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时间:2019-02-13 11:37:35

  “……
  祝安!
  弟嬴胡亥 于八月既望章台宫 ”
  项羽:……这个皇帝怕不是有病!
 
 
第42章 
  当下也不及细看, 项羽将帛书揣入怀中,扫视郡府庭院,目光所到之处,无人不胆寒颤栗。
  有机灵者,冒死叩首道:“奴等愿随将军起事。”
  于是项梁为新郡守,召集地方上相熟的豪吏来,坐于上首道:“如今暴秦无道,江西皆反。我今日与项羽诛杀昏官殷通,意欲为天下黔首除暴秦, 请诸君前来商议,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眼见项羽佩剑还在往下滴血,那些豪吏这会儿哪里还敢说话, 纷纷点头。
  从前项梁在会稽,就经常主持大徭役或者丧葬等事。这些事务都是要调集不少人手的。项梁就以兵法来治理参与的宾客子弟。所以, 这些年下来, 他本就有自己一股势力。
  更何况, 他又是项燕之后,师出有名, 叫人抗拒不得。
  而故楚被灭, 至此不足十五年,楚人思念故国之情犹在, 反秦是人心所向。
  于是不到一日, 便聚齐起江东子弟八千人。
  众人确认了项梁新郡守的地位, 又拜项羽为稗将。
  项梁与项羽率领这八千子弟, 突击不顺从的秦朝府衙或官吏之家。
  一时间城中富贵之户聚居之处,哭喊声四起。
  项羽端坐马上,扫视着来往士卒,忽见一富户门前人潮堵塞,横剑一指,令手下去查看。
  那手下去而复返,满脸惊诧赞叹,道:“众士卒不肯散开,小的只窥得一眼……请将军亲去……”
  项羽见手下话都说不明白了,大为不耐烦,不等他说话,早已纵马前去。
  却见是一处雕栏画栋之所。
  众士卒见项羽亲来,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可是他们的目光却仍是牢牢锁定在院中人身上。
  院中遍植花木,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中,恍如世外仙境。
  园中小径上有一红衫女子跌坐低泣、以袖遮面,乌发如云、皓腕胜雪。
  然而只看身形,已是风流似神仙妃子。
  她的美,让人不忍亵渎。
  竟使得这些杀红了眼的士卒不敢近前。
  似是察觉有人走近,那女子衣袖轻落,露出一双含泪明眸。
  她的一滴泪便是天上一颗星。
  项羽看着那滴泪,胸腔中十五载来的仇恨愤怒,忽然化为了一股柔风。
  他弯腰,横伸出铠甲裹缚的手臂。
  “请起。”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有多温柔。
  那女子凄惶望他,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臂。
  她起身,手指缠住了他的手臂。
  “姑娘怎么称呼?”项羽问道。
  那女子咬唇,声如鹂鸟,“妾身……吴中虞氏。”
  “虞氏女?唤你虞姬可好?”项羽微笑道:“部下无礼,惊扰了姑娘。籍代为致歉。”
  虞姬抿唇不语。
  “城中近日凶险,如姑娘不弃,不如暂居郡守府中。”
  虞姬怯生生望着他,仍是抿唇不语。
  她的目光能将人化为汁水,而那汁水还要心甘情愿流向她。
  项羽柔声道:“你若愿意,便点头。若不愿……”
  话音未落,就见佳人螓首微动,似摇似点。
  项羽唿哨一声,唤来宝马。
  通体黑缎子般的乌骓马迅疾而来,轻而稳地停在两人身前。
  项羽翻身上马,探腰横抱起虞姬,在美人轻呼声中,一夹马肚,直冲出去。
  虞姬被这陌生男子抱在怀中,满城的喊杀哭喊声忽然淡去,唯有耳畔这颗心脏强健的跃动声,清晰稳定,似永不会停。
  厮杀直至夜半,县城才彻底被项梁人马占据。
  项羽归府解甲,见到怀中掉出来的帛书,才想到还有一封来自秦朝皇帝的信未看完。
  当下挑灯细看。
  “项兄亲鉴:
  见字如晤。
  当今之世,英雄者,唯君一人……”
  胡亥这封信写得半真半假。
  “君为故楚名门之后,朕为始皇帝之子。君为吴中子弟之首,朕为咸阳百官之尊。君力能扛鼎,朕……这个不行。”
  项羽看得嘴角一抽。
  “不过朕祖上有个能人,叫秦武王的,他也能扛鼎。可惜后来他举鼎给自己举死了。跟你说这个,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举鼎有风险,危险动作不要经常做。就比如造反这件事,它就属于危险动作。
  现在天下不太平,陈胜吴广造反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了。虽然朕写这封信的时候,战况还不明朗。但是朕相信,等朕收到回信的时候,叛贼一定已经吃了败仗快不行了。所以想劝你一句,不要跟着瞎起哄。”
  项羽轻蔑一笑。
  “不过想来英雄都是不听人劝的,你和你叔叔多半一定要反。你们一定要反,朕也没有办法。可是等你们反了,朕一定得派兵去平叛。朕很不愿意这样做。一来劳师动众,二来你死了可惜。”
  项羽:……好大的口气。
  “这样,咱们打个商量。反正你若造反,也要借光复楚国的名号,可是那你就算打赢了,也就做个上柱国,多没意思呀。不如你先去打那些造反的小鱼小虾,能占多大的地盘就占多大的地盘。到时候朕封你做楚王。楚王可比上柱国尊贵多了?不管同不同意,给朕回个信儿。
  弟嬴胡亥  于八月既望章台宫”
  项羽被胡亥这封乱七八糟的信搅得很难受,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看来这小皇帝是要劝他归降。
  做梦!
