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你怎么自己搞这些。我说让粥里加些薏仁,让人去知会一声,你非要自己去看看。怎么还端过来了。”
辛翳本是为了邀功才自己端过来的,却没想到烫到了手,他低头看着手掌,隔着手套才没烫出水泡,却红了一道,南河连忙过来,掰开他手指,看着门口惊慌失措的岁绒,嘱咐道:“让人打了井水来,给他泡手。这会儿还不疼,一会儿指不定就疼的直嗷嚎了!”
辛翳:“你快喝啊。”
南河瞪他:“你要烫死我么?难道不要放冷一会儿么?”
辛翳:“哦哦哦。”
南河捏着他的手,忍不住瞧他:“早上谁给你梳的头发,你到底多急急忙忙,把头发弄成这样——而且……胡茬都要出来了,你怎么显得这么憔悴?是夜里睡不好么?”
辛翳自己倒是满不在意的,用手腕擦了擦脑门:“还好吧。他们梳头虽然仔细,但是太慢了,早上来不及了。”
南河却觉得他变化太大了。
辛翳从小到大,就算是遇险受难,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算在军中,也是甲光向日金鳞开的英武,他从不允许自己在外表上不仔细。
可他现在就跟个小难民似的,连衣裳都没好好搭配,头脸也显得不那么利索整洁了。
她忍不住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要不是我前一段时间吐得实在难受,顾不上管你,怎么能让你这样子出门。一会儿让岁绒拿小刀和发簪来,我给你梳头净面。”
她抬起手抚着他下巴,辛翳忍不住歪头在她掌心蹭了蹭,半阖上眼睛,竟然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
这没来由的闹委屈,让南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折磨了他。
他低声道:“没……我感觉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知道。你之前吐得都快起不来,我却没任何办法。我就是……好慌啊。以前我做不好的事,你都可以教我,我都可以努力。但你现在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河心软:“夜里是不是也没睡好……”
但辛翳想要吸鼻子,却不只是因为恐慌与焦虑,而是南河那句“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子出门”。
也就只有南河对他的臭美这件事儿有默许的包容。
就因为他在意外表,她就把这件事儿当大事了。
南河:“我感觉我倒是没怎么,只是有时候摸着肚子觉得恍惚。但你……离产前焦虑也不远了。”
辛翳:“我也不是焦虑,我就是慌。我觉得我可能要这么慌十年呢。”
南河笑他:“你慌归慌,但有些事还是应该让宫人去做。主要是你照顾人水平确实也就那样,有这个空闲,你还不如多补个觉。”
辛翳:“可是——”
他希望自己能够看起来比南河还可靠,别让南河觉得生个孩子就等于要养两个娃了!
南河:“你还是像平日一样,我能更安心点,否则你的慌张都要传染给我了。听话。”
说着岁绒和宫人也将水盆端了进来,南河按着他的手,放在了凉水中,这才转头去吃粥。再转过身的时候,他脑袋抵在桌案上,两只湿淋淋的手从盆中捞出来团在身前,就这么打瞌睡了。
南河拍了拍他的脸,将迷迷蒙蒙的他拽到床上去睡了,这才转身出去,问岁绒:“你这几天守夜了是吧,他是不是睡得不安好。”
岁绒:“岂止不安好,简直是一会儿就要腾起来看看您,好几次他都睡着了,不知道怎么转身碰到您了,大抵是怕压着您,一下子就惊醒起来了。”
南河叹气:“这可不是个办法,别我还没明白过孩子不孩子的事儿,他先病倒下去了。”
岁绒大概知道自个儿过得好不好还要看楚王脸色,这会儿没少帮着卖惨:“他前两天还吐了呢。”
南河:“吐了?别跟我说他肚子里也揣了一个。这算什么,我怀孕,他吐了——”
她有些失笑,还要跟岁绒打趣他几句,就看着狐逑竟带着几个文官往这边来了。他一向礼节规正,远远对她作揖,走上前来道:“闻喜君,大君那头有了大事,想请您过去。”
南河知道,舒手边用得最多的人就是他了,有时候她抽不开身,没少让狐逑替她前来探望,仿佛只有他回报几句,她才觉得是真话,才安心。
南河点头:“是什么事?跟前线战场有关?”
狐逑蹙着眉毛摇了摇头:“阿兄有一同窗,关系甚好,前来投靠。只是此人原先是舞阳君心腹,带了个孩子来。孩子身份可疑,阿兄不敢做主,便来禀告大君。”
南河一愣:“孩子?”
