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第108章 惊人
  傲雪起了个大早往家赶,要收拾几件衣服带回关家,好伺候姐姐的月子。昨天亏她去了,要不然那傲霜能让她家的大姑奶奶活活欺负死,大姑奶奶见了傲雪,因知道她那婚姻大事不清不楚的,还被前头的丈夫休了一次,便也不把她往眼里放,殊不知这傲雪如今是除了金玉郎之外,谁也不怕,她铿铿锵锵的和关家大姑奶奶对阵一场,最后逼着她姐夫杀鸡煮蛋熬小米粥,让她那位傲霜姐姐吃了顿好饭。
  她打算在关家住上个五六天,她姐姐苦惯了,也不娇贵,能安然的歇个五六天,便能恢复大半元气。心里将一切事务都盘算清楚,她昨晚熬夜,今朝起早,顶着寒风回了家,料想着施新月和金效坤都不会起得这么早,所以她拿个长杆铜钥匙塞进院门门缝里,上下左右的活动了一番,最后听得“啪嗒”一声,正是横在里头的门闩被她挑得落了地。推开院门进了去,她转身将院门依着原样关好,心想幸好家里是总有人的,要不然这门锁就是个摆设,连自己都防不住,还能挡得住贼?
  一边思索着安全问题,她一边向内走,一进正房的门,她就下意识的抬手捂了鼻子——屋里有股子热烘烘的腥味,让人闻了犯恶心。扭头看到金效坤的卧室虚掩着房门,她便皱了眉头走去轻轻推门,心想这是哪来的怪味?是大哥在这热屋子里留了剩饭剩菜?
  她怕金效坤还没醒,所以动作很轻,无声无息的探进身去,她看清了房内的情形,一颗心随即漏跳了一拍。
  房内寂静,金效坤穿着贴身的白绸裤褂,端坐在床边。白绸裤褂上面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他闻声抬头望向傲雪,脸上也印着零星的血点子。
  而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若不是傲雪和他朝夕相处了一年有余,那么绝不会认出他会是施新月——他的面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头颅也变了形状,后脑勺枕在一片红的白的浆子里。
  一口气梗在胸口,傲雪靠着门框不哭不叫,圆睁二目单只是看。看了好一阵子,她才抖颤着发出了声音:“大哥……谁杀了施先生……”
  金效坤看着她答道:“是我。”
  傲雪软了两条腿,靠着门框打晃:“你?”
  “是我,因为他昨天半夜摸了进来,想要杀我。”
  说着他对着屋角方向一抬下巴:“那是他的刀。”
  傲雪望过去,见那地上果然扔着一把匕首,匕首染了血,看着眼生,不是家里的东西。转动目光又望向金效坤,她像是痴傻了,对待一切都不能理解:“他……杀你?”
  金效坤慢慢的站了起来:“你知道他和金玉郎的关系吧?”
  傲雪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
  金效坤又道:“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你说他让施先生杀你?”
  “你不信吗?”
  傲雪哆嗦得又说不出话了,心里只觉得不可能,施新月不是那样的人。他认识金玉郎不假,可他并不鞍前马后的围着金玉郎转,他和金玉郎就只是“认识”而已,这么疏淡的关系,怎么能让他为了金玉郎来杀人?心里转着一千一万个不可能,她一时间竟不知从哪一句说起,最后就只哭出了一句:“施先生救过我的命,他是好人啊。”
  说完这话,她泪眼朦胧的望向金效坤,心中随即一惊。金效坤直勾勾的注视着她,黑压压的两道浓眉下,他那轮廓分明的两只大眼睛凹陷在了阴影里。她说不出他的眼神究竟是冷酷还是疯狂,总之是生平第一次怕了他,怕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时,他开了口:“二姑娘,北京城我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趁着金玉郎还没有找上门来,我打算带你离开这里,到果刚毅那里去避一避风头。”
  傲雪颤巍巍的“啊”了一声,哪里还有主意?而金效坤一步一顿的挪到了靠墙的立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一支新手杖。拄着手杖走到傲雪面前,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昔的和善:“二姑娘,劳驾你给我倒一盆热水,我这样子太狼狈了,一会儿得洗一洗,换身衣服。”
  傲雪后退了一步,带着哭腔答应了一声。而金效坤转身走回到尸体旁边,垂头又审视了片刻,随即放开手杖,随手抓过了椅背上搭着的一件外衣。
  弯腰用外衣包裹了施新月那面目全非的脑袋,然后他抓住施新月的双臂,开始把人往门外拽。其实没了手杖他也照样能活动,他在监狱里是干什么的?他在监狱里要一瘸一拐的从早走到晚,双手还要推着沉重的石磨。
  只不过是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在他看来,太过狼狈和丑陋罢了。
  他这体面到底的人,此刻顾不得体面了,一路把施新月拖到了后院的柴房里,他还想挖个坑把施新月埋起来,但是那么干就成了大工程,而他不敢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傲雪傻愣愣的跟着他,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并没有依言给他预备热水,他只好自己回房提起暖壶,倒了一盆热水洗脸洗手。
  半个小时之后,连家人去屋空,院门上加了一把铁锁头。
