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系统——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19-02-12 11:24:38

  那这会儿,白矢都已经杀了晋王,等他回曲沃,会不会也要把长兄从牢里拉出来,以叛徒为名五马分尸?
  白矢就算是为了震慑那些想背叛他的氏族,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更何况两子一女的性命、下毒被人反算计的恨恼,他肯定想杀人泄愤。
  他们狐氏又没什么本事,肯定就是拿来被杀鸡儆猴的下场啊!
  他本来以为阿兄向晋王低头,就算是有条活路了,谁又能料到晋王躲得过战场的刀剑,没死于重伤和下毒,却在祭天之前被卜算凶吉、敬天祀神的大巫给暗算,让白矢活活割了脑袋啊……
  前头是针锋相对,他缩在这儿就是满脑子想活路。
  在白矢知道狐氏没有被屠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疏远他了,狐氏苟延残喘这些天也没有用,时运不济,怎么都是要死的啊!
  他能不能想办法溜回曲沃,就哪怕只能救下阿兄也行,他不管别人,就把阿兄从牢里背出来,偷偷跑出晋国……
  狐逑实在没办法,满脑子都是这些不切实际的操作,以至于前头白矢与乐莜的相见,他都没注意去听。
  乐莜望着白矢,也不知是不是雨水掉进眼里,眼角竟淌下水来:“白矢,你君父将你带在身边教大,我知道他对你偶尔凉薄了些,你若不打胜仗,他便没个好脸色。可你想想那些被驱逐被杀死的公子,想想他还写下告书想要立你为太子。你走时与我说,你再也不回来了——可如今你却割下他头颅,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点,摆在那祭坛之上!你!”
  大雨骤然,砸在脸上,使人眼睛都要睁不开。
  乐莜胸口大痛,几乎要呕出血来,他声音惨厉的指着天道:“他是复国后我大晋最鞠躬尽瘁的王,是你我能四处征战胜利的后盾!你却将他活祭与天!你——白矢!我为何要放走你,你又怎么想着要我来帮你!还不如当日,你把我开膛破肚、把我头割下来罢!”
  白矢没能说,自己确实有那种打算的。
  他觉得自己天生少点感知情绪的能力,看到乐莜这样的痛苦,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荒唐可笑。
  暴雨滂沱,湿了河岸众人的衣衫,白矢也从未想过初春会有这样的暴雨,淋得脊梁冰凉,他反问道:“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抱怨他么?”
  乐莜瞪大眼睛,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是,淳任余那个老东西是事儿多又爱插手,是让我觉得烦……可那只是他性格如此。他就是劳心劳力放不开手!”
  乐莜满脸陌生的望向白矢。
  他半晌才道:“也是他将我从戎狄俘虏中挑出来放在军营里,是他让我一个部落子嗣做了大晋将军,我对他有再多抱怨,那当大敌之战我也愿战死,败仗我也愿自刎!你这孩子……竟不懂旁人哪一句是真心实意,哪一句是琐碎之语么?”
  白矢心底竟泛起一阵恼意来:“当初在战场上我救了他,今日杀他又如何!他还命给我罢了!更何况,你又知道什么。他派宫之茕到我身边来,说做什么玩伴,可宫之茕比我大七八岁,也对我没好脸,就跟个门卫似的天天跟着我,注视我一举一动。后来在我五六岁才知道他是用来干什么的。在我有一日睡着后,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转头问司宫,说‘大君要现在动手?’我吓得肝胆俱裂,只能装睡。还是魏妘挺着大肚子赶来将我抱走,留下我的一条命来!”
  乐莜哪里知道这些宫闱辛秘,他愣在原地:“所以你才放过王后?”
