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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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作者:尼罗
 
简介
阔少金玉郎被土匪段氏兄妹绑架,他的兄长金效坤以此为契机,对他实施了一场打着剿匪旗号的谋杀。
段氏兄妹图财不成,反倒阴差阳错的和金玉郎成了同路人。
而金玉郎死里逃生离开险境,在段氏兄妹的辅助之下,开始了复仇。
 
 
 
楔子
  民国十四年,北京,金宅
  金效坤独坐在书房里,他端正的肩背倚靠着同样方正坚硬的椅背,椅子后头是曳地的白纱窗帘,帘外是金黄的暮色。夏末秋初的傍晚,还有着相当潮热的暑气,然而金效坤这间书房遗世而独立,就只是阴森森。
  大写字台坐落在他身前,台面上铺着大玻璃板,玻璃板下垫着一层墨绿色天鹅绒布。写字台上除了文房四宝就没别的了,台面像镜子似的,映出了金效坤的面容。他今年三十出头,生得挺拔冷峻,人是长条条的高个子,脸也是长脸,剑眉星目,鼻梁高而直,是有气派有威风的相貌。一个人长成了这个样子,那这辈子就只适合穿西装坐汽车吃大菜了,别的平凡活法,都有点配不上他。即便他肯屈尊做个贩夫走卒,或到公司里当个小职员,旁人看着,也要感觉不对头,两个字概括之:不像。
  书房没有开电灯,晚霞的光芒将金效坤烘成了赤金颜色。而在长久的端坐过后,他缓缓扭头,望向了墙壁上的大镜框。镜框里是一张大号的全家福照片,里面有他的父亲、母亲、姨娘、太太,以及弟弟。弟弟玉郎规规矩矩的站在父亲身边,抿着嘴笑,大眼睛微微的眯了,看着只有黑眼仁,魔鬼一样。
  金效坤极力的想把这个姨娘养的弟弟推到魔鬼阵营里去,否则他没办法对他下狠手。于是他又想起了许多细细碎碎的旧仇,比如父亲是如何的偏心姨娘冷淡母亲,又比如自己这些年来活得兢兢业业,做父亲的左膀右臂,可最后到了分遗产时,巨额的现金和大片的田庄却是全归了弟弟,而自己所得的报馆与工厂全都负债累累、濒临破产。他这两年拆了东墙补西墙,没有任何建树,完全就只是为了这些债务奔波。而那个绣花枕头似的弟弟,却傻人有傻福,可以坐拥着金山吃喝玩乐。
  他嫉妒金玉郎,这嫉妒不足与外人道,一是他比金玉郎年长了十多岁,是大哥哥和小弟弟,简直不算是一代的人;二是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要强上进,无论做人做事,都是公认的漂亮,他这样一位在社会上有地位有名誉的高尚绅士,怎么会嫉妒一个糊里糊涂的纨绔少爷?
  外人看着是不会,他自己高风亮节,也认为不应该。如果不是天津的纱厂在火灾中毁灭殆尽,如果不是北京的报馆因为言辞不慎被封,如果不是债主子已经逼上了门来,那么他真可以把这嫉妒一口咽下,慢慢的消化一辈子,永远不为人知。
  但是如今到了非常时期,他需要这嫉妒之火窜出火苗子来,非得有如此大火烧灼着,才能逼得他红了眼铁了心,做一次大恶人。
  太阳将要落山了,晚霞却像回光返照一样的大盛起来,照得满室红光。
 