  这个季节,虽然算是开了春,然而天气依旧是冷,并没有立刻的春暖花开。如此过了十多天,左邻右舍一点察觉都没有,只有飞檐走壁的野猫们进了连宅的柴房撕撕咬咬,野猫之一叼着一只人手窜入胡同,被几个淘气孩子拦了住。野猫松了口,径自逃了,而淘气孩子们围着那只手,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什么,立刻一起爆发出了惊叫。
  警察闻讯而来,封锁了整条胡同,捉弄野猫的淘气孩子们也都吓得哇哇大哭。警察撞开了连宅大门,从后院柴房里抬出了一具骷髅。
  真是骷髅,野猫们这些天在柴房里吃了又吃,已经把施新月啃得不剩了什么。
  这件凶案立刻就上了报纸,一时间舆论大哗,姑且不提,只说金玉郎那天随口打发走了施新月后,也就把这事丢了开,万没想到施新月竟会因为自己那一句话送了性命。手拿报纸愣在了六国饭店的客房里,他倒是不很难过——他可能是上辈子欠了施新月的,所以这辈子对这家伙是只要奉献不求回报。他从来没打算过让施新月为自己卖命,然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像瘟疫或者毒液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施新月这么个和他不大联系的人,竟然也横死了。
  施新月那天是打算回去杀了金效坤的,所以他的死亡肯定和金效坤脱不了干系,或者干脆就是金效坤和连傲雪联手杀了他。这倒也罢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让金玉郎放心不下:金效坤知不知道施新月之所以动了杀机,是因为受了他的怂恿?
  如果金效坤认为是他支使了施新月去杀人,那他可有点委屈。他当时只不过是心情不好,只不过是有点烦施新月,只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仅此而已,就这么简单,他可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王,成天琢磨着要取人性命。
  怀着这点小委屈,他知道自己和金效坤的和平期就此结束了。自己接下来得多加些小心,要不然四面八方都是仇家,谁知道哪一位会抽冷子向他开一枪?
  他那可不是普通的仇家啊,他那些仇家,和他结的可都是血海深仇。
  这么一想,他收拾行装,趁着天亮,搬回了陆家。他那位陆兄实在是拿他当了儿子养,总想给他弄个官当当,让他将来能有个前程。他也正是为了逃避这个前程,才溜回了饭店。如今他两害相权取其轻,认为和死亡相比,还是跟着陆健儿当差更安全些,况且这么胡乱的混日子也混不出什么乐趣来,不如换种生活,兴许能另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来,也未可知。
 
 
第109章 在山东
  山东比北京要热得早些,傲雪离开北京的时候,还能觉出残冬的寒意,可一路南下到了这山东地界,她停下来也没住多少天,世界就已经变得春意浓重了。
  她所停留的这个地方,是一座挺富庶的小县城,果刚毅上个月带着一个团的人马开过来,也不知道是要在这里驻扎多久。北伐的火焰正在从南向北席卷,他那位充满智慧的、给他教训教他做人的老上司连司令,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放出眼光,为自己精心挑选了新的阵营。果刚毅随着连师长走,就也糊里糊涂的成了革命军。
  果刚毅水平有限,胸中实在是没有大格局,但让他见见人说说话,或者带兵守个小县城,那倒还完全没有问题。金效坤带着傲雪前来投奔他时,他表示了热烈欢迎——他这人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发财的,尤其是前些日子损失了五十万,让他更加的奋发,必要尽快把那五十万再赚回来。赚钱的道路——在他看来——有很多条,但单凭他一人之力,他有点力不从心,所以金效坤来得正好,这回他们二人联手,他出钱,算东家,金效坤出力,算经理。这座小县城也算是交通要道,守着这条要道,他得把生意做起来。
  金效坤和果刚毅到底做的都是什么生意,傲雪一点也不知道。和金效坤住在团部后头的一座小院里,她忽然空落落的没了事做。先前在北京家里的时候,她从早忙到晚,家里的活怎么干也干不完,如今她清闲了:饭有厨子去做,衣裳有老妈子洗,柴禾和水也有小勤务兵去挑。如果她愿意,她满可以从早睡到晚,而且不会有人挑她的理。但她琢磨着自己可能是贱,闲了几天居然还闲得难受了,早上也是越醒越早,恨不得要和公鸡一起起床。可是起来了又能干什么呢?没事干,只能是坐下来想想心事,一想就想到了施新月身上,然后她那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她总觉着施新月死得蹊跷,“觉着”而已,不敢细想——那天清晨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她在事后都不敢细想。她知道自己必须狼心狗肺的忘掉施新月,必须死心塌地的相信金效坤,非得这么着,才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这天早上,她又早早的起了来,推门走到院子里,她看见了金效坤。金效坤穿着一身鸦青色哔叽夹袍,独自站在院角一丛花木前,他歪着脑袋,正在审视枝子上的芽苞。清晨阳光照射下来,他气色不错,新刮的脸,下巴微微的有点泛青。忽然一扭头望向了傲雪,他笑了,眼角显出浅浅的纹路,给他添了一点慈眉善目的意思:“多穿点,不冷吗?”
