祝词念完,穆王站起来,转身面对众人,面容平静。他的背后是广阔的蓝天,只一人静静站在那儿,却无比威严。
诸位官员看得一愣,竟忍不住再次跪伏,此次不对天,只对天坛上站着的那个人。
忙碌了一上午,祭天大典终于完毕,闫清立刻进宫向皇帝禀报。皇帝也听说了天坛发生的事,私下里跟李公公夸赞闫清处理得好,有大将之风,李公公也跟着赞不绝口,光捡好话说,夸得皇帝红光满面。
等闫清到了跟前,皇帝却沉着脸,问道:“如此大事你竟然隐瞒不报,连同俞广私下里解决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闫清面对皇帝可就不那么深沉了,笑着摸摸鼻子:“儿臣当然怕了,可是十六卫那么多人都准备好了,若是禀报父皇,父皇肯定会做许多准备,那些人也就闻风丧胆,不敢妄动了。”
皇帝被闫清噎得没话说,他总不能说他一点事都不会做吧,这不是白日说谎吗。
皇帝干咳一声,问道:“查清楚是哪些人了吗?”
“官员就是那几个,究竟是谁背后指使还得再查,俞广已经将人交给了大理寺,想必不日就能出结果了。”闫清回道。
“知道了,去吧。”皇帝挥挥手。
闫清便行了礼退出宣政殿,走下台阶却见到了秋嬷嬷。
两人几月没见,突然见到,闫清发现秋嬷嬷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些,腰也更弯了,心中满满都是酸疼。
“嬷嬷怎么来了?”闫清再顾不得外人的目光,大步走过去,亲昵地搀住秋嬷嬷。
秋嬷嬷却将闫清拉远了些,紧张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闫清完好无损才安心:“听闻王爷被刺杀,奴婢坐不住,便来看看您,奴婢立马就走,不会让人多议的。”
“嬷嬷。”闫清重新将秋嬷嬷搀扶住:“就算有人议论也不怕,您想看就多看看。”
只有在太后和秋嬷嬷面前,闫清才藏不住自己的本性,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奴婢还要回慈庆宫报平安呢,太后很是担忧,却不敢召您去慈庆宫,一定要让奴婢亲自来看才行。”秋嬷嬷眯着眼睛笑道。
秋嬷嬷被闫清搀扶着,也许她自己没发觉,闫清却握着那瘦弱的胳膊心中发颤。秋嬷嬷明明穿得很厚,但她的胳膊握着却空捞捞的,她的生命挡也挡不住的在流逝。
秋嬷嬷笑得很开心,一直盯着闫清看。闫清想了想,弯起嘴角笑道:“我送您回慈庆宫。”
“王爷要去慈庆宫?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秋嬷嬷担忧道。
“几个月都没去了,去一次不打紧的。”闫清主意已决,让人抬了暖轿过来。
秋嬷嬷也有自己的暖轿,可闫清偏要她一同坐,秋嬷嬷怎么敢,连连推阻,却拗不过闫清的坚持,两人一同坐上了闫清的暖轿,往慈庆宫而去。
太后坐在正殿里等消息,林语棠一味的安慰她,可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终于等得秋嬷嬷回来了,太后立即站起来往外走。“您慢点走。”林语棠急忙扶住她,怕她又闪了腰。
见到闫清扶着秋嬷嬷走进来的时候,太后浑身一震。
“主子,您看谁来啦?”秋嬷嬷喜笑颜开地带着闫清来到太后跟前。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闫清跪下行礼。再站起来时,却见太后一脸怒容,指着秋嬷嬷骂:“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这个时候带他来慈庆宫?你还嫌他麻烦不够多的?”