  又一道白光劈过,白矢眼前陡然浮现刚刚魏妘大恸的脸。
  还有她明明知道他意图弑父,却下意识的第一声唤他:“大儿——”
  白矢不能回忆那两个字,他心底烫的一哆嗦。
  白矢冷笑声融在雷鸣里:“不过也是杀她不杀她都没有差别罢了。幼时哺育之恩,我是想报恩,可等我入主曲沃,她怕是要发疯来杀我罢。我叫人寻你出来,不过也是惦记你教导我的恩情罢了。”
  乐莜拔出铁剑,雨水骤急,刚拔鞘的剑,瞬间就被雨水洗出莹凉凉的绿光来:“我对你没有恩情。”
  白矢皱眉:“虎符我已令人送往曲沃,大军拿到虎符必定会来,就算你是将军又如何?太子已死,我这是给你找条活路,想让你继续做大晋的将军,你莫要犯傻。乐公其实心里知道,谁才能带领大晋杀出重围,夺得生路。就舒那连宫门都没迈出去几步的样子,他做得到么!”
  乐莜手顿了顿。
  白矢知道若乐莜不在,他弑父割头流言又传出来,军队看着那字沟里有洗不去血污的虎符,未必真的会完全听他的。
  但如果乐莜站在他这边,那他胜算就大的多了。
  风雨交加中,白矢吼道:“乐公又知道什么!我有二子一女留在旧虞,全都被宫之茕所杀!宫氏这一家,多少次将刀划在我脖子上了!你又知道其实淳任余多少次想杀过我!”
  他喉结动了动,睫毛都被雨水打湿,翻身下马,恳切道:“我若是有哪里比不上舒也就罢了,但乐公觉得如今大楚逼至上阳的情况下,谁才是该继任的那个!更何况舒已经死了,乐公不选我,难道还要离开晋国么?”
  乐莜用短粗的手指痛苦的扣住了自己的额头。
  白矢靠近半步:“杀君父是我为了震慑氏族的手段,若是乐公觉得我做的不对,等回到曲沃后,我愿让你以军法鞭笞我!但今日,请您跟我走!就算是为了大晋考量!”
  乐莜陡然想起了南姬的那段话。
  做王最重要的是统治。
  被人畏惧而不厌恶。
  宁肯残忍也不能过分善良。
  做王的人,没有君子。
  乐莜身子摇了摇,手软倒下来,剑掉在泥里,脸上的神情可谓悲切。
  白矢心里像是漏雨的陋室,一滩积水被不时透进来的雨水打的狼狈。他觉得自己错失了别人都有的一部分东西。此刻,看到平日里嬉笑装傻的乐莜,在这片刻之中变换了多少他从未见过的痛苦神情……
  乐莜摇了摇头,被雨水浸饱的辫子甩了甩,虚弱似的走上来半步:“你说的对……舒确实太软弱了。可你知不知道,你做这件事,就、就……”
  白矢看他身子摇摆,伸出手去扶住他胳膊,劝慰道:“乐公,我知道错了——”
  乐莜抬起头来,湿透的胡子下,凄惨一笑:“就不要怪我是个愚蠢又没有理智的莽夫了!”
  白矢猛地一惊,就要抽手。
  乐莜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镶嵌绿松石的青铜短匕,那匕其实是贵族在野外割熟肉所用的半装饰性刀具,但乐莜的力量和体型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白矢惊惶抬起铁剑要抵挡,却压根抵不过乐莜的力气,那匕首一下刺入他胸口皮甲中!
 
 
 
第33章 式微
  白矢穿的是轻便的鞣皮甲衣,匕首一下子刺进来, 他几乎感觉刀剑要磕在他肋骨上。乐莜怒吼一声, 压着他朝后退一步, 压着他抵挡的铁剑, 就将匕首朝下划去!
  乐莜只带了四五个卫兵,他身边却少说跟了二三十人随从。
  随从连忙拔刀朝乐莜劈去,蒋克里大吼一声,拔刀冲上去,齐问螽自知不是那块料,只牵着马往后站了站。他刚想让狐逑也躲一躲,一转头, 却看狐逑的矮马还在, 人却不见了!
