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可我若是不回去,舅舅也饶不了我。”
  “他能怎么样?”
  金玉郎沉默了一会儿,扭头见段人凤面对自己侧卧着,是个倾听的姿态,他才又开了口:“他会出去乱说,说父亲是被我气死的。”
  此言一出,段人凤也以胳膊肘支起了上半身。
  金玉郎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爸爸是因为脑充血才去世的,发作脑充血之前,我闹脾气,和他吵过一架。吵完不久,爸爸就发了急病,当时我们是在天津家里,家里没别人,我吓坏了,只好找了舅舅来帮忙。从那以后,他就总向我要钱,我也是为了躲他,才搬去了北京家里。到了北京之后,我还给他汇了几次款子,因为我怕他去对我大哥乱讲,爸爸在遗嘱上偏心我,大哥早就对我有意见,如果舅舅和他串通一气,他们也许会把我送进大牢里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避难?”
  “我没别的地方去。”他喃喃回答:“我想舅舅再坏,总不至于立刻拿刀杀了我,这就比大哥强。况且,舅舅平时也怕大哥的,我没想到他这回会忽然有了胆量,敢逼着我回北京去找大哥谈判。”
  说到这里,他转动目光,望向了天花板:“我知道他为什么要逼我。”
  段人龙问:“为什么?”
  “他想让我和大哥闹掰了分家,没有大哥监视着我,他就能跟我要钱了。”
  段人龙想了想,答道:“你舅舅这个主意还真不错,我赞成,等你和你大哥分了家,记得先把我们那二十万拿出来。”
  金玉郎瞪了他一眼:“只怕家没分成,我先死了!”
  说着他一翻身,朝着段人凤闭了眼睛。段人凤若有所思,一直没出声。段人龙还记着“男女有别”四个字,伸手去扳金玉郎的肩膀,让他离妹妹远点儿。金玉郎气哼哼的一晃肩膀,而段人凤终于开了口:“别闹了,先睡吧。”
 
 
第12章 歧路之始
  段人凤这一夜都是似睡非睡。
  凌晨时分,金玉郎猛一哆嗦,忽然醒了。他依然面朝着她,二目圆睁,惊惧的看她。她和他对视了片刻,他轻声问:“段人凤?”
  他偶尔称呼他们兄妹,总是连名带姓的一起叫,好像他们年轻得在这人间还没位份,都还只是少年的伙伴。段人凤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是我。”
  然后她又说:“没事的,睡吧。”
  金玉郎慢慢的闭了眼睛,这回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之时,而在他熟睡之时,段氏兄妹早醒了,坐在床边低声说话。段人龙没想到金玉郎的舅舅会如此麻烦,简直是添乱,而且还抢了他们的行市——他们才是金玉郎的救命恩人,真要敲诈金玉郎,也该让他们第一批上阵。那个舅舅算什么东西,敢和他们兄妹竞争?
  兄妹二人商议来商议去,不得要领。反正在二十万到手之前,他们不能放了金玉郎。为今之计,最简单的办法是带着金玉郎离开此地,不受那舅舅的辖制,可三人此刻全是身无分文,又能走到哪里去?
  最后,段人龙望向窗外,忽然笑了一下:“我说,要不然,我把他舅舅宰了得了。”
  段人凤看着他:“又杀人?杀人杀上瘾了?”
  段人龙晃荡着脑袋,一舔嘴唇,笑吟吟的:“上瘾倒谈不上。”
  段人凤去看金玉郎,金玉郎睡得正沉,一张脸热得红扑扑,还是小孩子的睡相。
  “他是个不祥之人。”她忽然说。
  段人龙也回头去看他:“这话是怎么想起来的?”
  “自从认识了他,我们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那夜你杀了一个还不够,今天又要杀第二个。手上一旦沾了血,可就洗不掉了。”
  “沾血也是我的手沾血,和你没关系。”
  “我们是一母同胞,你沾血,就等于我沾血,我们永远都不会没关系。”
  段人龙抬手一揉段人凤的后脑勺:“我不在乎他祥不祥,我就想要那二十万。况且我当土匪已经当到了头,现在改行做个杀手,也挺有意思。你哥哥我是什么都不怕,只怕没意思。”
  段人凤望向了前方,同时从鼻子里哼出了一股凉气。是的,他们兄妹是天生的冒险家,什么都不怕,只怕没意思。忽然又回过头去,她开口说道:“醒了就别装睡了。”
  床上的金玉郎呼吸深长,纹丝未动。于是段人龙轻声说道:“没醒。”
  段人凤也感觉他没醒,不过是要诈他一下试试。她问段人龙:“我们要不要再和他商量商量?”
