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此事你也与原箴和其他朝内武将多商议,这次章华台加冠礼,他们都来了。冠礼是否继续,你自己决意,但出兵宋国你可以再听听旁人意见。”
辛翳其实觉得很多事情他们二人商议就够,但南河总希望他多听多想。
南河:“时间已经够晚了,大君早该歇了。”
辛翳:对呀!睡觉啦!睡呀睡觉啦!
他一下子起身,差点就要拽着南河,跳着小碎步往床边去,南河却行礼道:“那妾、呃……臣先告退。”
辛翳:???
辛翳惊愕:“哎?先生要走?”
南河正要走了,回身看向他:……不走我去哪儿啊?住你这儿啊。
辛翳才猛地想起来……今日白天,可是个例外。要不是因为荀南河清晨晕倒在她屋内,他也没机会把她搬到自个儿床上去。
不止如此。虽然荀南河露了身份,承认她是先生,辛翳也求得了半点撒娇。
但往后……她怕是还会像以前一样。保持距离。
对……他以后也再没得机会,去不讲理不要脸似的跟她亲近了。
南河只瞧见他神情都黯淡几分,却没往这方面细想,道:“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就放她回去先想想这事儿要怎么应对吧!
南河行礼退下,刚拉开门,就听见辛翳脚步急匆匆追上来。
“先生!”他刚开口叫道。
南河就瞧见眼前回廊上垂手站着的宫人都不在了,就只留下景斯一个,他猛地俯身跪倒下去,声音有些发颤:“奴宁死,也要直言。乞求大君以国事为重,不要妄图再用这种手段,让荀君入宫!”
南河:啥?
辛翳也脚步一顿:“景斯,你干什么呢?”
景斯低着头,声音里甚至压了几分失望和愤怒:“大君的心思,奴也知道。可利用荀君重病一事,使她假死入宫,甚至不得不装扮成女子,在外卑躬屈膝的与您说话,这就是大君想要的么!”
南河:……她好像听懂了这个复杂的剧情。
辛翳:……?!
南河:厉害了,什么对朝中清冷禁欲刚正不阿的重臣爱而不得,强制假死命令其入宫为伴夜夜笙歌的血泪虐心肉文。来来来,笔给你,你来写。
作者有话要说: 辛翳:“我是粘人的小甜甜,是摇尾巴的小可爱!你不要随便给我加这种鬼畜人设啊喂!”
第88章 子衿
辛翳虽然没太听懂景斯是什么意思,但他也着急啊。
景斯开头一句“大君的心思, 奴也懂”, 吓得他就想喊停了。
景斯就差在这儿叉腰指着鼻子告状了:“荀君这小兔崽子对您有不轨之心您还管不管了!”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 南河无奈笑道:“景斯……你真的想多了。我确实是死了, 不说别的,你瞧这双手也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啊。”
而且南河想一想,心里都臊得慌。这都些什么玩意儿,有些他国外臣不明真相,老把她跟辛翳扯成一对儿天理不容的奸夫淫夫,怎么景斯也脑袋里开始琢磨这些了?
景斯抬起头来。
南河扶他起来:“此事确实不好说……大概是东皇也觉得他不让人省心,把我从天上给拽下来再劳苦几年。附身还魂确实不是说的出口的事儿, 只是也吓着你了。”
单是那语气, 此人是荀南河就确信无疑。但那双手, 细瞧的五官,确实在有些地方与荀君不大一样。
辛翳就怕景斯跟她多说了几句什么,立刻不耐烦道:“你瞎想什么啊!别在这儿一惊一乍的烦着先生,你到底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回头问我不行么。”
南河:“或许突然这样回来, 真的吓到你了罢。”
辛翳连忙揽着南河肩膀往她居所方向走:“没事儿, 先生只要回来了什么都好。不用到处跟人解释那么多。走,我送先生回去。”
南河:“……不用送,章华台我还能不熟么?”
辛翳恨不得扛着南河从景斯眼前溜走,连拖带拽的领着她到回廊上,等有宫人见礼,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现在身份是大君和夫人, 南河慢了半步低头走在他身后,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辛翳越想越觉得不应该,也故意放慢脚步,跟她并肩走。
宫人看见辛翳来了,赶忙跪作一片,他才抬手,一群人又觉得是大君今日要宿在这儿,赶紧奔来跑去的忙活起来,却没料到等寐夫人先进了屋,就回过神来,堵着门一脸冷静道:“大君还打算送到哪儿?”
