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少女表情中的抵触，轮椅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白发少年继续说道:
“所以说，你对这个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会议室的投影仪被打开，那个池田信暗地里调查无数次的那个图案被端端正正的放映在屏幕中央。
——一只蜜蜂盘踞在六边形中央。这个图案雨宫自己也见过很多次，只是没能想到当初只不过是干扰通讯、在地铁上安置□□的技术犯罪组织，会和如今风头盛极的暴力团伙死秽八斋会以及敌联盟勾结在一起。
似乎有什么之前一直不甚清晰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果然就是你们……一直在为all for one
和他所管辖的敌联盟提供技术支持？”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无论是大量脑无的来源，还是敌联盟入侵学校时的信号屏蔽，就都说得通了。
“大体思路上没有错，但是你搞混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伸手按下了长桌上不知道哪个按钮，屏幕中的景象瞬间改变。
“无论是敌联盟还是死秽八斋会，我们和他们的关系都并非仅仅只是提供支持、上下级或者是甲方乙方的关系。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但具体采不采纳，是否同意，如何执行，我们也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
屏幕中，治崎和死柄木弔的照片并排投影于屏幕的两边。
“无论是他们两方中的任何一人，所作所为中都有些有失偏颇的地方。但总体上来看，这都还算是「重要而必要的牺牲」。”
“「重要而必要的牺牲」？”
雨宫萤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这句话，觉得这种思路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你到底是从哪里能判断出来，他们如今做尽了的这些恶事，是「重要而必要的牺牲」？”
对方的神色显出有些无奈来，仔细辨别仿佛又夹杂着悲悯。
“明明已经写出了那样的论文，我还以为你只不过是不愿意把自己最终的想法写上去，没想到竟然真的只是天真到猜想不出那个结果。”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雨宫萤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任何一个人只要和英雄科们直来直去的同学相处久了之后，再重新面对这些说话弯弯绕的家伙就一定会产生强烈的不适。
“果然是受教育不够充分。”
对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个也不怪你。”
“我从死柄木那里拿到过你一些同学的相关资料。就举一个你很熟悉的例子——个性婚姻。”
“在一代又一代人有意识的培养下，「个性」会变得越来越强力而复杂。尽管没有公开的数据提供支持，但是在业内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理论，叫作「个性奇点」？”
第七十二章
「个性奇点」这个概念她是听说过的。
在人类对于个性研究的黎明时期, 不少人发现了「个性」会伴随着遗传在家族体系内逐渐保留下来。孩子的「个性」有很大概率和父母相类, 尽管不能说完全一样, 但总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也正因如此, 引发了一波改变家族姓氏, 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在姓氏上尽可能贴近「个性」的风潮——近些年来这样的风气更胜, 甚至还因此诞生出了「个性婚姻」的戏码。
轰焦冻他家就是典型的例子，除了这种刻意的例子之外，无心插柳的情况也很多见，比如父母个性分别为硝酸和甘油的爆豪胜己，就十分幸运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个性特征而衍生出了截然不同的全新特性。
对大多数人而言, 这样的研究结论仅仅只不过是提前知道了自己孩子可能具备的特性，而还有另一部分人对于这种现状感到忧心忡忡。
如果以当前这样的势头丝毫没有阻拦的发展下去, 那么在可以预见范围之内的未来, 每一代人的个性都有可能比上一代人更复杂，更强大, 或者简而言之, 更具攻击力和威胁性。
“一代更比一代强”就个体而言是一件好事，但倘若目光挪向更高的层面, 无论是对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剧烈程度, 还是管控起来的复杂度, 越来越强的个性所传递的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信号。
就如同自己论文中所写的一样, 假设这样的遗传与继承发挥到极致, 那么所诞生的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强个性, 没有人能够阻止和管控, 哪怕那个人自己都不能——如此令人难以想象的末日一般的场景，被称作「个性奇点」。
“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提出这样的问题。甫一见面，治崎就很有兴趣地表示他拜读了自己的文章。
“我……”
少女承认，在现有的社会现状和法律规束之下，自己很难一时半会儿想出一个能够两全的解决方案。
无论是星之丘事件，还是如今死秽八斋会的存在，都一定程度上，在迫使着她去思考这个原本很遥远的话题。
可是仍旧无法得出答案。
“无法被约束的力量会带来危险。而那个所谓的「约束」，也是这世界上最强的保险栓欧尔麦特，如今被证明也不过如此。”
曾经最强英雄的名字被对方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哪怕是在一年之前，这种场景都会让她感到滑稽。
而如今，欧尔麦特是确实，彻彻底底的退役了。
“真要严格的说起来，我们并不在All for one的管辖之下。他和我们有过接触，但时间不长。只不过临走之前借了我们一位他还算可靠的部下来负责安防工作而已。”
“呐，雨宫。”
对方的声音猛地压低，本身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吐出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
“在这个社会的「个性」达到古早时代社会学家所揣测的「个性奇点」之前，你所能够想象的那个奇点会是什么样子？”
对方的诘问一句接着一句，让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而要说强大到让人无法抵抗的个性，脑内第一时间能够想起的名字竟然不是欧尔麦特。
从动荡之初一直存活到如今，一代又一代人为之付诸生命，如同死亡的号角，又如同移动的灾害一般……
All for one.
