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心志是多么坚定呐!
她想起咸阳宫中初遇时的情形。
那种心中一片光明的情感再度笼罩了她。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韩信跟着夏临渊和李甲来了!
胡亥刚送走了秦嘉。秦嘉带领才操练好的两万人,北上去给蒙盐支援。
而胡亥在巴郡,与刘萤、李婧开展起了识字扫盲教育。
没办法,这年头,但凡认字的,都跟着叛军去赚前程去了。
他们招来的青壮中,基本没有认字儿的;许多命令规矩,根本没法传达展开。
胡亥把范围扩大,不限制于青壮,妇孺孩童,只要愿意学的,都可以来。只要能认得三百个字,就可以做小官。
韩信走进来的时候,胡亥正叼着毛笔想教程;一开始是在想教程,写着写着,就变成思索可用之人……蒙盐要诈降,夏临渊和李甲要机动行事,秦嘉也派出去了,唉,缺人啊!缺人!
“陛下!”夏临渊热泪盈眶,挤开韩信,扑过来,“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呢!新安那地方好可怕啊,呜呜呜……”
胡亥一抬头,就见那阴郁俊秀的青年抱臂站在明暗交界处,竟然是韩信?
胡亥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李甲在旁解释道:“韩大哥在新安找到我们,说是陛下当初留话给他……”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胡亥大为惊喜,完全屏蔽了夏临渊的日常卖乖。
“韩信!”胡亥起身相迎,墨笔掉在案几上,笔尖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蜿蜒滑稽的墨痕。他浑然不觉,抢出两步,抱住韩信,大力拍着他后背,大笑道:“朕的兵仙来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南下的这些日子里,韩信察言观色,已经知道皇帝多半健在。关于再会的场面,韩信设想过一万种可能,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一语惊人,要怎么施展自己的能力——可是,皇帝给他的反应,是他再想一万次,也不敢想的热情与积极。
还有信任!
感受着皇帝拍击的力度,与他身上的温度,韩信竟然觉得心中一阵酸痛,好像数载来所遭受的所有看轻与委屈,直到这一瞬间才得以释放。
随着心中的酸痛,韩信四肢百骸中却涌动出一股热流。
“我……”韩信嗫喏,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羞赧。
胡亥握着韩信的手,感叹道:“你一来,朕的天下便刀枪不入了!”
韩信望着皇帝,恨不能即刻为眼前人做出一桩大事来,一路上想了无数遍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新安事,若我来做,可使秦兵毫发无伤。”他还是被无视太久了,一有机会就想证明自己。
胡亥了然一笑,温和道:“朕信你。”
他俩在这儿君臣相得,却恼了旁边一人。
新安秦兵,二十万死了一半,本就是夏临渊的心病。
闻言,夏临渊脱下左脚上的鞋,冲着韩信就丢过去了,人也随之扑上去,生平第一次爆粗,怒吼道:“我他妈……!”
李甲忙拦腰抱住他,“别冲动,别冲动……”他小声道:“真打起来,你不是人家对手……”
夏临渊气得赤脚跑了出去。
胡亥使个眼色,示意李甲追出去。
他挠挠头,冲韩信道:“不好意思,见笑了。来来来,坐这边,朕给你看看朕下一步的打算……”亲切自然地就好似对多年心腹一般。
韩信环顾这低矮简陋的屋舍,再看向正微笑以待的胡亥,忽然生出一股任侠义气——终他韩信之命,誓保眼前人再归九天阊阖!
第128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隆冬时节, 咸阳城外,刘邦采纳张良趁秦军将领懈怠, 假意接受投降,实则奇袭的计谋, 突破秦朝最后的屏障,将大军驻扎在霸上。
霸上这个地方, 因在霸水西高原上得名。它在现代的名字, 因为一部广为人知,那就是在贫瘠年月被许多年轻人当成小黄书来看的著名现实主义作品《白鹿原》。刘邦驻军的霸上,与后世的白鹿原,其实是一回事儿。
事到如今, 大秦气数已尽, 咸阳城中臣子官员纷纷投降。
秦王子婴最终和妻子、儿子们用绳子绑缚自己,颈间系着素色长带,从轵道亲自到刘邦军前投降。
刘邦对投降者颇为宽大, 只将他们拘留在军中,而后率军西进, 进入了咸阳。
秦亡。
刘邦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左顾右盼,打量着这城墙巍峨的咸阳城。多年前,他作为一个无名小卒,因为服义务兵役来到咸阳,机缘巧合之下, 隔着人山人海望见秦始皇出巡的金银车,忍不住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三年前,他不过还是泗水郡沛县丰邑的一个小小亭长,押送劳役人员失职,不得不上山躲藏,阴差阳错举起了反旗——今日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活着。
那时候的他,哪里敢想此生能有此刻的荣耀?
