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时间:2019-02-13 11:37:35

  李甲有点发晕地仰脸望着皇帝。陛下是那样年轻亲切,甚至比他家中兄长还要亲切——可是陛下又是那样尊贵。他跪在地上,手指扣紧了砖缝,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激动,有点说不出话来。
  胡亥笑道:“你小小年纪,已经做了中郎将,朕可不知道该再封你做什么了。”
  李甲脑中一热,冲口而出道:“小臣愿随章邯将军出兵,为陛下讨平叛逆!”
  李斯只觉眼前一黑,一个长子在前线还不够,小的也跟着添乱。他颤颤巍巍道:“陛下,犬子无知……”
  胡亥不理会李斯,对李甲笑道:“看来你父亲尚不同意啊。”
  李甲看向父亲,还要再请出战。
  胡亥挥手止住了他,笑道:“什么时候,你过了你父亲这一关,再来跟朕说。至于赏你什么——这样,朕准你进朕的兵器库,任你挑选一样入眼的兵器,如何?”
  禁中兵器库,尽收天下利器,是习武之人的梦想之地。
  李甲大喜,伏地谢恩,倒是把自己来请罪的事儿给抛到脑后了。
  李斯见幼子退下,终于松了口气,也要随着离开。
  “左相留步。”胡亥唤住了他。
  李斯回过身来,“陛下还有吩咐?”
  胡亥轻抚眉骨思索着,淡声道:“劳烦左相大人,为朕讲一讲灭楚之战。”
 
 
第21章 秦二世这完
  李斯老成持重,不似叔孙通当即便开讲,而是先道:“不知陛下想听的,是关于灭楚之战的哪一方面呢?是用兵,筹粮,国政还是彼时天下大事?”
  胡亥道:“朕从前说过,朕不是生来就会做皇帝。虽然欲向先帝求问,却到底阴阳两隔。左相为先帝肱骨之臣,随侍左右,该是最了解当时情状之人。便譬如朕是当日的先帝,要打灭楚之战,你会如何为朕分析谋划?”
  李斯听明白了,新君这是要学帝王之道,不是坏事儿。
  而新君愿意向他发问,总是对李氏有利的倾向。
  于公于私,李斯都会竭尽所能、倾囊相授。
  李斯一欠身,抚着白胡须,陷入了回忆。
  “当时六国之中,赵、燕、魏、韩都已被灭,只余楚、齐二强。当时摆在先帝面前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先灭楚,还是先灭齐。”
  胡亥道:“先帝选择了先灭楚。”
  李斯道:“是,先帝选择了先灭楚。”
  胡亥又道:“楚国实力并不弱。”
  “的确不弱。非但不弱,还很强。楚国兼并了鲁国,地处东南,实力强劲。”
  “但先帝还是选择了先灭楚?”
  “是的,先帝还是选择了先灭楚国。”
  胡亥笑道:“我知道为什么。”
  “您知道?”
  “是,楚国虽然强,齐国却更强。齐国已有近五十年不曾开战,国富民强,实力了得。”
  李斯也笑。
  胡亥问道:“怎么?朕说得不对?”
  李斯笑道:“对,却也不对。齐国虽强,却也未必强于楚国。”
  胡亥问道:“那为何先攻楚国?”
  李斯伸出一根手指,“远交近攻。当时齐国相国后胜,已收取我朝黄金无数,为我所用。后胜劝说齐王建不救被我朝所灭之国。而且,我朝每灭一国,齐王建都会派遣使者前来道贺。”
  胡亥道:“齐王建不知道相国已经被我朝买通?”
  “他当然不知道。”
  “这计策好生毒辣,不知出自谁之手。”
  李斯一欠身,淡淡道:“正是不才老臣。”
  胡亥拱手赞道:“左相高谋。”
  李斯不慌不忙伸出第二根手指,“时值楚国内讧。此前五年,楚王负刍使门客杀死兄长楚哀王,自立为王。而楚王负刍的另一个兄弟,便是在我朝任御史大夫的昌平君,此人在楚国声望不亚于楚王负刍。”
  胡亥感慨道:“先帝起用人才,真是不分国界呐。”
  “诚然。”
  胡亥道:“有此二条,便足以先攻楚了。”
  李斯笑着举起第三根手指,道:“原本我朝在西,若由西东进攻楚,要过淮河大片泥沼地,于我军不利。不过此前,王贲水淹魏国国都大梁,一举灭魏,打通了自北南下攻楚的路线。”
  他依次屈起三根手指,“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由是先帝择将率兵攻楚。”
  胡亥叹道:“如今看来自然而然的事情,当初竟要考量如此之多。”
  李斯垂眸道:“兵者,国之大事。”
  胡亥接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此刻念来,惊心动魄。
  李斯道:“这只是定了攻楚的战略计划。接下来,行兵打仗,自然要选一位合适的将军。”
  胡亥道:“先帝选了李信。”
  李斯道:“李信是合适的将军。”
  胡亥道:“可是李信失败了,折损七位校尉,三万五千人马。”
  李斯并不反驳,点头道:“李信的确失败了。”
  “但是李信是合适的将军?”