“看你的表情，果然只能想到那个名字没错吧？”
对方显然十分满意于雨宫萤现在的反应，他轻轻拍了拍手，屏幕上的画面应声而换，变作了all for one和欧尔麦特对战时的新闻航拍图片。
“就连all for one这个黎明时期所爆发出来的特例都要牺牲掉当前最强的英雄才能勉强应对，那么以现在的英雄社会而言，到底要采用什么手段，才能面对未来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那个「奇点」？”
一向牙尖嘴利自居的少女终于遇到了比自己还能说的家伙——如今这种哑口无言的场面就更称了对方的心意。
“那么，为什么是我？”
雨宫萤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
“就因为我是你们随便抓来的这群人里面唯一一个能够答出来些刁钻题目的人？我想这可能并不具备什么说服力……”
“因为我们也挺急的。”
白发的轮椅男迅速回应了这句话，声音听不出悲喜。
“因为我快要死了。在场的这些人大概也都不会活的太久……就算小丫头你实力不济，思维速度迟缓，脑袋不好使个性也不强，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并不多……”
对方每说一条，原本表情就很难看的雨宫萤脸色就更黑下去一分——大概从自己还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谁说过“你脑袋不好使”之类的疯话。
“——但好在也聊胜于无。毕竟，如果活得更久一些的话，说不定人生经验能够弥补一下智商上的缺失……当然，也只是具备这样的可能性而已，具体能不能弥补，我也说不准。”
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大概只有生起气来，雨宫萤才能显现出符合自己年龄的活泛，她鼓起脸，整个人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那么按照某个马上就要重回神明怀抱的混蛋的说法，头脑不好个性也不强的贫弱女子高中生就算加入了你们也起不了什么重要作用的吧？”
“神明？”
并没有接下对方夹枪带棒的挑衅，其中一个人声音中明显带着浓重的嫌弃:“哎呀，只不过是生命体征终止而已，我可不想回到那家伙的怀抱里。”
大概是考虑到再这样下去话题就跑得没边了，为首的那位终于舍得开始继续说重点。
“就如同你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答案一样，整个世界，或者说英雄社会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得出答案而妥协的产物。以最强的英雄欧尔麦特为代表的英雄团队将一切可能反抗的火苗压制在整个社会的最下层，守护着随时都可以倾颓的和平之高塔。这样如履薄冰的和平，就如同你所见一般，别说那个「奇点」了，连一个比较突兀的异常值都能够将之撼动。”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论，纵使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嚷着“这一定是错误的”，但确实有一部分思维像是被诱惑着即将滑落深渊一般，在悄悄思考着对方所说的话到底具备几分合理性。
最强英雄的末路让整个世界为之叹息，而他所卸下的重担被绿谷出久义无反顾地担在了自己的肩上。All for one或许如今已经得到了制裁被羁押进了从未有人逃脱过的孤岛监狱，但谁能保证绿谷出久在未来人生的道路之中，不会遇到第二个如此强敌？
更何况，一切根本没有结束——就如同欧尔麦特交出了自己的接力棒，All for one所作出的应对手段可谓只少不多。死柄木弔在过往的几次事件中也在飞速的成长，可以预见在未来一段时间之内会成为整个社会的心腹大患。
这样的难题，如何解？
如同欧尔麦特一般寥落的末路，少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它重新发生在自己同学的身上。她并不是很了解历代传承者的最终结局，但一代又一代人与All for one的斗争当中，可以肯定那一定夹杂着血与泪水。
