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布娃娃雨。
铺天盖地的娃娃跳起来扑在人们脸上,挥舞小手紧紧遮住人们眼睛,一旦别人惊慌失措躲避着,几只布娃娃便搂紧受害者大腿合力使劲推。它们力气很大,有个新人被连拉带拽推倒了,随即被它们七手八脚抬起一溜烟朝火圈外跑,洪浩和赵邯郸想救却来不及了,远远还能听到新人惨叫。
天,这都是什么怪物?柏寒用匕首胡乱劈砍,可惜棉花根本不受力。“用火烧!”有人大声提议,于是大家艰难地朝着仅存的篝火移动,抓住布娃娃就手塞进火里,它们苦苦挣扎着不肯化为灰烬,简直像个屠宰场。
守在身边的金丝眼镜手掌被烫伤了,惨叫着不停挥动手掌。柏寒突然发现长发女生不知何时被抱着红裙布娃娃的圆脸女生越牵越远,想也不想便冲出去拉住她,“别去!”
圆脸女生转身盯着她,两眼翻白,怀里布娃娃眼睛却是黑漆漆,长发女生的手冷得象冰,连带着柏寒全身都冰冻了。
好像昨天的事,又仿佛过了一百年。切尔诺贝利游乐园只开放半天就不得不封闭了,期待已久的孩子们流下泪水;附近居民撤退前自发把孩子们的玩具留在摩天轮上,当作永恒的纪念。核辐射剧烈扩散,周边死去的人们越来越多,游乐园杳无人迹,只有成群结队的亡灵昼夜徘徊。有天夜里月亮又圆又亮,骑着扫帚的巫婆在低空飞行,黑猫蹲在扫帚尾巴上,摩天轮上的布娃娃慢腾腾舒展手脚,试着跳下地来....
“柏寒!”一只温暖手掌握住她手腕向后用力拉扯,柏寒本能地不肯放开另一只手,于是就连长发女生也僵持在当地。是梁瑀生,他伸臂抱紧她,随机狠狠一刀朝着昔日同伴砍去,对方像根折断木头般突兀倒在地上,红裙布娃娃倒是灵巧地向外逃远。又有两人冲过来,柏寒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把自己抱回包围圈,靠在什么东西上,睁大眼睛分辨许久才发现被自己依靠的人是沈百福。
布娃娃所剩无几,纷纷溜到火圈外观望着,人们靠近篝火围成个圈,柳生十一郎依然围护在四周。梁瑀生呸了一声,挥舞着长刀,“MD,还TM能来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头顶忽然落下黏糊糊的死鱼,几十具惨白尸体步履蹒跚不断逼近,浑身水肿不停滴着水,仿佛它们只是来迟半步。其中有两个衣服还算新,新人里有人尖叫,“是张贾和李红!那天掉在水里的!”
又有什么大批靠近,飘飘忽忽时而像人,时而像片薄薄的纸,花花绿绿浮在空中。金丝眼镜脸色变了,“放映厅里的,我还烧了两遍。”
“没用。这里死人太多,稍微沾点人形的都能活过来。”梁瑀生看看自己稀薄只剩道银白影子的守护神,叹了口气,“几点了?”
赵邯郸看看手表,“还不到十二点。”
“还不到TM十二点。”他狠狠把地上一只布娃娃踢进火堆,无可奈何地回头对着包围圈里的沈百福说:“沈百福,福哥,轮到你出马了。”
背靠着熊熊火焰身体总算逐渐温暖,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柏寒强撑着起身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好在匕首还在。却见沈百福倒也不慌,从腰间锦囊摸出小佛珠恭恭敬敬合在掌中拜拜,口中念念有词:“沈天奇,奇哥,你打小儿跟着兄弟,兄弟也不知道,真是对不住你。自打来了这儿,还得靠你罩着,本来说的好好的那只破狐狸也在,妈的现在跑路了,只剩你和十一郎了。今天这么多人就指望你了,奇哥,等咱俩回到哈尔滨,哥们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上长白山顶五大连池玩儿,再回庙里拜拜,跟老和尚叙叙旧...”