秋嬷嬷一愣,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闫清嬉皮笑脸地搀住太后:“您别赶我走,今日是我自己要来的,秋嬷嬷还不让我来,可是我想您了。”
太后顿时心软了,由闫清搀扶着往里头走,边走边埋冤道:“一个个的不省心,这时候正是风头呢,如今宫里就你一个王爷,还不知道收敛。那些人看着你荣华加身,若是再传出你和慈庆宫和睦的消息,他们眼睛都要红得滴血了。”
“就一次罢了,再不和睦,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见吧,到时又该传出孙儿不孝的话了。”闫清笑道。
太后心里满是担忧,还不放心,转身对秋嬷嬷道:“你去让人传出消息,就说是穆王来看皇孙,来的时候哀家在礼佛。”
“奴婢去吧。”林语棠道:“奴婢待会还要去景阳宫,想必皇后娘娘会问起,这样的话传出去也肯信一些。”
“行,那你去吧。”太后便放心了。
几人来到后殿,秋嬷嬷屏退了奴才宫女,自己也退了出去,让祖孙俩好好说会话。
太后这才拉着闫清的胳膊左右打量,蹙眉道:“怎么瘦了?”
“孙儿每日帮父皇处理朝政,累得一上床就睡了,肯定就瘦了。”闫清委屈巴巴道。
太后却不心疼:“好好做事,现在多累些,以后才有资格得到更好的。”
闫清也不是真委屈,不过是想逗太后笑罢了。倚靠着老人家的肩膀,闻到太后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便觉得所有的疲劳都消散了。
太后轻轻摇晃着身子,拍着闫清的手背:“你呀,你当初说要离了慈庆宫,我还觉得也许是你想多了。还想着再过两个月,要是什么事都没有的话,我就什么也不管了,依旧天天召你来慈庆宫。可是没想到你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如今是刺杀,以后呢?他们说不定还会下毒,做许多没人性的事,我一想起来心就揪着疼,怎么能安心?”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皇祖母,这些都是我必须要经历的,咱们都咬咬牙挺过去,等一切都顺遂了,到时候咱们再像以往一样天天乐乐呵呵的,您说是不是?”闫清闭上眼就想起今早的刺杀,复又睁开,握住了太后枯槁又温暖的手才安心。
“我的孙儿长大了,开始保护皇祖母了。”太后笑道:“其实皇祖母并不怕那些危险,什么风浪我没见过?可是你说不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就听你的,我不想让你担心啊,只有我们好好的,你才能安心做事不是?”
屋外的秋嬷嬷悄悄将窗打开,温暖的阳光便照进来,一屋子的暖阳。
祖孙俩没有提起刺杀的事,也没有说前朝的事,只是安安静静坐着,聊着闲话,一如当初的模样。
“皇祖母。”闫清抬起头来,直视着太后:“父皇想让我做太子吧?”
太后一惊,转头看去,却见闫清眼底一片坦然。安静了须臾,太后点头:“你父皇是有这样的打算,可是闫清,你要知道世事难料,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若是没有成真,你心里也不要难受。”
闫清双手撑在腿下的椅子上,摇晃着身子,笑意中带着一丝怅然:“其实我知道,父皇不是要我当太子,而是如今该有个人来顶替这个位置,父皇不过是刚好选了我而已。有了太子朝堂才能安稳,才不会四分五裂,我都知道,所以就算我将来不是太子,我也不会太难过。”
太后心疼地环抱住闫清:“你怎么什么都看明白了,闫清啊,活得明白才是最痛苦的。皇祖母和你父皇也不想的,可是为了江山社稷,我们不得不做这样的牺牲,你要是累了就给皇祖母说,咱们不当太子了,你依旧做你的闲散王爷可好?”