这样的死局，应该从哪里突破？
她抬起头，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在迅速流失:“那么应该怎么办？一直以来在面对着这个问题的你们，所寻求的是怎样的方法？”
当一个人在对峙之中开始对自己的信念本身产生迷茫的时候，那么无论他一开始的立场有多么坚定，都会从这一刻开始逐渐走向胜负天平中输的那端。
白发青年似是胜券在握一般笑了笑:
“我之前说过，有些闹剧可以被归咎于必要的牺牲。死秽八斋会替我们踏出了行之有效的一步，虽然治崎的家伙的思想也算是相当偏激，但总归还算有点用处。”
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的合作伙伴“思想偏激，还算有点用处”，他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根据他们组织里某个人的个性，在我们的研究配合之下，发明出了能够破坏「个性」本身的子弹。”
那是无论是何种个性，在被击中之后都会遭到不可逆的破坏，让被击中者转化为「无个性者」的子弹。
屏幕中的图案再次切换，一个看似普通的银色子弹弹头出现在屏幕的中央。随后它的内部结构，药物起效途径，作用点与作用方式，具体生效时间等细节十分详尽的被标注在图案两侧。
可以说是毫不藏私了。
“这个问题长久以来也令我苦恼了很久。最终，我只能得出结论——人类具备「个性」是错误的。让性格不安定，行为举止不可控的个体获得危险的力量，是错误的。”
“让人类与人类之间产生天差地别的区分，是错误的；让一个人在年幼的时候就拥有杀死无数人的力量，是错误的！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对方的情绪非常激动，白色棉布衣服下的胸腔剧烈起伏。他睁大眼睛，目光灼灼，那摊开双手的样子，让少女不禁想到一些风格荒诞陆离的印象派油画。
“那么——”
“你愿意加入我们，让这个世界重归正确吗？”
第七十三章
——你愿意吗？
她是不愿意的——能够消写「个性」的药物看上去确实很有吸引力, 但这样的吸引力并不能完全抵消死秽八斋会和敌联盟, 乃至Allforone对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害。
看着少女露出为难的神色, 轮椅上的男人泯着嘴笑了笑, 觉得这个反应已经算是阶段性胜利。质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然而然地寻找土壤生根发芽，而他相信, 与自己某种意义上「同源」的少女, 一定会得出和他如出一辙的结论。
不怕你一时半会儿不答应，就怕你不肯去思考——在这一点上, 他对自己有着相当充分的自信。
只要思考逻辑依旧是那个“被设定好”的逻辑，那么无论经历了些什么, 想了些什么，最终都会得出如出一辙的答案。
对方甚至相当不见外地介绍了死秽八斋会的人员组成，这些信息大概交给英雄社会的话会是一笔相当重要的数据资料。
由于能够吃下任何物质且具备超强的消化能力，时时刻刻都只能感受到饥饿而饱尝折磨的人。
由于「个性」而被守财奴当做工具，挣扎于“欺骗和被欺骗”之中的人。
由于背叛, 连「死亡」都不被允许苟延残喘的人……
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痛苦的，绝望的，挣扎的, 反抗的。
这是她从不曾真正见过的世界，而这夹杂苦痛的一角, 比多年之前闲暇时看过的小说真实太多。
真实的、被世界所赋予的痛楚, 比文人杜撰听上去要夸张数倍。
面对英雄杀手斯坦因的时候, 雨宫萤有些足够的自信能够将他的观点反驳回去——英格尼姆，饭田天晴君是广受众人信赖的生性温柔的英雄，而被他杀死的英雄中，也有许多人深受人们的爱戴。以欧尔麦特这种行业巅峰作为统一要求过于理想化，既不现实，又难以实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