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项羽在巨鹿拖住秦兵主力,焉有刘邦轻松入关摘果子?
更何况,楚怀王分项氏兵权之心不死,与诸将领约定,先入关者王之。
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项羽都不能允许刘邦先他入关。当下,项羽接受了章邯的投降,可以说是战胜了秦兵主力。于是原本作壁上观的诸侯们,都发挥了机会主义的特长,膝行来见项羽。
项羽集合起众诸侯,收拢起义军三十多万,再加上投降的二十万秦人,共计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西行而却,一路所过之处,都荡平为故楚之地。
随着大军越来越接近秦地,章邯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不过四十多岁的人,竟然已经花白了头发。
“狗东西!叫你给我擦鞋子,你看看擦得干净吗?咹?”帐外,一名故楚将领正按着一名投降秦兵的脖子,“给我跪下舔干净!”
章邯握紧了手中剑,目露悲愤,起身要闯出去。
“将军不可!”身边人拦住他,苦劝道:“如今已经跟随了项氏,万万不可与楚军起冲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您一个人冲出去,不过是交待了自己性命。现在项氏苦等您的错处啊!若不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他早已杀了将军您!”
当初大秦一统天下,强盛之时,朝廷的官吏来到六国之人的地方,征收徭役等事务时,对六国故人与官吏都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风水轮流转,曾经强大不可一世的秦兵做了他们的俘虏!
军中,各诸侯的将领奴役、欺凌秦兵的现象随处可见。
章邯鹰目含泪,忍痛复又坐下来。
当初他投降,是不得已为之。粮道被断,将士连续两年征战,疲敝不能应敌,而皇帝失踪,朝廷又没有后援。如果不投降,他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仅剩的二十万秦兵,如加入火堆中的柴火一般,一点一点都烧干净了。
他舍不得。
如果投降之后,受到这些折辱——但是只要能保得住性命,总也算他没做错。
想到此处,章邯一声长叹,面上忧色更甚。
随着项羽西进,章邯渐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秦兵虽然说是投降了,可是却个个深爱着故土。
如果项羽要攻打秦地,那么这些秦兵绝对不会是好士卒。
而这一点,不只他章邯能想到,项羽与他的谋士自然也都能想到。
章邯担心的是,项羽会不会……
毕竟在战乱之中,不能为我所用的士卒,自然只有死掉才是最好的。
章邯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他那花白的头发也微微发颤——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可是事已至此,他已是笼中困兽,哪里还有出路呢?不过多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秦兵也都窃窃私语,为这西行的目的地而惶恐不已。
不安而诡谲的氛围弥漫在整片秦兵中。
大军行至新安,忽然,秦兵之中异事多发。
先是有秦兵一觉醒来,发现帐中落了黄鸟,鸟儿口衔绢布,绢布上写着,“抱鹤者,救众生”;又有秦兵遇到巨石拦路,石头上朱砂写就“至新安,秦兵散”。
同时一个叫人不安的流言,在秦兵中大规模传播开来。
“据说到了新安,项羽就要把我们坑杀了……”
“你也听说了?我们想办法逃!”
“左右是死,逃了还有一丝希望!”
于是秦兵中陆续逃走者,至于上万。
流言越传越烈,到最后,章邯项羽等人都听闻了。
章邯肝胆欲裂,面见项羽,悲痛道:“若将军果行此事,我就是三秦罪人,再无面目为将军效力了!”
项羽颇为不悦。他最近听了几个亲信将军的谏言,的确准备把投降的秦兵都坑杀了。可是——谁走漏了风声呢?他虽然不得不接受章邯的投降,却颇为看不上这种背叛的小人。
说什么三秦罪人——说得好像他之前的背叛不算什么似的。
项羽冷嗤一声,道:“章将军何出此言?只要将军在我麾下,我自然会安排兵马给你。”
言下之意,就算这些投降的二十万秦兵都死绝了,也不会影响章邯。
章邯不敢再争。
两人深夜谈话之际,忽然外面哗声大作,火光冲天。
却原来是李甲举火把点燃了几车随军的粮草。他独自来去无影,点了火就跑。
军中自然常备灭火的泥沙与水。
李甲点的几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宵小之辈。”项羽走到帐外大略一看,不屑地重又回到帐中,与章邯继续道:“听说刘邦已经进了武关……”
话没说几句,就听外面士卒惊慌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秦兵都逃了!”