  这时候, 前头都拼命呢,齐问螽暗骂一声,也顾不上狐逑死活了。
  乐莜的卫兵也都是孤胆忠心,拔刀纷纷挡在乐莜身侧!
  白矢痛的要昏死过去, 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胸前被划开一个深可见骨的刀痕, 热血随着心跳一股股的朝外涌。
  他胳膊还抵挡这乐莜往下劈他的力量,松开手猛地让另一只手接过刀,换手朝乐莜脖子扎去!
  乐莜本能的感觉到危险,连忙往后一仰退去,短匕从他皮甲的口子拔出去,绿松石遇见红血, 又有雨水滋润,发出诡异的蓝绿光芒。
  白矢的随从连忙朝乐莜扑去,但乐莜已经红了眼,要与他拼命,他双臂胸口受伤也顾不上,摆开手大喝一声,将几个人横扫出去,又要去杀白矢!
  乐莜浑身衣甲都被划破,好几道伤口渗出血来,却反而更狂怒,他伸手弯腰,猛地冲过来,一把抱起白矢。
  白矢一惊,抬手就要往他后背上刺去,乐莜却在这瞬间,拿他就跟怀里的一根桩子似的,猛地倒往地上砸去!
  这一摔,怕是非要断了脖子不可!
  白矢也算是战场浸淫多年,一边护住后颈,连忙将手中刀柄,使出拼命的劲儿,反朝乐莜后脑砸去!
  乐莜被他这凶狠的力道也砸的懵了,力道一松,带着他朝后倒去,腿一软,半死不活似的倒下去。
  白矢摔在地上,两眼一白,冷雨打的脸上肌肉直跳,耳边刀剑相撞的声音就像是过电,他在战场上的本能逼着自己猛地弹起来,几乎睁不开眼的连忙在泥地里找剑。
  白矢捡起刀,胸口痛的腹部肌肉都在抽搐,他看到乐莜后脑一片血肉模糊,猜他是被打的昏死过去,爬起身来就想补刀!
  乐莜的四五个卫兵也是玩儿命似的猛,其中一人看见他要杀乐莜,身上插了刀还在狂吼着往他冲来!
  白矢有些站不稳,连忙挥刀过去,只感觉刀尖一顿,他手里的刀已经插在了冲来那卫兵的腰腹间,他猛一转头,却看着乐莜其他几个卫兵,拖着乐莜就往汾水走!
  他们还想救走乐莜!
  不用白矢打唿哨,蒋克里带着其他几个随从连忙扑上去,却眼睁睁看着乐莜的随从压根就没想自己下水,一个个站在河边以死相拼,竟把乐莜拖进水中,一推,推了出去!
  白矢吼道:“不要放他活着回去!”
  但他却被缠住了,他的刀插进乐莜那卫兵的腰间,那卫兵竟按住刀柄,一只手扣住他肩膀,不让他拔刀也不让他走!
  白矢一惊,看向那卫兵的脸,却看那年轻卫兵竟口唇含血,轻蔑一笑,一口血沫啐在他脸上,哑着嗓子艰难道:“你在军中声望再高,还比得过、比得过三四十年亲征,永远杀在第一线的大王么——若不是他勇武作战,又怎会在这次大战中受伤……”
  白矢可不想听这年轻小兵再说话,他拧了拧刀刃,那卫兵大吐一口血来,竟犯狠的咬着牙,手从白矢肩膀上挪到他颈上,憋出两个字来:“不配……”
  白矢被这卫兵临死前的一口气拢住,竟肝颤,几个随从过来,扒住那卫兵,生生将他朝后拔去!
  白矢满脸血和唾沫,黏在脸上,雨水也刷不掉,他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脸,吼道:“乐莜呢!”