  他援笔疾书,以朱砂丹笔写下“万死以诛秦”五字。
  这便是他给胡亥的回答。
  哪怕要被杀死上万遍,也不会改变诛秦的信念!
  盯着自己写下的这句话,项羽越发坚定了。
  “羽儿,还没睡?”项梁推门进来,看着这个最值得自己骄傲的侄子,“你今日着实了得。”
  “叔父。”项羽起身相迎。
  项梁与他相对而坐,感叹道:“从前你小的时候,我教你读书,没几页你便不肯再学了。我当你不肯学文,于是教你剑术。可是剑术你也是练了几天便搁下了。我当时心中气愤惶恐。大哥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若是教不好你,死后怎么有颜面去见大哥……今日我观你行事,有勇有谋。大哥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了。”
  项羽微笑道:“侄儿小时候不懂事,叫叔父生了好多气。”
  项梁笑道:“你还记得吗?当初我教你学书、学剑,你都丢了。我生气叫你站着,你是怎么说的?”
  项羽也笑了,“我说习字不过是能记人的名字,学剑不过能跟一个人对敌。我若要学,便学万人敌。”
  “你年纪虽小,志向却不小呐。所以后来我教你学兵法。”项梁欣慰地望着侄儿,语带深意道:“我项氏一门荣耀,将来可就落在你肩上了。”
  项羽道:“叔父放心。”
  项梁目光转向案上书信,看到帝王封印,目光便凝住了。
  项羽顺着他目光看去,举信奉给叔父,解释道:“这是小皇帝给侄儿写来的信,不过是劝降的花招。”
  项梁一字一句看过胡亥所写,沉吟道:“这狗皇帝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却深。咸阳距此何止千里,况且他写信之时,你我还未举事,可是他竟然能料到千里之外、你我此刻之举,叫人思之骇然。”
  项羽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被这封乱七八糟的信搅得心情极差。
  这感觉就好比被一双无形的眼睛从背后注视着。
  顿了顿,项羽忽然疑惑道:“这小皇帝为何不写给叔父,却写给侄儿呢?”
  论起来,项梁才是项氏此刻真正主事之人。
  项梁又将那书信细细读了一遍,沉吟道:“这小皇帝所写,虽然颠三倒四、不知所谓,可是他能洞见我等起事,便不可小觑。至于为何写给你,却不写给我。恐怕只因少年人尚且单纯,或许会被他花言巧语所骗。若这狗皇帝果然因此而写信而你,却不给我,那他心机之深,简直不似少年人。我想咸阳宫中,定有高人为他出谋划策。”
  项梁越想越是心惊,起身道:“不好,这狗皇帝的信恐怕不只写了这一封。若你收到了,六国贵族之后多半也会收到。你小叔父项伯与从前韩国相国之子张良交好,我让他去问问张良,是否也收到了这样的劝降书。”
  “侄儿与您同去!”项羽心里暗骂:早就看穿了,这小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
  项伯是项燕最小的儿子,早年杀了人,曾经跟随张良在下邳躲避多年。
  那时候,项伯是故楚名门之后,张良是韩国五代相国之后,都有同样国灭家破的遭遇。而项伯比张良年纪小,只是杀了个人;张良却是已经混成秦朝特A级通缉犯了。所以项伯追随张良,好比夏侯婴追随刘邦。
  吴中起事,项伯也帮忙出力了,这会儿歇下睡得正香,忽然被叫起来,听了来龙去脉。
  他迷迷瞪瞪中,满口答应,“行行行!我明早起来就给张兄写信!一定给你们问明白!”
  项梁拿这个惫懒的小弟弟也无法,只得放他接着睡去。
  却说半月后,咸阳宫中胡亥打开了项羽的回信。
  “万死以诛秦!”
