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牟道:“那我就一个人去了?你早点歇下吧。”
他话是这么说,却眼睛瞧着舒,一副“你要是想去的话现在求我也来得及”的模样。
舒似乎懂了,却又似乎装不懂似的,道:“行。那臣就先去歇下。连夜召见,必定与咱们之前递上去的消息有关。”
商牟点了点头,掀开帐帘走出去,舒才刚松了口气,他又走回来,把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伸进来:“你真的不去?你是不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瞧不上我的举荐?我好歹在军中也是一把手的人物,他身边又缺大将,只要我推荐了你你以后在楚国——”
舒笑了笑:“我知道。可我真的……不想要去。”
商牟眼神露出了一种很深的惋惜,舒甚至觉得那算得上是失望。
商牟:“你不该退缩。不只是当兵打仗,你还年轻,遇到机会就该抓住。家国的事情你如此介意,回头可能会发现没人在乎你的立场,只会在乎你的地位。”
这话说的很诚恳,舒听起来也有点感动——但就是俩人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啊!
舒僵硬着一张脸,勉强道:“不。如果被举荐,我就要独自带兵面对更多险境,对更多的人命负责,而我现在真的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商牟叹气:“你总是很会说话。好吧,那便这样吧。你去跟大营里的商议,要些水来擦洗总是做得到的,好好歇歇,你明天来找我之前,我不让别人去找你。”
舒压住心底的不安,点了点头:“好。”
商牟走了之后,舒也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大营。军营中是不是能听到晋语,她都觉得有几分恍惚,而且还有不少晋国的士兵列队巡逻走过去。因语言不通,倒是交流并不太多,但彼此照面倒也像是生活在一起很久了,并没有什么敌意。
她虽然困得都要打摆子了,但还是惦记着想要去找狐逑。
她绕过刚刚安排下来的自己的营帐,去军队仓储后备的营帐区域,却没想到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说有些日子没见过狐逑了,还有人说他被调走了,但被调到哪里却也不知道,只说可能还会再回来。
舒也有些懵了。
难道是因为晋楚联军,他也回家了么?
如今晋楚有这样的蜜月期,她是不是也该回家?而她如果回去,会不会让暄感觉到……为难?可商牟如果见到了小晋王,是不是她也不可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商牟会见到么?
会不会……
她一边想着,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家——她多久没有家的感觉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睡觉的地方罢了。
可如果是睡觉的地方,不论是马背上丛林里或营帐下,实际都没什么差别吧……
舒掀开帐帘,借着外头的火光,摸索着身上的火石,想要点亮营帐下挂着的油灯,或许是她实在太困了,今日比平时要来的迟钝,站在帐内阴影里的那个人动了一动,她才意识到!
若是在平时,她怕是刚刚掀开帐帘就能意识到!
有谁会躲在这里?!
舒手一抖,灯被点亮,她也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拔出随身的佩刀来。
她刀尖才笔直的伸出去,半边刀面耀着灯光,竟反射出一片黄光,照亮了小半营帐,舒就算前一秒疲惫的眼睛都快合上了,此刻却仍然猛地激出浑身的紧绷。
然而当她看到账中深处的那个人时,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做梦,梦到自己回到小时候。她跟着白矢哥哥跑,白矢哥哥却不回头,只有白矢哥哥身后沉默瘦高也年长许多的“伴读”将她抱起来,放到一边去,摸摸她头道:“你去一边玩。”
之后当白矢入了军营离她越来越远了,这位“伴读”却留在了宫中,时不时沉默的站在君父身边。说不亲近,但感觉却并不危险,甚至说他好像会像君父一样一直保护她;说是亲近,但其实也没有说过太多话,最多见他与阿母汇报时,对她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但这会儿见到帐内一身黑衣皮甲,压着刀站着的宫之茕,她却觉得有点晕眩。
宫之茕神情似乎也很触动,但他毕竟不是那样的性子,眼睛闪了闪,唇角牵了牵,嗓子微哑道:“臣是来带太子回家的。”
他想努力笑了笑,最后还是松开了压刀的手,朝她伸去。
舒前一秒还在想,她到底该不该回家,或许她既不去楚国也不去晋国才是最好的,或许哪里都不需要她。
但当这一刻她看到宫之茕,就算他依然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却注意到了他眼角微微一点泛红。
舒松开手,竟吸了口气,手指发抖,半晌才将刀收回鞘中,看着他,想要保持冷静的样子走过去,想要说一些她之前想过的话。但脚步才迈出去两步,她忽然有些崩溃,什么也没想的扑过去,一下子撞进宫之茕怀里。
宫之茕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肩膀,半晌道:“太子,瘦了许多。看起来很不一样。”
舒以为自己早就可以不再哭了,可是当宫之茕开口后,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竟然跟个孩子似的,抓着宫之茕的后背,嚎啕哭出了声。
宫之茕是看着她长大的,也背负着承诺,看到舒这样大哭,他自己都感觉铁石心肠掉进了热水里,一时间说不上来的烫:“太子、舒……在外面受委屈了。”
舒哽咽道:“不、不是委屈——我说不上来呜呜呜,我不委屈,我也不难受,我……我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这么淌出来了。”
宫之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后脑,道:“是想回家吧。”
舒哭的更上气不接下气了:“是!我是想要回家的——我……我确实是想要回家……”
宫之茕用披风裹住她:“大君让我来接你,如果身份暴露,你留在这里就太危险了。她……也很想你,很多人都很想你,你有什么要拿的东西么?没有我们就走吧。”
舒仰起头来,脸上哭的乱七八糟,却也露出一点慌张:“这就走?”