  段人龙连连摇头:“别别别,听谁的话也别听他的话,他但凡有一点点的脑子,也不至于投奔到这么个混蛋舅舅的家里。大事咱俩决定,让他听着就是了。”
  段人凤完全同意。要不是有那二十万勾引着,那她还想赶紧和他一刀两断。这人是个麻烦,眼下这些破事还算是小的,要是一路跟他这么混下去,大麻烦还在后头。
  二十万,或许不是那么好拿。
  中午时分,陈七爷见了段氏兄妹——在他眼中是段氏兄弟。相当热情的又替外甥道了谢,他封了一百元的钞票,送给他们做了谢礼,又说晚上置办了一桌宴席请客。段人龙拿着那装了钞票的信封,也不会说个客气话,笨嘴拙舌的只是推辞,越发衬得陈七爷嘴巧。巧嘴七爷委婉而又明白的说出了本意:他要赶夜里的特快列车,送金玉郎回北京,而这边家中无人招待两位贵客,贵客只能是今夜或者明朝,自行回家去了。
  段氏兄弟,作为小县城出身的、半土不洋的穷学生,果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对着陈七爷只是笑。陈七爷体谅他们没见过世面,不善交际,所以告辞离去,让他们自在一点儿。
  金玉郎这时也早醒了,蓬头垢面的干坐着,眼中倒也有点精神,然而不是好精神,目光直勾勾的,倒像是要疯。段氏兄妹全不理他,他爱坐就让他坐去,结果他一坐坐了半天。
  到了傍晚时分,房内三人走去前院赴宴。陈家最近实在是拮据,雇不起厨子杂役,所以这桌宴席是他从附近的馆子里订的,而他家那个小厮也只得以一当十,端茶递水忙前跑后。
  这几个人落了座,金玉郎垂头丧气的,一言不发,也不动筷子。段人龙和段人凤不住的看他,握着筷子也是迟迟疑疑。陈七爷见状,举杯笑道:“玉郎,来,喝一杯。”
  金玉郎一摇头:“不喝。”
  陈七爷目光一扫段氏兄妹:“看看,你不喝,这两位小先生也不好意思喝了。”
  段人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密斯特金,这是葡萄酒,喝着像果子露似的,真挺好喝。我知道你有心事,前方也还有几道难关。可越是如此,你越应该振作精神,要不然,怎么能够把那难关渡过去呢?”
  陈七爷一拍大腿:“对嘛!玉郎你听听人家这一番话,不愧是读书的人,说得多么有道理。”
  金玉郎拧着眉毛抿着嘴唇,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小孩子似的耍脾气。陈七爷拿他没办法,当着段氏兄妹的面,有些话又不好公开的说,只得是转向段人龙,一边闲话一边吃喝起来。待到一瓶葡萄酒喝得见了底,陈七爷正要叫那小厮再拿一瓶,段人龙却是站了起来,:“陈七爷,你们吃喝着,我去方便一下。”
  然后他绕了圆桌往外走,在经过陈七爷时,他停了下来。
  一手搭上陈七爷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他一刀子扎进了对方的脖子。
  刀子是从颈侧动脉扎进去的,力气太大了,几乎将脖子扎了个对穿。陈七爷圆睁了二目,想要起身,可一侧肩膀被段人龙紧紧摁住了,他站不起来。
  与此同时,段人凤猛的伸手捂住了金玉郎的嘴。于是金玉郎只哼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握着筷子直视前方,他和陈七爷互相瞪着,陈七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而他连鼻子带嘴被段人凤捂了个严实,也不能出声。
  这时候,段人龙抽了刀。
  鲜血是狂喷出来的,“嗤”的一下子,几乎腾出了一团血雾。段人龙随即松了手向后一躲,让陈七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鲜血瞬间积成了血泊,并且一路淌向了段人凤和金玉郎。段人凤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手:“不许叫。”
  金玉郎微微的张了嘴喘息着,果然没有叫。然而房门一响,是那小厮端着一玻璃盆的水果进了来。
  小厮一进门就呆住了,手中的大玻璃盆落了地,碎裂声中滚了满地果子。随后他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扭头就要跑——刚迈出去一步,这边的段人龙已经冲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就在房门口的青砖台阶上,段人龙纵身一跃扑倒了小厮,等他再站起来时,鲜血顺着他的刀刃往下滴答,而小厮躺在地上,咽喉已经被豁开了。
  段人凤盯着金玉郎,金玉郎转身回头望着门口,嘴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他还是没有叫,然而眼中亮闪闪的,是含了泪。
  事情还没完。
  段人凤站了起来,对段人龙说道:“我帮你。”
  段人龙把血淋淋的匕首一扔,抬袖子一擦额头的热汗,手上的血珠子甩到了脸上。俯身抓住那小厮的衣领,他作势要把人拽起拖走,段人凤也挽了袖口,显然是要上阵帮忙。然而金玉郎这时忽然起身说了话:“你们要干什么?”