辛翳看四下无人靠近,把脑袋凑进屋里,小声道:“先生都不肯叫我无光了……冠礼要延迟,这个字又要晚些日子再用了。”
南河无奈:“现在身份有变,我怎么好叫你‘无光’……”
辛翳在门口拧着身子不肯走。
南河:“……快回去了。再不睡,你要长不高了。”
辛翳:“嘁。我已经够高了,我伸伸手就能把先生拎起来了。先生怎么说话还这样,是不是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小孩啊!”
南河神情一滞,她垂下眼似乎有点纠结道:“也不是……我也没办法,把你当小孩子看了。”
辛翳:什么叫没办法把他当小孩子看了?是他表现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把自己苦心经营的粘人可爱形象都毁了么?
他刚要张口问,南河推了他一把,仓促道:“快去睡。明儿再说。”
门在他眼前一把合上,辛翳挠了挠脸,踱了几步转过头来道:“那明儿再见哦!”
南河扑倒在床铺上,使劲儿揉了揉头发。
她以为自己能睡下,却不料在床铺上翻来覆去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在晋国醒来的时候,她脑袋都是懵的。她稍作梳洗打扮,换了衣裳出来,还没用饭,狐笠和师泷俩人竟然都急急忙忙来了。
南河一边用饭,一边让这俩人进屋,师泷还蹬着狐笠,狐笠就跟没瞧见他目光似的咳了咳往主屋内走。
南河吃了点蒸饼,道:“倒是巧了,你们俩人还能凑到一块儿来。你们用饭了么?”
狐笠点头道:“已经吃罢了。这时候来不太合适,只是臣手里有急报,不得不先与您来商议。”
师泷瞪眼:“臣这儿也是有急报——”
南河:“狐笠先说吧。你让让他。”
师泷:凭什么我让他!我什么都让着他了!就因为他长了个病秧子的样儿,谁都谦让着他!有谁知道他柔柔弱弱的样子下心有多黑!
他心里气得都快把自己撅过去,却面上和善谦让的笑了笑,道:“那就让狐君先说吧。”
南河在那儿一脸端庄的吃饭,心里都笑咧了:哟,狐君可还行啊。
狐笠:“不知道宫君是否与您提到过旧虞的信鸽。”
南河点了点头:“宫君说要在云台也养信鸽,我也赞同。怎么了?旧虞受到消息了?”
狐笠:“旧虞的信鸽放飞让它们出去找食的时候,它们有些日子没回来。旧虞在外巡逻的眼线又见过楚国上阳的卫兵出来捉鸟过,就觉得是信鸽被楚兵抓去了。却没料到过段时间,它们都飞了回来,脚上也绑了东西。不是牍板或布帛,而是一些形状各异的小竹片。”
南河一听,也有些惊奇。
狐笠将那些竹片呈上来,他已经将这些竹片放在漆盘上拼好,看起来像是用一块薄薄的竹板切成了各种形状,必须要用特定的方式才能拼凑起来。竹片上也有一些线条似乎在做提示,狐笠动手,将那八九块竹片拼在一起,道:“可以看到其中缺了一片,拼不完全,可能是其中一只鸽子被射杀了或还没回到旧虞。但这样已经足够瞧出来了,楚人怕是看不懂,但晋人一定明白。”
南河偏了偏头,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芮城?!上头没有画城池,却画了几条在芮城交错汇流的水路。晋国也不可能再有一座城有这样的特点了。”
狐笠:“画此图的人似乎怕看得人不懂,还特意画了一些线条横跨江,来表示索道。这些都不是重点,您看这‘地图’的南侧,画了有些粗陋的小车与人像,画了箭头直指芮城中央,旁边写,二登旅。”
南河:“二登旅?”
