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小村落永远都不和外界沟通，那么或许他们穷其一生，都会觉得“我们家附近有一个自己会发光的湖泊”。
他们给这个陨石坠落留下的地方赋予了美好的名字，给陨石碎屑沉淀的湖泊冠以了“落星”的称呼——这一切以一个探索者的目光去探查的话, 当年的库斯诺博士站在如此绮丽而又危险的地方，是以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待这一片闪烁着星光的湖？
她不知道该对这样的杰诺斯说些什么。
金发的英雄没什么表情——他如今连面颊都是坚硬的材质, 本身表情就已经相当寡淡——严肃地面向雨宫萤, 说道:
“就算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那么好听, 可是我还是更想知道真实的答案。”
“——包括库斯诺博士隐而不说的那一部分。”
依旧属于一个十九岁少年的灵魂从来都善良而敏感，他无数次察觉到了或是歉疚或是愧怍的目光却无法去提问出口。
改造人没有心脏，一切的能源都来自于胸腔正中位置的动力炉。
年幼的某一天里，在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倾覆了他所有其余的情绪之后, 他失去了心脏悸动的权利。
名为雨宫萤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杰诺斯君，你作为英雄进行活动的这些年里, 有没有什么地方库斯诺博士禁止你去？”
是有的。他脑内的电子地图经常随着道路的更新而更新, 就像车载GPS一般好用。在这样详略的电子地图中, 也有那么几块地方彻底被涂黑，飞行时作为目标标定的时候无法标记在那里。
“……我导出一份给你看一下。”
杰诺斯胳膊上的某个金属壳突然向外弹开，随后他从内部拽出来一根引线。雨宫萤将之接过来连在了电脑上。
结果和意料之中的差不错，当前世界上比较大的几个核电站，全部都囊括在内，还有一些连网上能够下载的地图都显示不全的地区，雨宫萤充满恶意地想道，那说不定是什么隐秘的核武器或者是军火库。
甚至空荡荡的海平面地图之下也有星星点点的几个黑块，那或许是核|潜|艇或者是别的什么军事设备也说不定——防患于未然，库斯诺博士居然能够把情报收集到这个程度。
她或许又该称赞一声库斯诺博士用了心。
“杰诺斯君，我就直说吧，这些地方全部——全部都是和原子能，无论裂变还是聚变，相关的地方。”
“比较好理解的那部分，举个最常见的例子，核电站。你的「个性」会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干扰裂变反应的速率，对于核电站来说这样的变化危险的意味有多大……不用我再详细说明吧？”
比如，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写在了历史课本上的无人原始森林——切尔诺贝利。
“我不知道库斯诺博士到底做了多少实验用了多少次尝试才能把你的动力炉搭载上去并且还选用了合适的原材料……不过说实话，我真是非常感谢他已经提前给了我答案，如今对你的维护我只需要继续照做就好了。”
要不然的话一个一个放射性物质去试，外加动力炉那么精密的部位的设计，以如今雨宫萤的水准显然是望尘莫及的。
星之丘当时具体到底有多少居民，她其实并不太清楚。但是根据现场坍塌的、已经被植物重新覆盖的建筑物的残骸推断，应该也不算是一个特别小的数目。
时代在不断的发展，因为战火而损毁的建筑、知识和心灵都在不断地得到修复。和平的象征已然屹立，那个时候，是否已经高度闭塞的星之丘的居民，也会终于有那么一天走出陨石砸出的环形山，重新拥抱这个新的时代？
某一个契机的建立，就是正值当年的库斯诺博士游历世界，踏入了不问世事的环形山。
“所以……所以你是说……是博士的论文……”
属于改造人的眼眶永远干涸，自从那一天充满仇恨的少年放弃了自己全身上下属于人类的部分之后，这些极端的情绪反应都不再属于他了。
感到动力炉很痛。[注1]
明明，自己的痛感神经早都已经消失了。唯一用来替代的电传信号被高度削弱，只不过是用来指示和提醒作为改造人的身体哪里受损而轻度保留了类似于「疼痛」的机能。
更别说在战斗过程中还可以主动关闭。
少年蜷缩在雄英地下室的某个实验室里，浑身上下发出轻轻的金属零件摩擦的声音，如同是阔别了多年的、无声的哭泣。
可是自己的动力炉很痛。
明明已经屏蔽了所有的痛觉——
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一直在敲键盘的超算神威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杰诺斯的肩膀。
过于伶俐的大脑中，千万道思绪指向一处，而那唯一的结论同样梗得他有些说不出话。
“我们终有一天会查出来他们。”
他说:“当年动手摧毁星之丘的凶手。”
他没有问为什么，甚至也没有发出“为何会如此”的感叹。无数个可能性迅速地在大脑中闪现又湮灭，最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最后的答案。
“所以……是博士吗？那个，导|火|索。”