章邯心中一动。
项羽面色一沉,重瞳冰冷,道:“调弓弩手来。”
李甲驾马,夏临渊倒坐在他身后,怀抱仙鹤,手持火把,高叫道:“快逃!快逃!项羽要坑杀你们!散开跑!”
紧随着他俩,是潮水般的秦兵,黑色的铠甲涌动如月色下的大海,层层叠叠,是二十万秦兵!
“跑啊!快跑啊!”
“是抱鹤的人!”
“是陛下的抱鹤真人!”
被诈降的秦兵们,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时,拼了命地跑。
而在他们身后,项羽迅速调集了弓弩手。
一排羽箭升空,落下时便是满地的血花,收割无数的性命。
同时诸侯大军集合起来,左冲右突,斩杀拦截。
一夜肃杀。
至天明时分,二十万秦兵一个不剩,半数死于逃亡途中,半数散入田塍巷陌。
听完汇报,项羽暴怒,拔剑劈开了章邯面前的案几。
老谋士范增道:“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入关……”
“难道我不知道?”项羽一声怒吼,他早看范增这老不死的不顺眼了。
于是拔营西行,顾不上追究逃走的秦兵。
而另一边,夏临渊和李甲逃出新安,在城北郊外的古槐下,撑着发软的膝盖直喘气。
李甲擦着鱼肠剑上的血迹,而夏临渊却是擦着脸上的血泪。
夏临渊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往外掉眼泪,太可怕了!那遍野的尸体!那汇成小河的鲜血……
可是至少,他们保住了一半人的性命!
他应该没有让陛下失望……
忽然,一道阴郁的男声悠悠响起,“抱鹤真人?”
夏临渊心中打个突,仓皇四顾。
李甲握紧了鱼肠剑,“什么人!”
古槐后转出一名俊秀阴郁的青年来,“在下韩信。”
打个照面,夏临渊和李甲认出他来——这不是当初广陵府地牢里,被陛下忽悠傻了的那小子吗?
“昔日暴秦皇帝曾假托神仙之名,叫我来寻抱鹤真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咸阳部分内容有伏笔,后面会倒叙揭示,请大家保持情绪稳定!
第127章
韩信能成为一代“兵仙”, 人是相当聪颖的。
当初在广陵府地牢中, 之所以被胡亥唬住了,完全不是他的问题, 而是胡亥的忽悠技能是个外挂般的存在。就好比误入传销组织的受害者, 其中不乏智力超群的高材生, 但是结果怎么样?入局之后还不是为虎作伥。
韩信当时一时被胡亥忽悠住了。
可是等到胡亥等人上船消失,而皇帝自广陵府中失踪的消息渐渐传开, 韩信作为接触过当事人的现场目击者,前后一想,自然也就明白过来——他是被暴秦的皇帝给骗了!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神仙?那家伙跟那个美貌的侍女本就是一伙的!
因为原本守地牢的守卫都死了, 反而也没人指证韩信。
项羽的亲信将领来质询过他两次,也就不了了之了。
韩信仍是在项羽军中,做着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小守卫。而皇帝在广陵府失踪之后最大的影响, 据韩信观察, 大约就是项羽的宠姬虞姬被呵斥后闹了几天绝食。具体如何, 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日子越过越黯淡了。
如果没有胡亥给他点燃的耀目未来, 他本可以忍受这黯淡更久一些。
夜里,听着屋子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韩信时不时回想起暴秦皇帝的话来。
他是兵仙, 是要做大事的人。
虽然明知是骗他的话,韩信望着窗外明月,却痴迷般想要相信一回。
在项羽统一故楚内部兵权的零散战役中, 韩信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建议传达给项羽。
可是却如石沉大海,从来没有过回音。
就好像项羽压根不知道有他韩信这么个人存在。
韩信望着窗外的月亮,年轻的眸中藏恨隐狂——他发誓,终有一天,叫这天下都知晓他的名号!
项羽不赏识他,他留下去也没意思。
在一个下雨的夜里,韩信悄无声息离开了。陪伴他的,唯有手中长剑。
乱世之中,纷纷逞英豪。
路途中,有人道:“武安侯刘邦是个广纳贤士的主儿,你何不去那里试试运气呢?”
武安侯刘邦被封了砀郡长。
韩信准备去砀郡碰碰运气。
可是刚入砀郡境内,还没见到想见的人,韩信就阴差阳错被卷入了一起群盗大案。韩信孤身一人,喊冤无门;罪名下来,韩信与其他同案之人都要被处死。
行刑当日,同案的十三人都已被处斩,下一个就轮到韩信了。
韩信凛然不惧,冲着监斩的官员,叫说:“武安侯不欲取天下吗?为何要杀掉壮士?”