狐逑抬眼看她,却看到南河神情竟有几分了然了。
狐逑惊道:“您猜到了。”
南河叹气:“也不是。齐国的楚谍颇多,前些日子丢的孩子不止一个,但既然让舒来定夺,那也想得出来是哪个。但你兄长倒是会做事。这孩子瞒下,日后揭出来,是你们狐氏承担不了的大事。但若是此刻说,你兄长就算准了舒的脾气。”
狐逑:“可大君的态度,却不像是要放那孩子的——”
南河笑:“这不是请我过去了么。”
第246章 烝民
南河并没去到主宫,而是在侧间宫室内, 显然此事并不想声张。
室内的毛皮地毯上, 狐笠正坐在地上, 与那个孩子玩。
就算是南河跟他有过一年多的接触, 甚至狐笠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也少见他这样放松随意的姿态。
那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小。
确实,说是齐王,但不过才是个两岁半的孩子,旁人家还是个抱着腿嚎啕哭的小娃娃,就已经历尽辗转流离。
狐笠回头看到了南河,连忙起身行礼。他自知狐氏今日也依托南河当年所作所为, 因此对她也有不少亲近感激, 行礼道:“见过闻喜君。”
屋里一旁的矮枰上还坐着一清瘦男子, 衣着很干净整洁,穿着深绿色深衣,双眼上蒙了一道素色绸带,手指在膝上微动, 透露了他的不安。他大抵是没想到晋王这样震怒, 更没想到晋王会请别人来。
他听到闻喜君的称呼,也一愣。
这位不是嫁给楚王的晋公主么?虽说晋楚再度结盟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他们联手把赵国打的半死不活之后,天下都已经没人能够站在一旁对他们晋楚这对儿冤家评头论足了——
但他也没想到闻喜君会在这里。也就是说楚王也在。
那这位楚王后,怕也是仅有的能在这儿主持“公道”的人了。
他躬身就在枰上跪伏下去,行大礼道:“臣杞姑容见过闻喜君。”
南河平日不太爱笑,朝堂上也性子冷, 但此刻她知道舒请他来做什么,只好端出温柔笑脸,对杞姑容道:“请起。阿兄叫我过来是何事?这是狐君的孩儿?倒是生的可爱贵气。没想到狐子说是病弱,倒还能在家里蓄妾养子了。”
狐笠见南河冷脸更多,看她这会儿故意做热闹笑意,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您别打趣我了。”
是……南河的小雷达,早就感受到了某人的性向。
只是她以为他是跟师泷有一腿。但她总觉得是师泷半弯不直的,在这个界限周围挣扎。
但杞姑容却似乎有些紧张,好像是狐笠要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南河只以为俩人是同窗,再加上楚国一向开放,她笑着跪坐在地上,笑道:“是是是,你就是蓄妾,也不是能生个孩子的那种。”
杞姑容绷紧身子,狐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南河逗着孩子,也很快就发现,这孩子虽然活泼,但会说的话语并不太多,甚至有些反应迟缓。可能有些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到时生活应该也无碍。
她仰头对桌案后故意寒着一张脸的舒道:“怎么了,你这个脸色。这孩子从哪儿来的,好可爱。”
舒冷静道:“这不是孩子。这是齐王。杞君从齐国投靠来的时候,把齐王抱走了。”
南河心里早有数,她抚着孩子后脑:“天呐,他才这么小,从那么远的地方流离过来。真让人心疼。”
舒没想到南河这么搭戏,愣了一下,又正回脸色道:“这可是齐王。田氏仅存的血脉了。”
南河笑:“不过是个孩子。他上数两辈不过是个田氏不起眼的小宗,田氏还有其他小宗,都过的凄惨,他跟那些小宗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舒:“但那些人毕竟不是顺继皇位的正统。可他一出生下来就在宗庙正式继位,有他祝文的鼎怕是还留有几件呢。旧周以来,各国的王有所流落在外,甚至被养于山野间后来继承王位者可并不在少。而杞君说他并非舞阳君之子,而是即墨君与当初齐太子繁所生。而即墨君仍未灭国,如果这孩子的消息走漏……”
杞姑容紧张起来,这人是狐笠派人去请的,晋王没说不让她来,但也没主动请。
但这会儿已经成了这兄妹二人的交锋,晋王虽然说话仍然咄咄逼人,态度已经比刚刚好太多了。
南河垂眼:“齐国马上就要在越国手下灭亡了。近一百多年来,你见哪个国家灭了还能再复国?你当它齐国是三起三落的中山么?一个两岁的亡国之君,要赶尽杀绝么?相比于秦璧,哪个更有复国的能力,就因为秦璧是女子所以你就不畏惧她么?”