最后，被称作魔鬼改造人的英雄垂着头，发出有些沉闷的声音。
“你们说吧，博士真的是很好的人，我不怪他的。”
——那是一个被如同探险家一般的科研人员所揭露的，普通罂粟一般美丽又危险的桃花源。
四面环山，根据无人机航拍得出的结论，显然是个陨石坑。来自人工岛的研究者看着手中的接收器，航拍带来的画面在屏幕上悉数展开。
有人居住。
具体来说，这里算是一个小聚落，嗯……技术水平相当落后了，一点也没有现代化的感觉。明明都已经和平这么多年不打仗了……
正值壮年，人生和事业的双重巅峰——虽然没有妻子和孩子达不到第一个普世观念的圆满巅峰就是了，库斯诺博士对世界上大部分的未解之谜都很好奇。
陌生的地理与人文，技术与「个性」……他如是想着，或许这是个封闭的少数民族聚集区。
会是些什么人呢？
一边走，一边就萌生着对于接下来的会面的期待。英雄已经带来了和平——这样的消息能够让每一个人都能放下心来专注自己的小爱好。
而这样的期待止步于刚刚攀上环形山的山顶。作为一个常年游历四方的人，库斯诺博士身上的探测设备不可谓不全面。在刚刚向盆地居民的聚落踏出第一步之后，绑定在腰间的检测器就突然蜂鸣示警了起来。
“嗯？”
年轻的博士顿时感觉有几分疑惑。周围一片寂静连点儿林间常有的穿堂风都没有，居民区远远地缀在山下离自己也有相当的距离。
他取下检测器，点亮屏幕以后发现周围的辐射指数显示着一个高的不可思议的数值。
“这是怎么回事……”
他试探着又向山下走了一段路，意料中的，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辐射指数就越高。最终，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的库斯诺博士在半山腰被逼退。
耽于探索的人生多有磨难，他从不服输。于是半个多月后，身穿全套防护服的库斯诺博士就重新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并没有过多的接触当地的居民，或者说这种高得不正常的辐射参数，让他保留了作为一个研究人员最为基础的谨慎和警惕。在与原住民的躲躲藏藏之间，他远远地看到了那个闪烁着星光的湖泊。
经历了小半个月，库斯诺博士最终带着满纸数据离开了。
而后半年，《关于某地区异常辐射的监测与调研》登上了当时一个不算很知名，但是在地理地貌的领域内还算影响因素不低。
当时的他沉迷于一个又一个新的发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篇论文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某一个偏远的地区，又只不过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少数民族聚集地，沉迷于下一个远方的库斯诺博士一时之间并没有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又过了几年，他在网上看到了当时占据所有门户网站首页的新闻——震惊社会的星之丘屠杀事件。
他迅速地赶往了那个地方，然而在一片废墟之中，幸存者仅剩了昏迷着的一人。如果不是带了非常先进的生命探测设备，就连他自己甚至也不能发现。
第五十九章
——他似乎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而某些不知名的人, 或者说不知名的势力，在他自己还没有预料到之前, 就将危险的火苗掐灭在了萌芽。
库斯诺博士迅速意识到, 这个世界比自己想象的要敏感得多，也危险得多。
人到中年，原本肆意妄为侍才放旷的博士在某一天之后, 突然低调了起来。他不再像以往一样高频率地发表论文, 也不再一如既往地足迹踏破整个世界，仿佛一片叶子飘落在水面，他的行踪突然变得低调而不可考。
从星之丘离开以后，他带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事先花了不少钱委托某个同行准备好的生命维持系统优秀而高效地发挥了作用，少年躺在透明强化玻璃下的营养舱里, 眉头紧皱，神情痛苦。
在进行了最为基础的抢救之后，勉强恢复了意识的少年面临着自己的大半部□□体即将被替换为机械零件的结局。
他皱着眉头，眉宇英俊神色却充满仇恨。
“虽然提前告诉你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不过还是姑且先说一句, 为了能活命，你的身体大部分都将被我们替换成机械结构。明白了吧？”
穿着白大褂, 戴着玻璃眼镜的陌生男性如此说道。
库斯诺博士站在一旁用眼神示意他这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说的太过分。
“这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迟早得接受这个现实。”
后者斜睨一眼，凉凉地吐出这句话来。
少年躺在手术台上静静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 逐渐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以及自己如今还活着这个事实。