 
第1章 他的未婚妻
  金效坤携着噩耗到达连宅时,连家二姑娘傲雪,正在对着她大姐发表高见。
  连家人口少,主人只有一位,就是这位十八岁的连二姑娘,也有三位仆人,一位是二姑娘的奶妈子,担任管家兼女仆,一位是奶妈子的小孙子,刚满十岁,负责跑腿和淘气,还有一位老掉牙的老头子看守门户,算是司阍。仅从这三位仆人的面貌来看,就可以得知连家这日子过得只能算是凑合,但话说回来,二姑娘毕竟是个姑娘,一个姑娘能够自己顶门立户,就得说是不弱。
  傲雪人如其名,长得真像一株雪中红梅,细长身量,雪白面孔,眉眼都像是用墨笔描画过的,有形有色。要说姿容,她是冷艳端庄那一派的,小脸蛋若是再板起来,就更有威了,好似一位初出茅庐的西太后,只等着将来嫁人生子发了福,便要重如泰山、镇住全宅。
  现在她还待字闺中,但是成天已经是足够操心。她的大姐,傲霜,今年也奔三十了,年纪好似全活在了狗身上,一点长进也没有,嫁了个屁用没有的美郎君,常年的在婆家挨累受气,不但不能傲霜,反倒被恶婆婆和大姑子摧成了一团残菊。今天她好容易得了个回娘家的机会,家里父母都没了,她有冤只能对着妹妹诉,然而刚诉到一半,就被妹妹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你还有脸说?”傲雪站在她面前,横眉立目,两边嘴角向下撇撇着,虽然没有张牙舞爪的比比划划,但气势和声浪也已经很逼人,唾沫星子——拿文人的话讲,是“几点香唾”——都喷上了她的脸:“你长嘴长手是干什么的?关崇英他姐姐骂你,你不会还口?他姐姐打你,你不会还手?她不过是个守了寡回娘家的大姑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上人,你怎么就那么贱,孝敬了公婆还不够,非要连她也一起孝敬?”
  大姐含着眼泪嘀咕:“我吵不过她……”
  “那你回来对我哭天抹泪的,又是什么意思?你吵不过她,要请我替你出头?”
  大姐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你可别,你要是和她闹翻了,我还怎么回关家去?”
  “你就那么稀罕姓关的?回不去就回不去,我分你一口饭吃,留在娘家也饿不死你。”说到这里她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你等着,我上关家去!今天非给你讨个说法不可!”
  大姐慌忙起身追她,连家当初也曾是富贵人家,至于那富贵的程度,只看她家走了二十多年的下坡路,还能余下一座小四合院和些许闲钱让二姑娘安身,便能推想出来。也亏得现在只剩了一座小四合院,所以大姐推门只往外追了一步,就又把脚缩回房来——不用追了,隔着院门内的照壁,她听见了妹妹的声音,妹妹这是刚一出门就遇上客人了。
  客人就是金效坤。
  傲雪使着性子带着气,正大踏步的往外冲,万没想到金效坤下了汽车,也正要往里进,两人走了个顶头碰,她险些投怀送抱,撞上对方的胸膛。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她微微的有点脸红:“哟,大哥?”
  连家和金家是世交,傲雪刚一落草,就和金家玉郎定了娃娃亲。傲雪自小就认识金效坤,所以虽然一个是未来弟媳,一个是未来大伯子,但是他俩没法避嫌——双方隔三差五就会见面,要避也避不了那许多,况且连家就她一个主子,她若是动辄便不见人,难道派鬼出来待客?还有一点:连家行的是旗人规矩,大姑娘抛头露面不算事,别说见个男人了,今天要是这个男人不来,她还想出兵收拾她姐夫去呢!
  唤了一声“大哥”之后,她上下打量了他。他这人倒是没什么可打量的,永远都是西装革履,哪怕天上热得要下火。而金效坤摘下头上的巴拿马草帽,却是没有照例和她寒暄,劈头便问:“二姑娘这是要出门去?”
  傲雪连忙侧身把他往院里让:“我没什么要紧事,大哥请进来坐。”
  金效坤随着她进了院子,然而并没有深入,在照壁旁停住了,他说道:“二姑娘别张罗了,我说句话就走。”
  傲雪有点纳罕,并且在不知不觉间忘了自家大姐的那一套委屈。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眼,她就这么笑眯眯的问道:“什么话这么急?”
  金效坤答道:“你不是和玉郎定下了下个礼拜去北戴河吗?现在玉郎那边出了点事情,你们的避暑旅行,怕是要延期一段时间了。”
  傲雪听了这话,不但不失望,甚至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情,不过是个玩,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大热天的,大哥打个电话告诉我就是了,哪里还用专门跑这么一趟?”
  说完这话,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请金效坤进屋里坐——金效坤没有要走的意思,可两人一直站在太阳地里说话,未免有点傻。
  这时,金效坤又开了口:“玉郎被绑架了。”
  她一愣:“绑架?谁把他绑架了?”
  “我家那个账房先生,老刘,上个月告老还乡,玉郎非要送他一趟。结果从老刘家里往回走时,半路就遇上了土匪。”
  “土——”
  “你别慌,土匪绑票,为的是要钱。我今晚就带钱出发,把他赎回来。”
  傲雪城里生城里长,“土匪”二字对她来讲,都是话本和戏文上才有的词。金效坤方才那一番话,她听着简直像是天方夜谭,然而金效坤不是胡说八道的人,她相信他。既是相信他,那她心境平定,就立刻提出了现实的问题:“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又不讲道理,你这一去,万一也被他们绑了,可怎么办?”
  金效坤连连摇头:“那应该不会。土匪又不傻,绑票也没有绑人全家的,全绑了,谁给他们筹赎金去?你放心,我这一趟去,不过就是交钱领人,兴许三天五天就能回来。”
  “那你带多少人去?总不能是你单枪匹马吧?”
  “给我送信的人,是老刘他儿子小刘,小刘认识路,我带他一个,再带三个保镖,够了。”
  “才四个人,能够?”
  “当地有一个团的驻军,团长是我中学时的学弟,他的兵和县里的保安队,都会保护我。”
  说到这里,他见傲雪依旧定定的盯着自己,便像哄小孩子似的,柔声说道:“二姑娘放心吧,其实我本不该把这事告诉你,白白让你心慌,只不过玉郎和你订好了周末出门旅行,忽然不能赴约,我怕你怪他失礼,要生误会。而且,虽说我们这一次花钱买命,论理不该再出岔子,可它终究是件凶险的大事,凭着你和玉郎的关系,我也不好瞒你。”
  傲雪点了点头,心思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转圜,竟是转出了满腔勃勃的怒气。既是怕她担心,那么就该一个字都别向她吐露,现在他把话全说尽了,将她那一颗心也吊起来了,接下来他甩袖子一走,留下她怎么过?让她从今天起就掐着分秒熬时间,一直熬到他们兄弟两个平安归来?办事办得这样可恨,如果对面的人不是他,那她非得说出两句难听的不可。
  从小到大,人人都知道她厉害,可她没向金效坤耍过脾气,他对她一直不错,她在他面前当然也只能是好。所以把那一腔怒气往下压了压,她冷着一张白脸子说道:“我也要去。”
  金效坤心平气和的反问:“你也去?”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说道:“真是胡闹,你当我是郊游去,可以带你一个?”
  傲雪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貌大概不好看,一张脸也许宛如挂了霜,于是扭开头去,她避开金效坤,对着照壁释放冷气:“北戴河我都不稀罕去,我会到闹土匪的山沟里郊游?大哥真是把我说成糊涂虫了。我这一趟要跟你去,不为别的,也不是自不量力的要给你帮忙,我是要给我自己解心慌。我明知道你——你们是闯龙潭虎穴去了,自己怎么还能在家里坐得住?”
  这话说完,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金效坤的回答,于是试探着向旁横了他一眼。这一眼横得小心翼翼,因为有时候在她眼中,他是如此的风华夺目不可逼视,以至于她单是看见了他,都会受到刺激。十八九岁的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正到了慕少艾的年华,可她又是慕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慕金效坤。幸而她自小就知道自己必定嫁给金玉郎,太确定了,所以一路活得死心塌地,没有丝毫的旖旎妄念,对待金效坤,也单只是认为他好,除了好,没别的。
  目光向着金效坤一触即收,因为她发现他正望着自己——与其说是望,不如说是审视。
  “你急成这个样子,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他说了话,还是那么一团和气:“平时我见你对玉郎冷淡,还担心过你们的感情问题,如今一看,我这担心是多余的了。这还真是患难见真情。”
  傲雪一听这话,又来了气,近一年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脾气一阵大似一阵,无缘无故的也会恼。一扬下颏转向了金效坤,她迎着他的目光反问:“不应该吗?”
  金效坤的瞳孔之中有她的倒影,那影子像只气急败坏的斗鸡,没个闺秀的模样。然而金效坤不和她一般见识,反而是笑了:“好,那二姑娘这就准备一下吧,我现在回家安排家务事,今晚就来接你出发。”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她落入了他的阴影里,眼前就是他泛青的下巴。他的脸已经刮得够意思了,但下巴和嘴唇上方还是透出了青色的须根,嘴唇是端正的薄唇,有轮廓有棱角,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秀气。
  傲雪再次移开了目光:“那我就等着大哥来接我了。”
 