舒:“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救。狐君,我给你船只人马,助你从晋国一路偷偷救你的同窗回来,也是因为你与我说他手中有我们对付舞阳君所要的东西。但到最后没想到是他弄死了舞阳君。但我帮你的目的,就是希望对晋国有利。你要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就不该带这个孩子回来。管他最后是不是跟即墨君一起被绞死,这孩子与你们二人都无关系,为何要多此一举,给我晋国带来一个不安。”
狐笠其实承认,他也不是会带走这孩子的性格。
但杞姑容这么做,他又很理解。
毕竟是他呀。
救杞姑容的时候,他们当年同窗去了一大帮人,有多少人留在齐国,对舞阳君恨之入骨,但他们还都选择让杞姑容带走这个孩子。
狐笠开口道:“或许,救一个孩子,从来不需要理由。”
舒微微一怔,而另一旁的杞姑容似乎身子一震,面上显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师泷几年前再见到狐笠的时候也有些不太好的评价,或许那种印象也停留在分别数年的杞姑容心里。他没想到,有些人也在慢慢改变了。
南河:“舒,如果我的孩子出生,那他也不是他选择了出生,而是我选择的。如果有些命运缠绕着孩子,也该怪罪非要生他的父母。而且,我腹中尚有一子,你难道要在这时候杀死一个幼童么?”
狐笠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其实知道舒的性格不忍心杀一个孩子,但狐笠借用了晋王的帮助,救人回来还捎带一个齐王,这事儿够麻烦了,她也有提防与不安。但她如果想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怕是就需要有身孕的闻喜君露面。
为了自己妹妹,舒大概只会命人对孩子多些监视,不会再杀人了。
果然舒神情松动:“要不你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养吧,带回楚国。也让某人提前适应一下。“
南河可不这么想,等自己肚子里这个出生了,俩孩子不是烦死了。而且白矢那种非王族的公子引来那么多麻烦,她可不想再给楚王室招惹什么事。
她还没开口,狐笠开口道:“我想要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会跟王室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将他留在晋国,留在您眼下,您也可以看管着。如果未来此子真的招惹祸端,不用您,我会亲自动手。”
这点舒倒是相信。
但狐笠主动揽这事儿,是因为他看出来,杞姑容与这孩子一同逃亡几个月,显然对这孩子已经相当挂心。这些天杞姑容都未曾与他谈及旧事,狐笠怕他或许想离开他,如果这小孩在他身边,杞姑容怕是不舍得离开晋国。
舒:“那此子随你姓便是。名也改了。”
狐笠躬身:“臣早已想好,此子名为狐期衷。”
舒:“我会派人注意此子的。”
狐笠点头躬身道:“是。”
舒摆摆手:“下去吧。你是不是还要跟杞君与此子留在成周一段时间,要是楚王想要带孩子练练手,你就送孩子去。放心,有旁的宫人在,不会让他折腾孩子的。”
狐笠笑了笑,看向南河:“此子倒是不怕生。”
狐笠扶着杞姑容,一手抱着孩子走出门去,南河看着他俩的背影,有点明白了。
狐笠一直给人病弱之感,没想到他牵个大的,抱个小的,俩人都在晋王面前保下了,消瘦的身子倒是一直比想象中能扛的多。
南河起身,舒连忙从桌案后头起身,弯腰过来跟端个水晶镯子似的扶着她:“我就是觉得你太无聊了,听说你不再孕吐了,就说想让你也过来跟我说说话透透气。那谁是不是特烦人,天天管你!”
南河依着窗子坐下,笑:“烦人都没什么,他把自己给搞得跟孕吐似的,人都沧桑了。要是哪天我掀开被子,看着我肚里的孩子到他肚子里,我都不吃惊。”
舒撇了撇嘴角:“不过要是真能替你怀孕,他怕是愿意的。”
南河:“别了吧,他特别怕疼。从小就是。要让他生孩子,他能叫唤的像是三十头老母猪活着进滚水。”
舒:“那就该让他体会体会!”
南河:“那就诅咒他得痔疮吧。让他坐立不安一会儿。”
舒笑起来:“你倒是平静的很。”
南河:“这事儿能让我慌大半个月已经了不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我一贯慌不起来。”
舒:“我本来还有事儿不敢跟你商议,怕你忧心,看你这样平常,我倒是敢说了。是贵霜……他们与匈奴,已经打过凉州,一路进来了,守护北部边境的军队已经和贵霜彻底发生冲突,他们攻势很猛,特别是贵霜一路横扫西域三十六小国,听说攻破了大半,如今富得流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