  李斯又点头,“即使他失败了,也是当时第一顺位合适的将军。”
  “比老将军王翦还要合适?”
  李斯毫不怀疑,“比老将军王翦还要合适。”
  “愿闻其详。”
  李斯道:“蒙恬与先帝有发小之谊,然而年少,只能为副将。”
  胡亥点头,“不管是王翦带兵,还是李信带兵,蒙恬都为副将。”
  李斯道:“用谁为主将,便是问题关键。”
  “先帝选择了李信。”
  “先帝先后见了李信与王翦老将军。”
  胡亥前倾身子,“见完之后,便决定了用李信?”
  “正是。”
  “李信说了什么?”
  李斯抚着白胡须,“他说灭楚只需二十万士卒便足够了。”
  “先帝信任他?”
  “先帝愿意一试。”
  胡亥叹道:“因为李信此前率领三千人马,敢追燕太子丹十数万人马,锐不可当。朕也不得不信他的胆魄。”
  胡亥问道:“那王翦老将军怎么说?”
  “王翦老将军道,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于是先帝就选择了李信?”
  “先帝选择了培养李信。”
  胡亥不信,“只是因为所求兵力多寡?”
  李斯垂眸不语,似在沉吟。
  “左相大人不需避讳,朕真心求教。”
  李斯含蓄道:“王翦老将军破邯郸灭赵,其子王贲将军灭魏亡燕,王氏功高。”
  胡亥叹道:“功高震主。”
  李斯平平道:“老臣惶恐。”
  胡亥道:“所以先帝不放心给王翦六十万人马。”
  “若非迫不得已,自然不该给。”
  “不该给?”
  “正是。若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倒戈相向,关内谁人能挡?”
  胡亥若有所思。
  胡亥道:“可是李信失败了,不得不起用王翦。”
  “不得不起用王翦。”
  胡亥又道:“不得不给他六十万人马。”
  李斯点头,“不得不给他六十万人马。”
  胡亥道:“若他率兵倒戈,又当如何?”
  李斯只道:“先帝亲至郢陈督战。”
  胡亥恍然大悟。
  叔孙通讲到此处之时,给人感觉好像是先帝为了鼓舞士气,而亲至郢陈督战。
  可是此刻听李斯讲来,却更有一层节制王翦大军的深意。
  李斯道:“王翦大军开拔前,曾向先帝请求良田美宅,凯旋后又彻底病休故里。”
  胡亥道:“王翦真名将也。”
  名将,不只会打仗,更有极强的政治敏感度。
  李斯道:“正因为王翦适时退出,才有了后来其子王贲被重用,立下灭齐大功。”
  胡亥忽然问道:“王翦老将军带兵伐楚之时,王贲何在?”
  “奉先帝之召,归于咸阳。”
  这是被留为人质了。
  胡亥沉默半响,道:“好在王翦大获全胜,有忠君之心,而先帝又有容人之量。”
  李斯道:“善始善终,方是君臣佳话。”
  胡亥叹道:“先帝对王翦的节制,何尝不是为了保全他呢?”
  人的野心是被养起来的。
  与此相比,他完全放权给章邯的做法,在政治上看来简直是稚嫩的,以为君臣不疑靠的是信任。
  为君者不做自毁长城之事,为臣者懂得功成名就身退,才能彼此成全。
  胡亥深入思考着,问道:“王翦老将军在平舆屯兵,一年后才与楚军交战,是战争所需,还是……拥兵自保呢?”
  李斯欠身道:“老臣并不精于兵事,不敢妄自揣测。陛下或可问于御史大夫冯劫,或是王翦老将军之孙、王离小将军。”
  胡亥摇头,自己是想得魔障了,听了李斯的话,失笑道:“朕若去问王离小将军,难道他还会承认自己祖父是拥兵自保不成?”