  傲雪低头扯了扯身上的小袄,然后答道:“不冷,大哥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一会儿要和刚毅出门去,去见个人。”说到这里,他很诧异的一笑:“你猜是去见谁?”
  傲雪也笑了,同时发现金效坤的白发在转黑,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在一路好转:“那我上哪儿猜去?你的朋友里头,我就认识个果先生。”
  “是段人龙。”
  傲雪听了这三个字,迟疑着没言语。金效坤见了,便解释道:“段人凤的哥哥。”
  一听“段人凤”三个字,傲雪想起来了:“哟,段人凤不是那个——的太太吗?”
  她现在视金玉郎为鬼魅邪祟,提起这个人来,她连那个“他”字都不想用。金效坤却是无所谓,心平气和的答道:“已经不是了。这里头也是一场大戏,我也是昨天才听刚毅讲的。”
  傲雪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惊讶,心想那个段人凤能和金玉郎闹掰,证明她还算个正常人。
  金效坤这时又想了想,然后告诉她道:“段人龙那里不远,我们坐汽车去,大概明天就能回来了。你好好的在家里等着我,要是无聊,晚上就让门口那个小勤务兵带你看戏去,这里除了看戏,也没有别的娱乐了。”
  “我不用你管。”她含笑答道:“你自己路上小心。”
  这时候院门一开,是一名副官进了来,请金效坤到团部去。金效坤向傲雪道了别,然后跟着那副官出了门。傲雪目送着他,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对她一直是好,好得彬彬有礼。有个形容好夫妻的词,叫做“相敬如宾”,傲雪看他如今和自己的这个光景,就正是标准的“相敬如宾”。
  可他们并不是夫妻。
  她不知道金效坤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的身体分明已经没有大碍,这个院子里分明也只住了他们两个人,可他对她就只是以礼相待。
  在团部的院子里,金效坤和果刚毅会了面。
  果刚毅一身戎装,戎装穿得不大利落,脸倒是洗了。抬手摸着新剃的寸头,他看了金效坤那脑袋一眼,心想这位老兄真有个恒心,十年如一日,头发永远梳得这么一丝不苟。想象着金效坤早上“当窗理云鬓”的情景,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金效坤抬眼望向了他:“你笑什么?”
  “没你的事。”
  金效坤无意深究他那个笑,从旁边的小勤务兵手里接过一顶礼帽,他抬手把帽子小心扣到了头上:“刚毅,我真的有必要去吗?要不然,我还是别去了。老实讲,我若是见了段人龙,怕会尴尬。毕竟——”
  “没什么可尴尬的,你俩挺有缘,算是一对难兄难弟。你呢,不用说了,段人龙呢,当初让小畜生逼得跳了火车,也是九死一生。”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金效坤的肩膀:“不开玩笑了,你真得去。在咱们这个公司里,你是我的经理,只管事不见人哪行?”
  果刚毅所言非虚,他很认真的和金效坤达成了个口头协议,开了家一不挂牌二不纳税的秘密公司,这公司依托于果刚毅的军事力量,目标是不管干什么,先弄个五十万。
  汽车开了过来,副官上前打开后排车门。果刚毅推了金效坤一下,金效坤弯腰钻进汽车里,然后他也坐进来。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这汽车响了几声喇叭,慢吞吞的上了路。
  段人龙所在的县城,距离此地约有一百多里的路途,一路上这果刚毅继续大讲段人龙——段人龙当初在北京城里招惹了小畜生,结果好家伙,他一行七八个人出北京,差点被小畜生害了个全军覆没,最后一共就逃出了两个活口,其中段人龙是在火车过桥时跳了车,被河水冲出了好几里地,幸亏后来被个好心人及时捞了上来,饶是捞得及时,还躺了一个多月才能爬起来。
  “说是受了内伤。”果刚毅兴致勃勃的解释:“原来这人从高处跳到水里,也不安全,人往水面上‘啪’的一拍,能把五脏六腑震碎了。”
  金效坤点了头:“然后呢?”
  “然后他能爬起来之后,就去找了我们连司令,连司令一看他这么忠心,自然是相当感动,等他又养了几个月之后,就给他放了个卫队长当,但是连司令身边有个姓李的,不知道是副官还是什么玩意儿,这姓李的总跟段人龙打架,有好几次都差点打出人命来,连司令就又给他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这不就跑到这儿来当团长了嘛。我跟你讲,这个段人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和他合作,要和气生财,账目算清楚,千万别占他的便宜。我不是怕他,我是懒得惹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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