 
第2章 他的兄长
  金效坤匆匆回了家,一进门就和太太走了个顶头碰。
  金太太娘家姓冯,闺名叫做芝芳,生得白皙秀丽,一派淑女风范。此刻她红着眼眶,含着泪水,看着更是令人生怜。她娘家表妹出嫁,这几天都耽搁在了娘家帮忙,今天上午刚回了来,结果甫一进门,就听闻了凶讯。如今拦住丈夫,她带着哭腔问道:“玉郎出事了?”
  随即,她那泪珠顺着面颊滚了下来。她是个不管闲事的妇人,娘家有钱,夫家也阔,她活到三十岁,从来不知道算计家产金钱,和丈夫不但不成知音,甚至根本不是一路的人。家里这位小二爷天真烂漫糊里糊涂,对着她亲亲热热,满口“嫂子”的叫,她便也和他要好,当他是个可爱的大孩子。平日丈夫总是那么的威严,她也就能和这个小叔子谈笑几句,如今小叔子冷不丁的让土匪绑去了,生死未卜,她怎能不落泪?
  金效坤没在意太太的眼泪,“嗯”了一声,低着头一味的往里走。冯芝芳转身追上了他,连哭带说:“小刘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这还了得,土匪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呀!玉郎也是的,放着好好的北戴河不去度假,非要跟着老刘回家乡,那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玩的?结果现在可好,让土匪绑去了。他傻乎乎的,也没个心眼儿,土匪还不得给他苦头吃?效坤你快派人给土匪送个信,告诉他们咱家愿意拿钱赎人,让他们可千万别折磨玉郎。”
  金效坤脚步不停,又“嗯”了一声。
  冯芝芳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的撵着他走:“我听说土匪要十万大洋,咱家有没有十万现款?上回我买公债赚了两万块钱,正好还存在银行里没有动呢,你要就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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