  乐莜的卫兵满身刀剑,硬挺挺的跪在河岸边,但风雨交加,汾水涛涛,哪里还有乐莜的身影。
  刚刚吐了他一脸血的卫兵还支棱在地上,他一双眼还死死瞪着白矢:“你不配……”
  白矢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不配,是不配什么,但“不配”这两个字,简直是世界上最能刺痛他的词语了,他猛地拔剑,将卫兵的头颅一下子劈下来,当那蔑视的眼神滚落在地,他一口浊气才呼出去。
  地上,他的随从倒了七八个,连蒋克里都受了伤。
  白矢摇头:“我太愚蠢了,我竟然还想来找他。他就是个感情大过脑子的蠢货,不过因为淳任余对他有恩,就连路也看不清了。”
  齐问螽过来:“罢了。咱们来争取乐莜也是为了胜算。不过就算没有他,也不怕没有胜算。好几家都已经出去寻太子舒了,如果找到太子舒的尸首,这事儿就再无输的可能性了。”
  蒋克里也擦了擦脸上的血口子走过来。蒋家送来当随从的少年,竟成了最后存活的独苗,他再无选择,更多几分不要命的狠劲儿,很得白矢欣赏。
  齐问螽:“不过,我找不到狐逑了。怕是……刚刚吓跑了。”
  白矢回过头来:“吓跑了?他怕是早就想跑了。狐氏不入流的一支,几百年之后还是不入流,不成事的小子,亏我之前还看他机灵。跑就跑吧,他狐氏家督在曲沃,根基在旧虞,等把他全家屠了,看他能玩哪儿去。”
  白矢低下头去,解开皮甲在腋下的系绳,展开看,里头中衣早被血浸透,伤口可怖的横亘在胸口,他吃力的喘了一口气:“那群大巫还没到?再不来,我怕是回不了曲沃就要流血流死了。”
  齐问螽连忙躬身:“他们该到了,咱们去汇合的地方吧。您不也派了上百人人沿着河去找太子了么,要不要叫回来一部分。”
  白矢:“不用,找到舒的尸体才是最重要的。也要谢谢先生了,若不是先生与巫医都有来往,便没有今日。”
  齐问螽此刻连忙低头:“……怎么会,是公子有让人忠诚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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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泷眉头紧皱,满脸是水,大步走在狂风骤雨中。
  他头发散乱,湿透的衣袖竟然也被风鼓起。
  刚蔓延起的大火,还没来得及因风而嚣张鼓动,就被雨浇的半死不活,只有些背雨处还在暗暗燃烧着。连绵看不到边界的帐篷群,被风吹得像是挂杆上的衣袍。
  雷暴与闪电令所有人胆战心惊,除了黑甲的晋宫近卫四处奔走外,还有不少家族派人出来寻找太子,他们拎着铜灯呼喊乱跑,一个个听见了雷声,就忍不住缩着脖子矮着身子走。
  这些人哑着嗓子喊,面上带着奇妙的神色。
  确实奇妙。
  有的已经悲痛的要走不了路了,有的年轻小辈却掩抑不住脸上的兴奋和忐忑,还有更多人和师泷打了个照面,似惊惶似幸灾乐祸的看了他一眼。
  好几拨人都想上来拦住他。
  但或许是他走的太杀气腾腾了,竟没有一个人来敢搭话。
  师泷心底后悔。他不该一个人出来。
  或许他都回不去了。
  但他想了想,又冷笑。
  要是找不到太子,他早晚都是个死。
  晋王的头被发现,最早是因为祭台上每层摆放八个的灯油塔倒下来了。
  灯油塔彻夜燃烧,翻倒之后,灯油顺着祭台的石像画流了下来,火也淌下来,极快的引燃了靠近祭台的帐篷。宫中中官就连忙派人去祭台上将灯油塔扶起来,再从上头浇水下来。
  汾水沿岸风大,眼看着帐篷都要烧成一串,祭台也变成了火台。寺人毕竟命贱,虽身份不该登上祭台,但毕竟这事儿太危险,也被人派上去清理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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