  段人凤看了他一眼:“把人埋了,再找些钱,然后连夜离开这里。”
  金玉郎的声音有些哑,仿佛也被段人龙一刀子割了喉咙。单手扶着椅子背,他眩晕似的一闭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去。
  然后他睁开眼睛,说道:“柴房里,有煤油。”
  段人龙松了手直了腰:“什么意思?不埋了,改火化?”
  金玉郎的嘴唇有些颤,摸索着握住了旁边段人凤的手,他哑着嗓子,又开了口:“把他们放到房里,床上,让他们睡觉,然后,放火。”
  段人龙恍然大悟,而段人凤第一次发现他竟有如此之大的力量,手指痉挛着紧握了她,他攥得她骨头疼。
  段人龙没再用妹妹帮忙,自己搬运尸首,让他们各归各位,然后从柴房中找出了一小桶美国煤油,四处的泼洒。等他布置完毕,段人凤在金玉郎的指挥下翻箱倒柜,也搜集了一小包金银珠宝,另有现大洋三百元。这陈七爷十分爱美,大立柜里满满挂着上等料子的西装,全都笔挺簇新。这些西装不合段人凤的身材,但是她挑了两套素净的,让段人龙和金玉郎换了上。
  段人龙洗了脸梳了头,穿上西装,正是焕然一新,改了面貌。段人凤先带着金玉郎走后门离了陈宅,走到附近的小胡同里站着等待,等了片刻,段人龙喘着粗气找了过来——没进胡同,只在胡同口,向着暗处的他们一勾手指。
  三人结伴离去,等他们走得无影无踪了,寂静陈宅的卧室里顺窗户窜出了一簇火焰,那火焰不为人知,直等到一个多小时后,火舌顺着房梁卷到邻居家去了,才有救火会闻讯赶来;及至到了后半夜,大火灭了,救火会进了火场,只见陈宅已经化作一片焦黑瓦砾,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枯骨——玻璃都烧化了,纵有人在,只怕骨头也早化了灰。
 
 
第13章 同盟
  段人龙和段人凤夹着金玉郎躺在大床上,全都有点不安。
  金玉郎这一次的表现,可以说是好得过了份。烧房的主意是他出的,他们现在所住的这家外国饭店,也是金玉郎做主来的。外国饭店里没有多少客人,清清静静的,别有一番安全和宁静,正适合他们这种心怀鬼胎的人藏身。进了房间关了门,金玉郎不提晚上的事情,单是魂不守舍的听话。段人凤让他上床休息,他就当真躺下去,睡着了。
  他这个糊涂种子,忽然如此通情达理,很让段氏兄妹感觉邪门。而如此睡到了半夜,段人龙被妹妹推了醒,段人凤告诉他:“他好像是病了。”
  段人龙欠身去摸他的额头,额头滚热的,再去摸脸,脸也是同样的高温。段人凤开了电灯,跪在床边看了看他,又轻轻的拍了拍他:“二爷?”
  金玉郎没有反应,于是段人凤加了力气:“金玉郎?”
  金玉郎这才睁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段人凤,他显然是莫名其妙,段人龙从后方出了声:“你感觉怎么样?”
  金玉郎回头去看段人龙:“我感觉……困。”
  说着,他抓了抓胸口,又道:“我还有点儿憋得慌。”
  段人凤问道:“怎么会憋得慌?”
  金玉郎垂了眼帘,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晚上你捂我的嘴,我想叫,没叫出来。”他又扯了扯前襟:“这里就一直憋得慌。”
  段人凤抬头问哥哥:“会不会是憋出病了?”
  段人龙抬手向后一捋短发:“这好办,让他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他就舒服了。”
  段人凤深以为然,告诉金玉郎:“那你想哭就哭一场。”
  金玉郎蹭着枕头摇头:“我哭不出来。”
  段人凤抬头又去看哥哥:“你想个办法,让他哭一哭。”
  段人龙回过手一拍床头墙壁上的开关,拍亮了上方一盏壁灯。在昏黄灯光中盘腿坐起来,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思索了片刻,随后有了主意。
  他这个主意,可以说是相当之残酷和缺德。一扯棉被盖住了金玉郎的脑袋,他一手摁住了这小子的后背,一手伸下去,掐了他大腿根的软肉就开拧。金玉郎疼得颠簸挣扎,叫声全裹在了棉被里,而段人凤先是被哥哥这一手弄得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了,她一把推开了段人龙,然后掀开了棉被去看金玉郎。段人龙也凑了过来:“哭了吗?”
  段人凤摇摇头:“没有。”
  金玉郎蜷缩成了一团,半睁着眼睛说道:“你们别祸害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掐我几下,我就会哭了?我不哭,我要哭也不会是为了这个哭……”说到这里,他一吸鼻子,又在枕头上蹭了蹭眼泪:“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啊,上个月我还好好的过日子呢,现在忽然家也没了,大哥也成仇人了,舅舅……更不用提……”他颤巍巍的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只有你们还肯管我,可你们也不是真心对我好,你们只是为了钱……你们拿了钱,也会走,就剩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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