  一言至此,不禁又想,各人都有立场,便是此刻李斯对他所说的话,又不知有几多增删真假。
  胡亥盯着李斯,道:“朕有一事,梗于胸中,愿问于左相,望李卿直言。”
  “喏。”
  “先帝驾崩,事发突然,未有遗诏。以丞相之见,二十余子中,先帝所属意者何人?果真像外面如今所传,欲立朕之长兄公子扶苏吗?”
  李斯心头一颤,抚着白胡须的手停下来。
  胡亥沉声道:“李卿,莫要欺朕。”
  李斯沉吟数息,徐徐开口。
 
 
第22章 秦二世这完蛋
  胡亥这一问,算是揭开了当日沙丘政变的遮羞布。
  李斯并不知道胡亥为何发问。在他此刻仓促间看来,这一问答好了,便是以后可令天下人信服的“史实”;答不好,很可能就是他李氏家族覆灭之始。
  然而李斯到底是李斯。
  他一开口,便定了结论,“陛下,自古太子不将兵。”
  一句话就把公子扶苏继位的可能性给彻底抹杀了。
  李斯徐徐道:“从前晋献公杀世子申生,正为改立心爱的骊姬所生的幼子。当时晋献公有意废掉太子申生,于是对外称‘曲沃是我先祖宗庙所在的地方,而蒲邑靠近秦国,屈邑靠近翟国,如果不派儿子们镇守那里,我放心不下’;于是派太子申生住在曲沃,公子重耳住在蒲邑,公子夷吾住在屈邑。晋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奚齐却住在绛都。晋国人据此推知太子申生将不会继位。”
  “而后,太子申生果然为晋献公所杀。”
  “我朝之事,与之无异。公子扶苏无缘于储君之位,从当初先帝让公子扶苏去上郡监军便注定了。”
  胡亥动容。
  而李斯还没有说完。
  李斯抚着白胡须,继续道:“此为其一。”
  胡亥道:“愿闻其二。”
  李斯道:“先帝在位时日不可谓不久,可是直至沙丘驾崩,此前未立储君,盖因欲立幼子。二十余公子,独陛下得以随行,可见圣心默定。虽当时先帝未彰显,却是已经留意于陛下。”
  胡亥听出这后一句是拍自己马屁,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前一句有道理。
  前面的儿子们已经长大成人,可是秦始皇却没有立储君,可见至少没有特别满意的,想着看幼子中有没有更好的,也是很可能的事情。
  当然,也许秦始皇真心相信能求得长生不老之药,以一己之身,治千秋功业,也未可知。
  不过那就属于玄学的范畴了,胡亥也不打算钻那个牛角尖。
  胡亥道:“李卿高见,若只有朕知道,岂不可惜,愿天下黔首皆知。”
  “喏。”李斯一颗心落回肚中。
  李斯年事已高,长篇讲述,又颇为劳神,已是口干舌燥、精神不济。
  胡亥起身道:“朕送左相。”执手相送,礼遇备至。
  李斯出了宫门,长舒一口气,为老不尊地腹诽了一把: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甭管先帝什么意思,反正现在只剩你一个了。不管怎么掰,我也得掰到先帝要立你身上去啊!
  胡亥回殿的路上,自己想着,当初公子扶苏自杀,固然是赵高等人矫诏之祸,可是祸根却在子不信父。
  假的诏书一到,公子扶苏便信了这是先帝要杀他。
  固然是公子扶苏性情仁儒之故,只怕更因为在公子扶苏心中,早已有过这个猜想。
  与之相比,同样是接到了要求自杀的诏书。
  蒙恬却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毕竟他与先帝有自幼的情谊。
  两相比较,可见在公子扶苏心中,先帝要杀他是很可能的事情;而在蒙恬心中,先帝要杀他却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也算是从侧面反应了,先帝对两人态度究竟如何。
  “呜汪!”一声奶凶奶凶的小狗叫声,把胡亥从深沉复杂的政局复盘中唤出来。
  正是那只被他取名“二郎神”的小黑狗。
  二郎神被胡亥养在身边,成了“天子第一犬”。它刚出满月,跑起来偶尔还摇摇晃晃的,这会儿睡醒了找主人,迈着四条小短腿扑到胡亥脚边,与他的袍角展开了殊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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