如果不是惨白浮肿的死尸和放映厅海报虎视眈眈逼近,柏寒一定会笑出声来。
“沈天奇!”沈百福大喝一声,只见满眼耀目金光,一串琥珀佛珠从他身上飞起陡然放大无数倍,悬浮在空中把众人罩在其间,仿佛电影《蜀山传》中斩妖除魔的法宝,又像《西游记》里孙悟空用金箍棒原地划成、白骨精退避三舍的圈子。
新人们喜极而泣,老人们松了口气,原本被救回后昏迷不醒的长发女生“啊”的一声醒转过来,梁瑀生也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强撑半晚实在心力交瘁,换了一般人早撑不住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有你在,还真得到糖果屋去跟他们虎口拔牙。”梁瑀生搓搓脸,惊奇地喃喃道:“昨晚还没这么牛B,你这珠子遇强则强。”
“好了,别放松。”赵邯郸也脸有喜色,不过立刻接过指挥大旗。“来一个弄死一个,谁都别给我出圈。”
百福真厉害。第一次在蓬莱召唤出来时,他的沈天奇还只能笼罩住两三个人,不过到了游乐园里突然变大数倍,每晚都比前一晚更耀目璀璨,今天更是瞧着便威力倍增,柏寒忽然信心十足:一定能撑过去。
不知道张猛文瑞东他们怎么样了?糖果屋有多凶险?木头小男孩活过来了吧?
此时一公里外的张猛正死命卡住陈磊脖子不断收紧,后者连连咳嗽,不得不拍打他胳膊;冯嘉远拼命掰着他青筋毕露的手腕,“你现在弄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群策群力,把今天晚上撑过去再说。”
文瑞东狠狠一拳打在冯嘉远脸上,指着外面怒道:“你TM自己看看,撑得过去吗?”
一只银白狐狸和银白鹦鹉组成的包围圈把木屋里还活着的五人护在中间,前者已经成了个淡薄影子;壁炉里悬着的大锅汤汁沸腾,里面时不时浮起人类肢体,令人毛骨悚然。一个蓝裙子小姑娘拿起木头勺子,舀上一勺汤尝尝,疑惑地问,“韩赛尔,好像还差点什么?”
她的兄长完全没有白天的僵硬木讷,看起来和人类男孩子没有区别,蹦蹦跳跳从篱笆旁边摘下色彩斑斓的蘑菇丢进锅里,“格蕾特,再试试。”
这回小姑娘满意了,欢欢喜喜唱着歌儿:“美味的蘑菇汤,谁要来尝尝?”
“这两个怪物早就和女巫同流合污了!”文瑞东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来,“附近死了十几万人,恶魔邪灵天天聚着,就算是庙里佛像也得变成邪魔!”
一个女生死命板着张猛手腕,“你现在掐死他,我们谁也别想活!”
这话打动了张猛,他恨恨地松开手,任由陈磊倒在地板不停喘息。后者挣扎着惨笑,鲜血不停溢出来,“你怪得了谁?这可是二等座任务地点,你个三等座自己跑过来还不是嫌命长?”
文瑞东张猛齐齐挥拳,“还TM守护神,还TM求救,你们和它们一条船!”
还是宋婷挡在中间,“我们也受骗了!前六天它们一直求我们帮忙除掉女巫,要它们立下承诺跟我们走它们也答应了,谁想到今天变成这样?”冯嘉远也喊,“你俩自己也看见了!”