宫之茕低头看她:“你还有要做的事么?或者说又要拿的行囊?”
舒抿了抿嘴唇:“……没有。”
宫之茕展露半分温和的笑意:“那我们回家吧。”
斗舰上。
辛翳手撑着屏风,堵着南河,不让她从屏风后头出来。
辛翳:“你别出来,你坐后头听啊。别让他见着你。”
南河微微瞪眼:“原箴与范季菩都知道我回来了,商牟怎么就不能知道?而且一会儿议事的时候,他们几人都在,这岂不是就会变得很奇怪!”
辛翳就是满脸不愿意,也就这会儿原箴暂时出去拿文书,给了他胡搅蛮缠的时间。
辛翳身子拧着,跟浑身长了痱子又没手挠似的乱扭,他似乎还以为自己扭几扭就能让她迷得什么都同意,道:“别啊。他之前不总来找你,他又不是山鬼,找你有什么好说的啊——”
南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揣测别人!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似的对自己先生怀着龌龊的心思!而且那时候我们聊得都是正事儿,或者是聊跟你有关的事儿。你自己不也曾经跟商牟有段时间话挺多的么?难道我也要胡想?”
辛翳神情像是被塞了一嘴花椒,辣的眼睛都睁大了:“你——我——他!我跟他!你疯了吧!他那样——”
南河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辛翳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被她耍了。
辛翳:“反正,我一直就觉得商牟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自己人——”
南河挑了挑眉毛:“是,是自己人,我可给你留过面子了,刚刚我和原箴进屋里的时候,你在屏风后头干什么?我心里猜到了还是故意不做神情,省的让原箴乱猜。那你倒说说,你裹这身黑衣之前穿了什么?”
第135章 东门之池
辛翳狡辩道:“我没有,我就是以为要睡了——”
南河:“我不信, 让我看一眼!”
辛翳慌了:“看一眼什么?!”
南河竟然朝他伸手, 试图扒衣服求证, 辛翳想要躲, 差点跌坐回床上,抬胳膊捂着领口躲她,道:“你怎么能忽然动手!荀南河你是不是又喝了酒!”
南河可真是人面兽心,手上这样动作,嘴上却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跟喝酒有什么关系,我是觉得你不能学会了撒谎。满嘴谎话的小孩儿最要不得!”
辛翳真让她说话的本事气得要蹦上房梁:“撒谎?还小孩儿——荀南河你!”
南河舌战群儒的本事再次凸显:“那你就老实交代。反正若不是原箴突然来,我是不是也应该看到的。既然是我本该看到的, 这会儿看一下也没什么。”
辛翳竟然让她说的哑口无言:“我——可是……”
他犹豫纠结时, 南河神情淡定, 手速却极快的,拽住辛翳的黑衣领子一扒,在某人震惊的神情下,他也露出了一大片胸口, 还有里头那件单薄的素纱小衣, 以及颈上的项链——
倒是换了颜色,是海贝的内壳雕刻的碎片穿成的,中间有颗蓝色的闪着暗光的石头珠子,还有一些小的水晶与珍珠坠子垂下来。
那颗蜻蜓眼的珠子也没摘,戴在一块儿,蓝绿色的颜色更相称了。
南河:“……”
他当自己是人鱼公主么?