就是这样的他,几年间,风虎云从,跃然而成了众诸侯中第一个入关者!
楚怀王曾与众将领约定“先入关者王之”。
他刘邦,能做得这关中王,便是登上人生巅峰了!
昔日秦始皇起居的威严宫殿,现在由他出入随心。
刘邦熏熏然、陶陶然,一时骨头都轻了,就要入咸阳宫住下来。
关键时刻,亏得还有张良在。
“沛公,虽然我们是先入了关,可这只是个开始。”
刘邦心头一凛。
在这战乱年代,一丝大意便是生死之隔。
于是刘邦封存了秦朝贵重财宝物品的府库,还让大军回霸上驻扎,一切等众诸侯都聚齐之后再作约定。
既然刘邦起了要留在关中为王的念头,那么他看关中之地,就仿佛再看自己的地盘;而关中的黔首,就如同长在地里的庄稼一样,都是他的收成。
农人怎么会有不爱惜自己庄稼的呢?
所以刘邦入关,秋毫无犯。
真实历史上,在刘邦入关后,关中黔首手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算是天下苦秦久矣的最好旁证了。
可是胡亥出巡之时,在关中的第一站,因为暮投张伯家,遇吏夜捉人之事,防范于未然,已经免除关中三年赋税;而这条政策在萧何的勤恳执行,李斯的谨慎督查下,在关中已经推行开。
胡亥这事儿办得就很不地道。
因为朝廷能给黔首恩惠的,不过就是减免赋税、减免徭役这两项。
他倒好,直接给人家都免除了。
这就叫后来者无恩可施了。
刘邦还能怎么办?他除非是把期限延长,比如说延长成十年不收赋税——可他一个关中王,把辖区内所有赋税都免除了,他吃什么?喝什么?底下人跟着他还图什么?
好在关中原本存粮丰富,刘邦一时还不用发愁,但是也忍不住把那秦二世破口大骂了半日。
憋闷,真他妈憋闷!
所以,当刘邦所谓的“约法三章”使人传告到底下的县、乡、邑之时,众黔首反应普遍冷淡,不图新来的王能给他们什么更多的恩惠,只要他不来侵扰他们的日常生活,便谢天谢地了。
新政遇冷,刘邦颇为挫败——这感觉于他而言,实在是很少有的。
张良倒是看得明白,道:“看来那秦二世倒也并不糊涂,可惜改变得太晚,回天乏术。也是大秦气数使然。”又谏言刘邦道:“沛公您入关,收拢黔首之心是一方面,还有朝臣之心也可用。秦朝的大臣们,最恨的便是佞臣赵高。从前碍于那秦二世回护,众人敢怒不敢言。今沛公入关,如能严查赵高一派人马,示关中以英明人主之态,则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刘邦便命人捉拿赵高余党。
赵高已被子婴诛杀。
刘邦令人将赵高掘坟鞭尸,又将擒住的赵高女婿阎乐等人都定罪斩杀。
果然众臣称善,就算没有向刘邦表忠心,却也在心中渐渐接纳了这个新来者。
唯有阎乐临行之前,屁股尿流,伏地痛哭,道:“当日不随岳父而去,悔矣悔矣!”
众人只当他是在说,早知有此一死,还不如当初跟着赵高一块死了,免受折磨。
只有阎乐知道,他是后悔没有跟着岳父一起跑了。
赵高临走之前,曾与阎乐密谈,问他是否愿意一起逃出关去,流亡民间。
阎乐只当赵高被兵临城下吓破了胆,他好端端的咸阳令兼郎中令不做,去民间做什么流浪儿?
开罪不起岳父,阎乐当时只是笑道:“岳父何必太过忧心?即便不能再有天下,可是关中易守难攻,我们守着关中,辅佐秦王,岂不是也很好吗?”
赵高便知道这女婿是救不起了,于是不再多话。
而次日阎乐酒醒后,发现风云大变,他岳父竟然废了小皇帝要自立——这众大臣自然不能答应。于是他岳父退一步,辅佐子婴做了秦王。可是谁又能想到,子婴王位还没坐稳,就先密谋杀了他岳父。
这一切兔起鹘落,阎乐都没来得调兵,他岳父已经凉了。
直到刘邦破关入咸阳,阎乐临死之前,想起前因后果,才知道那夜岳父不是吓破了胆,而是有意要带他一起遁走。可叹错失良机!