太后说了“牺牲”二字,可不就是牺牲么?景文太子用自己的一辈子来体会这个道理,如今轮到闫清了。王爷们都已经长大,大臣们也稳定了势力,对付未来的储君将比当初的太子更加猛烈。
“都走到这里了,我若是放弃了,父皇该怎么办呢?”闫清笑着摇头:“您别把我的话当真,我也只是在您面前诉苦撒娇而已,您听过就忘了吧。”
☆、第八十四章
太后则更加感概了:“若是那孩子和你一样坚强就好了, 他哪怕再坚持几年呢,也不会走到如今的模样。”
太后一直以为太子是病死的,闫清不愿亲口欺骗,便没有说话。
祖孙俩依偎着说了会话后, 秋嬷嬷抱来闫梓, 闫梓又长胖了许多,开始长出白白的嫩牙了, 一见着□□母就笑,这么小就知道谁最疼他,聪明极了。
闫清抱进怀里逗了会, 之前抱的时候闫梓还是他的侄子,如今却变成了他的儿子,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抱着抱着就走了神。
“有一事我想对你说。”太后看着闫清, 语气温和:“如今你的儿子养在慈庆宫, 虽然不是你的, 但在外人看来总是你的, 以后他也得叫你一声父王, 如今还小没什么,以后孩子大了,你与他常年不见岂不是生疏了?就算他叫你一声父王那也只是口头上的事,要是你和他不亲了,你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闫清品了品太后的话,笑道:“皇祖母说的是, 可是这一两年怕是不行,还得麻烦皇祖母照料一下。”
“你交给我我当然会尽心照顾,我只是提前与你说明这个道理罢了,以免你以后只顾着朝堂上的事,反倒与自己的儿子生疏了,得不偿失,外人也会笑话。”太后悠悠道。
“是,孙儿知道了。”闫清点头应了。
将孩子抱回给秋嬷嬷,闫清便要走了,他不能待太久。
秋嬷嬷亲自送出慈庆宫,闫清回头道:“嬷嬷回去,外面太冷了。”
秋嬷嬷点点头:“王爷一定注意身体,夜里别熬太晚。”
“我知道了。”闫清点头答应。
秋嬷嬷又吩咐送闫清出宫的内侍:“别带着王爷去走没扫雪的地,仔细打滑摔着了。”嘱咐完便转身回去了,闫清看着她走进去了才离开。
闫清刚走,林语棠从景阳宫便回了慈庆宫,脸色不是太好。
秋嬷嬷很会看脸色,追问了许久,林语棠才道:“嬷嬷,我听说穆王府里有一个丫鬟,当初在并州时两人就纠缠了几回,那丫鬟连王姑娘都得罪不起,您知道这回事么?”
“什么丫鬟?”秋嬷嬷蹙眉:“我可没听说过,你听谁说的?那丫鬟现在在哪?”
“当然是在穆王府了。”林语棠苦笑:“穆王可真是怜香惜玉,这事极少人知道,那个人被他藏了那么久,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听说那丫鬟日夜陪在穆王身边贴身伺候呢,也不知道穆王将来打算给她什么名分?”
听林语棠越说越荒唐,秋嬷嬷忙制止道:“听来的话别乱当真,穆王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要是真心喜欢谁早明言了,何必藏着掖着?”
“可他要是真心护着一个人,不就如同他对慈庆宫一样,百般周全,尽心维护?”林语棠反驳道。
秋嬷嬷也沉了脸:“你若实在想不通,何不追出去问穆王?且不说那丫鬟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拿一个丫鬟和慈庆宫比,也枉费了太后如此疼你了。”
林语棠竟也犟着不说话,秋嬷嬷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去了后殿太后那里,将林语棠一个人晾在那里。
闫清走在宫道上,身边的内侍听了秋嬷嬷的话,绕开了小道,专往大道走,也就不从东宫门口路过了。
宫道旁有个供人赏玩的花园,路过那里的时候,闫清听见有人在园子里说话,声音有些耳熟,便走慢了些。
“王爷,看起来快下雪了,这估计得是雨雪,落在身上可冷了。”内侍提醒着,想让闫清走快些。
园子里说话声混合着孩子的哭声,听了一会后,闫清才想起来这是丽婕妤的声音。
“走。”闫清便不再理会,准备离开。
拐了个角,已经快要走远了,身边的内侍才道:“这么冷的天,丽婕妤和太子妃娘娘还出来逛园子呢。”
“太子妃也在那儿?”闫清偏头问道。
“是呢,奴才看见太子妃娘娘也在里头的。”
闫清有些纳闷,陈氏与丽婕妤向来无交集,怎么如今这么要好了。
“王爷!”身后响起金环的声音。
见闫清回头,金环心中暗喜,忙走过来行礼:“王爷。”
“怎么了?”闫清下意识往拐角看去。
“小公主落水了。”金环着急道:“丽婕妤不让宣太医,您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