他要真是赤裸着上身并着腿带着沿海纪念品店似的项链, 满脖子海螺贝壳珍珠的妖娆的坐在海边,她就要变成没心没肺的王子了。
南河拽开他衣服,也愣了愣,默不作声的抬手给他合上了衣领。
辛翳虽然刚刚还在抗拒,耳朵也红了,看着南河不做评价的就要合上他衣领,他却不满了,反挣开了她的手,把衣领往下拽了拽,也不知道是要露出项链还是胸口,挺了挺身子,道:“怎么样?”
南河:“……项链应该很贵吧。”
辛翳瞪眼,把衣领又往下扯了扯,不断对她使眼神:“项链算什么。”
南河:“哦。你不是出来打仗的么,我记得你以前每次出去带兵都是轻装简行的,这次怎么倒用上了楚王的派头,带了这么多衣裳首饰。”而且南河作为寐夫人,甚至连敷粉妆容都没有,发髻尾端甚至都只绑了红绳带了根素玉簪。
楚王站在夫人身边,倒是花枝招展的了。
也不知道是谁要勾引谁,谁要讨谁欢心。
辛翳听南河说衣裳首饰的事儿,他自然不能说自打知道对头晋王就是自己先生了,就与景斯说过自己可能要在这里常住一段时间,景斯自然派人多拿来些行李。
辛翳:“我也不知道。都是景斯收拾的。哎——你能不能别老岔开话题。荀南河你是不是故意的?”
南河:“我不是……”故意要岔开话题。
而是她确实脑袋里懵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总不能说:里头那件纱衣你还打算穿么?
她更不能问:你是打算半裸还是全裸?
她也说不出:胸不错,肉不错,表情更不错。
这都说出来,她是不是又要往衣冠禽兽的方向多迈进一步了。
她只能说:“嗯。好看。”
辛翳一脸怀疑,总觉得她说的不诚心,好像他的功夫都白使了,不但有点伤心,甚至还要有点恼羞成怒了。
南河抬起眼来,伸手捏住他衣领,收拢着道:“真的。各种方面来说,嗯……都还挺好看的。”
说着,她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似乎是原箴与商牟到了。
眼见着辛翳还不信,拧着身子就要再跟她说,南河连忙隔着衣领抚了他项链一下,道:“下次有时间,没人打扰的时候,我再仔细看。真的,我觉得挺好看的。不过就是……没看仔细。”
辛翳倒是也好哄的,被她抚了项链和胸口一下,也伸手按住她手背,总觉得“仔细”这字儿代表许多,他倒是一咧嘴笑了:“我信你一回。”
南河想了一下“仔细看”,竟也觉得被想象吓得心惊肉跳又兴奋,她压住了情绪,道:“快些出去吧。商牟我也总是要见的,你明知道拦不住的,何必多此一举。”
正说着,原箴已经在门外道:“大君,商君来了。”
辛翳在屏风后道:“进来吧。”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人堵着南河,手撑在屏风上还是压根没撤开,道:“你亲我一口我才出去,否则我就不见他们。”
原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进来,他就刚刚就觉得大君与先生之间有微妙的气氛流动,这才找由头避一会儿。
但他也害怕自己回来碰见了什么。
而且先生性格毕竟还是老实,辛翳虽然不跟他们玩,也不跟他们聊某些话题,但就看他平日里做事那副惊世骇俗、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原箴总觉得先生太淳朴太单纯,怕是会被他欺负的厉害。
但先生怕还是宠他,或许还是会原谅他……
想着上次先生脖子上深深的牙印,先生竟然还一直替他说话。
怕是以先生的性格,会被这个混蛋小子吃的死死的吧……
他就怕自己进去撞见辛翳欺负先生,不管也不行,但要是管了,先生怕是还要维护辛翳。真是要气死他们这群看不下去的徒弟们。
他推开门,倒是船室内没撞见什么场面。
干脆连辛翳都不在。
原箴:“……”不会俩人在屏风后头干些什么吧,他到底该不该出声喊。
这时候商牟也进来了,商牟倒是一身不爽上船来的。他最近没有过的好的事儿,去攻打宋国发现被齐国抄底了,想要举荐舒却被人家婉言拒绝了,然后辛翳还跟使唤人似的让他跑到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