头颅落地那一刹那,阎乐还在想着——可是子婴为什么愿意陪岳父唱这样一场大戏呢?
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想明白了。
赵高一派被清。
原本秦朝的大臣们,分批来向刘邦投诚。
一开始大家都还要脸,不好意思这么明白得、断然得就舍弃大秦。
还是叔孙通脸皮厚,率领七十博士,于道旁亲迎刘邦,恭诵祝词。
这事儿本来应该仆射周青臣来做,可惜周青臣的脸皮比叔孙通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称病推辞了。
叔孙通的老师,孔子八世孙孔鲋,被自己这个徒弟气得要吐血。
昔日孔鲋跟随陈胜,举着反秦的大旗。后来因为叔孙通求情,胡亥派了夏临渊、李甲,跟随张耳、蒯彻等人前去,在陈胜被车夫所杀之后,把孔鲋送回了咸阳,交给叔孙通。
当初孔鲋死活不肯为大秦效力,现在却也不肯干干脆脆就跟了刘邦。
在孔鲋看来,自己这个徒弟叔孙通简直丢人!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还觉得这个学生不是一般人,甚至想过把女儿许配给他。
叔孙通浑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在刘邦大笑声中起身,朗声道:“臣博士叔孙通,见过汉中王,愿吾王长寿安康、百战百胜!”
“好好好。你还做你的博士。”刘邦笑呵呵道:“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萧何的,原来是我的老相识,在咸阳做了少府的大官。我这入关来,他也不曾来见我,你可知道他人在哪里?”
叔孙通叹道:“您有所不知。当初您兵临城下,萧少府恐怕您清算旧账,已经连夜逃走了。”
刘邦眸色一冷,仍是笑道:“他素来谨慎,做了大官,倒越发胆小了。”于是按下此节,暂且不提。
张良匆匆而来,面带忧色,附耳道:“沛公,御史府中所藏的律令、图书,都已被烧毁。”
刘邦微愣,道:“不过是些书罢了,何须担忧?”
张良叹道:“这些律令图书,记载了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若得之,沛公您便如虎添翼。”
刘邦骂道:“这绝对是萧何那老小子干的!别人没有这样细的心思!他妈的不是东西,当初他家人在丰邑,多亏我妥善照料。他倒好,吃了没几日皇粮,就反过来坏我好事!”大怒,即刻就召兵丁,要他们去萧少府官邸,活捉府中人。
萧何是已经不在了,他的一双儿女也不见了,父母妻子与仆从侍女却还都在。
捉来问时,谁也不知萧何去了哪里。
气得刘邦跳脚,撸着袖子要剐了萧何的家人。
好在张良从旁谏言,才保得萧何家人性命。
而萧何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听闻刘邦领军前来,萧何连叙旧的话怎么说都想好了,谁知道半夜起来解个手,人就被绑了,麻袋套头,运出关外去。
在板车上颠簸了一日一夜,萧何头上的麻袋才被取下来。
他晕头转向得睁睁眼,就见脑袋旁边坐着俩人,都正低头瞅着他。
你道这俩人是谁?
一为赵高,一为李斯。
仿佛并不在意萧何能听到,传说中一个被诛杀,一个病死的俩人正讨论得正欢。
“你说这人有何奇特之处,到了这份上陛下叮嘱一定带上他?”李斯精光内藏的眼睛仔细研究着萧何。
赵高也摸着下巴,瞅着萧何,仿佛在看砧板上的肉,喃喃道:“谁说不是呢——想当初陛下招降,还没见到这姓萧的时候,就叫我暗中留意沛县投降来的萧老二……”
萧何本就是文士,饿了一天一夜,虚弱道:“我们这是在哪?”
赵高友善一笑,道:“这是在去见陛下的路上。”
陛下?
陛下不是死了吗?
这么说来,李斯病死了,赵高被诛杀——他萧何难道也死了?这是在去黄泉路上?
萧何胸中郁结,难以言表,眼看着旧友就要入关,他却死了。
情绪太激动,长久未进食导致低血糖,萧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高和李斯对视一眼。
“还是太年轻,一点小惊喜就晕过去了……”
“是啊,咱俩接到消息的时候多么淡定。这姓萧的还差得远呢……”
第129章
随着刘邦入关, 胡亥的第二只锦囊也被打开了。
毕竟他第一只锦囊中写的, 就是“武安侯入关后,打开第二只锦囊”。
蒙盐当时看到, 虽然嘀咕这人怎么就知道武安侯一定能入关,却还是按照指令做事的。
如今武安侯刘邦果然入关, 蒙盐不禁对胡亥当初吹的“看朕三只锦囊安天下”有了几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