狐笠:“这是化用。先商之时,登人就是战时编制招收的部队,武丁伐羌曾云‘登帚好三千登旅一万,呼伐羌’。若熟悉旧典,说‘登’就知道是表示武丁之时的卜文,‘登旅一万’自然很容易联想到。就能推测出来其实表示的是有两万人要来攻打芮城。而且这些人还屯驻在黄河南岸。“
南河恍然,心底暗道了一身了不得。
狐笠也有些激动:“而且鸽子也是分拨回来的,显然递信的人在楚国城内,为了提防那些巡逻在上阳的卫兵再捕鸟,所以分拨放飞,而后又用了这样的法子来藏匿信息,还故意把字分割开来。就算是其中一波放飞的信鸽被抓住,几片竹片也拼凑不成图形。就算是再巧合不过,这三个字让人拼出来了,那些军汉就算有识字的,也不可能理解背后的意思。”
南河抬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说……确实,旁人不可能这么了解这些信鸽……”
狐笠咬住嘴唇一笑,眼底泛红:“只可能是我的那位小弟了。或许那时候他顺水逃了,一路被冲到下游,机缘巧合到了上阳去。但他显然也知道很多消息,而且还想着要给我们递消息——”
南河看向那竹片,心底也不得不赞叹这法子聪明极了。
她没见过狐笠那个弟弟,但听师泷说什么胖的能打滚,瞧着这会儿狐笠有些激动地样子,心底也不得不感慨:狐笠说自己心狠手脏,对这个弟弟倒是……
师泷道:“巧了,我这儿的消息也是因为眼线查探到了南岸有驻军扎营的痕迹,推测说楚国境内有派兵。兵力也有近一两万人,但他们无船,渡江不便,倒是还往芮城的方向来递了探子。楚国很有可能想要来芮城抢夺船只。”
南河:“两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而且这场仗,确实也不能拖了。我们不动,他们也会动。”
师泷:“那您的意思是打上阳?还是守芮城?”
南河轻笑:“谁说这两件事儿不能一起干了。我心里有了个计划,不过今日还要请晋王、乐莜和芮城的县公等人一起来商议。”
师泷抬头看了她一眼,怔了怔,猛地低下头去:“既然大君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臣自然也支持。军报的消息来得佷详实,大君没有和楚国交战的经验,还是可以多看看,也多问秦王一些。”
南河接过军报的几卷竹简,放在桌案上。
她是没有和楚国打仗的经验,但是她一手看着楚国的部队南征北战的啊。
二人看南河这顿饭食也用的差不多,准备起身告辞。南河将箸放下,示意宫之省收拾一下,看着那两个还较着劲的背影,道:“师泷,你留一下,我有事要与你说。”
师泷停顿脚步,狐笠回头看了他一眼。
师泷会以一个“看出来谁才是近臣了吧”的挑衅眼神。
狐笠微微一笑,满脸写着“你好自为之”。
等师泷坐回矮枰上,南河道:“听说你前两天病了,怎么还窝在床上不肯下来,没有让巫医去瞧瞧?”
师泷这才想起来本来今日是要来称病的,没想到在门口遇见狐笠,而且狐笠稍稍透露几分,他发现俩人想来汇报的消息都大同小异,气得觉得狐笠又是故意的,进门也雄赳赳气昂昂多了几分杀气,连装病都忘了。
师泷连忙道:“臣是有些小病罢了,毕竟年轻,好的也快。身子不适就不想多走动,劳大君费心了。”
南河身前的桌子被收拾出来,宫之省在一旁研墨,她摊开军报,没抬头,声音淡淡道:“是么?我却总觉得你有什么心事。师君一向敏锐,又教导我多年,咱们也算是亲近,若我有什么……不适,师君怕是很快就能发现。到时我不够关怀师君,连你病了都没能发现。”
师泷抬起头来,神情错愕,但显然一瞬间就明白了南河话中有话,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南河用细笔沾墨,依旧不看他:“师君身为相邦,怀揣的心事自然很多。但有些事老梗着,自己求不出个结果,就容易窝出病。有些事说出来,我虽年纪小,但也有可能为您疏解一下。或许您就能想明白了。”
师泷俯身行礼:“……那臣要是已经想明白了呢?”
南河:“那样最好。只是我觉得师相不像是想明白的样子。这事儿要不然就说出来,到了台面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瞎想,让太阳一照就自然干干净净。要不然,就是像大梦一场,想明白了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师泷看来要继续跟她哑谜下去:“可有些事情到了台面上也过不去,为了让这种事儿彻底过去,总要有人肯流血才行。当然臣也想忘,想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天天见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要如何忘——”
南河叹气:“狐笠说过你性子,有点磊落又心软,说不上是糊涂还是偏要为之。你要是真忘不了,就问。如今我身边有人,想要让这事儿彻底解决不急于一时,也不一定非要现在流血不可。”
师泷缓缓抬起头来,南河捏着笔,望向他。
师泷竟鼻子一酸。他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一点也不像,她过于冷静老练的姿态,做决定时的果决与成熟,那些话其实细想,每个字都不像是舒的性格能说出来的。
而他又算什么近臣,竟还与淳任余立誓要辅佐太子,却这么长时间之后才发现。
真正的舒应该会着急慌张到想哭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会焦头烂额应对不了这局面却咬牙尽量扛下来。或许那个舒也会在让自己坚强这么久之后,遇到秦其的时候一下子红了眼眶。
眼前的小晋王什么都很好,什么都很强大,甚至让他都觉得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