是日的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刘邦的亲信车夫夏侯婴。
夏侯婴最知道刘邦的心事,闻言觉得这人不同凡响,上前细看,见韩信一表人才,于是做主放了他,与他交谈。
言谈间,韩信对于用兵一事,了如指掌。
夏侯婴越发觉得自己是发现了一枚人才,忙把韩信引荐给了刘邦。
很多时候,决定你是否被录用的,不是你的实力,而是你的引荐人是否够牛逼。
如果是张良引荐的韩信,那么刘邦一定会非常重视。
可是夏侯婴引荐……
夏侯婴在刘邦看来,原本是被他忽悠住了,给他赶车的小子,俩人过招,夏侯婴这个二十多岁正当年的小伙子还给他打伤了。所以在刘邦看来,夏侯婴是个处处不如他的小跟班而已。对于夏侯婴推荐的韩信,刘邦本就没有足够的重视。
更何况韩信从前又没有啥光辉的履历。最大的相关经验也不过是在项羽军中做过小守卫而已。
看在夏侯婴面子上,刘邦给韩信封了一个管理粮饷的小官。
这可真是杀鸡用牛刀,韩信守着粮仓,与谷子一起,日渐发霉。
真实历史上,正是因为最初刘邦的慢待,韩信决定离开;才有了后来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成就了一段求贤若渴、知人善任的千古佳话。
可惜,萧何已经被胡亥给拐去咸阳了。
这一次,自然也就没有人来帮刘邦追回韩信。
刘邦兵过宛县,一路西进;却没发觉,军中已无韩信此人。
韩信离了刘邦军队,四处游荡,困顿抑郁之中,时不时会想起暴秦皇帝的话来。
“找抱鹤真人……”
项羽也好,刘邦也罢,这些诸侯军都有眼无珠。
既然如此,他何不去朝廷处,打得这些诸侯军正眼看他!
更何况,当日既然那皇帝有留这一句话,总是个机会,他要去试试!
也是机缘巧合,韩信过新安,恰听到有关“抱鹤者,救众生”的流言,于是暗暗寻访,一路跟来,最后在新安城北郊外的古槐下,现身见到了夏临渊与李甲。
此刻夏临渊与李甲见了韩信,想起当初在广陵府地牢里皇帝编过的故事,都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就照着陛下所说的,千里万里找过来了。
夏临渊被他一打岔,倒是不发抖了,擦干脸上的血泪,问道:“寻到我之后呢?”
夏临渊的反应不是韩信所期待的。
然而韩信已经被现实重重打击过无数次了,他眉毛都没动,确认了当初暴秦皇帝只是随口骗他这个事实——这抱鹤真人分明也是当日地牢中的人!
一种失意到了极致的痛激发了韩信胸中的杀意。
韩信握紧了手中长剑。
夏临渊一句话问出来,又回头去跟李甲小声商量,“咋办?”
李甲低声道:“陛下做事,高深莫测,看似荒诞,常有深意。既然当日陛下有埋此一线,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若错失此人,说不得坏了陛下大计。”
夏临渊小声道:“可是陛下说,别叫外面人知道他还活着……”
李甲亦小声道:“等到了我们的地盘上,他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么?”
夏临渊震惊脸瞪着李甲,道:“你再也不是从前的小甜豆了。”
李甲甜甜一笑,对快发狂的韩信道:“确有此事。韩大哥如果愿意,便与我们同行如何?只是路上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问问题。”
韩信本欲离开,闻言却察觉内中还有蹊跷——此时也没有更好的路走,便点头应下来。
更何况,这群人失踪后又出现,总笼着一层神秘的外衣。
夏临渊和李甲带着韩信南下,沿着胡亥后来信件中的指示,来到了巴郡的江州县。
此时,距离蒙盐领命北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
胡亥按照形势推算,刘邦差不多也快进入咸阳了——也就是说,明面上的大秦快亡了。
出于对刁钻系统的防御,胡亥鸡贼得在江州县这个小角落里,悄悄地创建了一个暂时只有三个人知道的秦政府。
这三个人,就是他,刘萤,还有李婧。
胡亥只是为了防止系统捣乱,可是落在刘萤眼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落难如斯,不忘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