  朱笔写就,仿佛是放沉了的人血。
  每个字都狰狞如厉鬼,左冲右突要冒出来的,是楚亡人的冤魂。
  如果说此前胡亥对说服项氏还抱有万一的妄想,此刻,他直面了残酷的现实。
  现实就是,哪怕项氏全族再死一万遍,也不会降秦。
  亡国的痛,尝过一遍就足够刻骨铭心。
  正因为尝过了亡国之痛,若能重来,楚人当初绝对不会那么轻易便投降。
  秋夜静谧,章台殿中,唯有漏刻滴水之声,不绝如缕。
  听着均匀平缓的水滴声,胡亥被回信扑面而来的戾气所激出的恐惧消散了,他平静下来,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宁静中,他发现了自己冷静到可怕的一面。
  什么是政治?
  毛主席有云:政治就是,要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召左右丞相、九卿议事。对了,还有叔孙通。”
  于是朝廷重臣都打着呵欠从被窝里爬出来。
  这俩月来,大家都逐渐习惯了皇帝的残酷作息:一看就是没有性生活啊!
  李斯心道:苦也。老朽七十多了还能温香软玉暖红袖呢。陛下青春年少,这是何苦呢?
  不过胡亥显然没有温香软玉的心思,国都要亡了还有空睡觉?
  是了,众大臣当然睡得着,他们投降了——譬如叔孙通,照样高官厚禄。
  可是他这个皇帝却是一定会掉脑袋。
  “朕今日召集诸位前来,议的只有一事:我朝当前最根本的敌人是谁?”
  叔孙通:艹你大爷的!半夜不睡觉,叫我们来讨论这种哲学问题!
  胡亥扫视着都还睡意迷蒙的众臣,得给高位重臣留点体面,于是只能点了里面最小的,“叔孙通,你先来开个头。”
  叔孙通: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
  叔孙通清清嗓子,面带得体的微笑,恭敬道:“谢陛下亲点,小臣惶恐。陛下深夜急召,问得乃是‘我朝当前最根本的敌人是谁’这样的大题目。想来陛下定有深意。那么,谁是我朝当前最根本的敌人呢?是大胆造反的陈胜吴广?是出关偷溜的骊山囚徒?还是借势复辟的六国之后?”他一面说着套话,一面急思,他奶奶的,到底哪个龟孙是当前最大的敌人啊!
  胡亥脚步一顿,充满期待看向了叔孙通。
  叔孙通对上皇帝赞许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挺直了胸膛大声道:“不,他们都不是!我朝最根本的敌人,不在咸阳之外,而是在咸阳之内,就是在这章台殿!”
  叔孙通打了鸡血,嘶声道:“当此国家危亡之时,陛下夙夜不寐,小臣等却安于小家、还能睡得着。小臣惶恐!小臣有罪!大国之亡,从来不是因为外敌,必然是从内败坏。我大秦最根本的敌人,就是小臣这等贪于逸乐的蛀虫!”
  胡亥仿佛目睹了车祸现场,默默扭过头去。
  叔孙通把自己痛骂一番,“小臣此后,一定痛改前非!国之危难不解,小臣便一日不能安寝!”
  他话音方落,就在胡亥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他好的时候,赵高蹿了出来。
  “博士叔孙所言极是!”赵高竟然同意叔孙通的意见。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高对叔孙通那自以为隐秘的嫉恨,胡亥可是一清二楚。
  胡亥来了兴趣,“赵卿请讲。”
  赵高急道:“国家危亡之时,如何还能安寝呢?为了帮助叔孙大人痛改前非,小臣愿意为叔孙大人做监督。这忍困是很难受的——小臣在一旁,见叔孙大人忍不住要睡了,就提醒一下……不如叔孙大人来小臣府上暂住?小臣府上现在奉养着陛下亲赐的三位白头宫女婆婆。老人家觉少,正缺个说话的人……”
  胡亥:……我为什么要对这俩活宝抱有期待?
  博士仆射周青臣见自己最看不惯的俩人暗中掐起来,正在偷笑。
  右丞相冯去疾心地仁厚,却是听不下去了。
  他声音苍老道:“陛下急召,要议的乃是我朝当下头等大事。诸位不可等闲视之。以老臣之见,陛下既然有此问,想必也已有答案,如今问来,不过是考校臣等。老臣不才,以为我朝最根本的敌人,当分两层。”
  “冯相请讲。”胡亥肃容以对。
  冯去疾沉吟道:“这第一层,我朝最根本的敌人,自然是那等意欲取我而代之的人。譬如陈胜吴广,譬如六国之后。这第二层,这些人之所以有可趁之机,一来是因为陛下新君继位,远方黔首尚未集附,二来多半是因为此前徭役赋税过重,黔首才揭竿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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