“没有关系, 除了最为基础的大脑以外的部分，请全部都替换掉吧。”
他说。
站在手术台旁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库斯诺博士迟疑着提问。
“麻烦你们了，请尽可能多地搭载上适合战斗的装备。我必须得变得很强才行。”
麻醉剂正在产生效果。
似乎越来越困，意识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少年的嘴唇轻轻颤动，纵使意识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模糊，他倔强地不肯阖上眼睛。
“你可要想清楚，这样一来，你作为人类的人生就在此刻完结了。”
在药物的作用下，陌生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耳畔。
“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星（Hoshi）……杰诺斯。我叫杰诺斯。”
少年轻声回答道，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大概是星名（hoshina），又或者是星宫（Hoshimia）之类的姓氏吧。库斯诺博士想道，不过这已经是历史了。基于区域特性传承的姓氏，在日本并不罕见。
未来就请多指教，杰诺斯君。
雨宫萤和超算神威的推断充满了恶意却又逻辑严密，地下室的空气沉闷起来，三个人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哗啦一声，大门突然被推开。
“哦呦，你们两个都在啊。稀客稀客，原来杰洛斯君你也在。”
池田信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就看到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和一个还算得上眼球的英雄坐在地下室里垂头丧气地发呆。
明明我才被all for one刚刚打击过……
心疼地抱住自己。
三个人迅速地交流了一下意见，于是陷入沉默的人数目又多了一个。
“这件事，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找英雄商量一下？”
良久，超算神威提议道——有不知名的组织会提前摧毁掉危险的个性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需要告知英雄的。
“但是星之丘事件社会影响极度恶劣，可是英雄和警方至今都没有查出犯人姓甚名谁啊？”
雨宫萤鼓起脸反驳道:“告知英雄确实是要告知的，除此之外，咱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还能做的事……
池田信想了想，开口道:“那些袭击星之丘的人，是从库斯诺博士发表的论文上得知了这个地方的，没错吧？”
他眨了眨眼睛:“那么同样地，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手段进行反向追查吧？”
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杰诺斯无奈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听力增幅和噪音过滤都已经固化在我的设备之内了，你们在说什么我全部都能听见呀。
重要的是气氛！气氛你懂吗？！
三个学生中的两个迅速回头指点着“不解风情”的年轻英雄——被剩下的那一个显然是超算，他摊着手，一副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说啥是啥开心就好的样子。
不，我不懂你们这些学霸的想法——本质上相当耿直单纯的杰诺斯在脑内撇了撇嘴，毕竟他的表情模块并没有加载这么细致的动作。
“总之要先告老师”的决策就这样被敲定了下来。上次会议校长的谈话雨宫萤还历历在目，考虑到说不定校内的老师都有可能是all for one或者如今死柄木弔的耳目，三个人迅速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直接和欧尔麦特去说比较靠谱。
纵使最强的英雄、和平的象征之类的称呼早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欧尔麦特这个英雄名本身，就似乎能够给人带来安心。
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雨宫萤有的时候就会想，这样的一个人，到底集中了这个世界上多少的期待，而这样的肩膀所扛起的重量，又有多沉重？
欧尔麦特最近似乎是已经被过量信息轰击得有些麻木，看到三个人连带着杰诺斯一起推门走进教职员室的时候，也只是从沙发上弓着腰的姿势坐直，起身倒了三杯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