前几夜来时确实如此,两人无话可说,对看一眼都是后悔莫及。张猛捏紧拳头,“你们TM为什么不把话挑明了?明明能把五个聚齐了,何况那个沈百福自带的佛珠,哼哼,在蓬莱还没见过更牛B的。”
陈磊惊奇地问,“我没见过,真要那么牛B....呵呵,想不到为了个守护神,你就什么都豁出去了。也难怪,那个梁瑀生前面两场都是灵异任务,瞒不了他;柏寒沈百福我也试了,人俩刚第二场也不着急。只有你们俩,哈哈哈。”
文瑞东挥拳又打,又被冯嘉远挡着,“冯贺李遥都死了,你还要我们怎么着?”
张猛不由自主望望那口沸腾的大锅,额角冷汗直流,“MD也没个手机,也不能给柏寒他们打电话。”
“他们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陈磊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就算巫婆只能围着这屋子转,他们那边也少不了....来了!”
明月如同一轮玉盘,云彩中有个骑在长条物体的黑影越飞越近,细瞧原来是骑在扫帚上的巫婆,后面还蹲着只黑猫。满脸褶皱尖尖鼻子披着黑袍,正是白天守在篱笆外那个女巫,稳稳落在院落里,黑猫也“喵~”地一声跳下笤帚径直奔向小姑娘。
小姑娘朝女巫屈屈膝盖,这才欣喜地把它抱起来亲亲,“今天有好吃的哦。”
巫婆笑眯眯地瞧瞧五人,“咦?怎么只有你们五个?不是还有十多个人么?”
陈磊也不说话,看看时间低声道:“你再撑会儿,然后就靠着宋婷,两点就把我的放出来。”
宋婷不敢直视女巫,几乎要哭出来,“两点不行,我撑不住。”
陈磊大声吼,“不行也得行!越快天亮越凶险,后边靠谁去?”
拄着拐杖的女巫阴森森瞧着他们争吵不休,半天才打了个响指,“南瓜总是那么心急。”篱笆附近几个南瓜头忽然滴溜溜滚动,枝条化成柴火棍般黑色手脚,一转眼功夫大头细身子的南瓜人便在月光下围着木屋跳起滑稽的舞蹈。
“好不容易有活人来做客。”女巫瞧着被银白守护神包围着的人们,不由自主舔舔口水,“得好好招待,我们可是很好客的。”
噗的一声,银白狐狸慢慢消失了。
时限:七天后面的倒计时只有七个小时不到,柏寒收好车票,时限是上午十点,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四个方向都守着同伴,同样休息的长发女生靠过来小声说:“柏寒,百福好厉害。”
她由衷欢喜,“是啊,以后任务不用愁了”
长发女生继续羡慕,“高澜山,就是那天说的,他守护巨蟒也是这样一盘,什么恶魔都进不来。梁哥十一郎进攻很强力,防守就不如沈天奇了。”
两个小时以前,柳生十一郎最后劈死一只阴魂便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点点银光。
守护神不是万能的。柏寒默默琢磨,当下防守稳如泰山,可沈百福问题也很大:实验几天了,只要沈天奇化身巨大佛珠便重如泰山,他这个主人只能蜗牛般缓缓移动,以后任务如果遇到消灭恶魔邪灵,难不成抬着他追着怪打?
我必须也有个守护神才行。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望着满地残骸和被火焰焚烧过的痕迹,立在火圈外看不清面目的飘忽阴影,仿佛有冰冷石头梗在喉咙。柏寒不敢再看,望着头顶明月,再坚持两个小时...
咦?仿佛周遭空气突然被抽走一半,众人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匆忙跳起身防备的柏寒发觉肩上沉重仿佛多了座山,就连手中匕首都沉重坠手。“怎么回事?”
原本围绕着房屋布下的一圈火把突然尽数熄灭,身后熊熊燃烧的篝火也未能幸免,只剩下柴禾冒着点点余烬,持在众人手中的火把只剩烧过一半的焦黑木头。
沈天奇--那串浮在空中的巨大佛珠突然缩小一半,堪堪能把众人围住,周身璀璨夺目的金光也黯淡许多。
“不行,我喘不过来气了。”原本被围拢坐在中间的沈百福不得不按着柏寒肩膀才站起身张望,“TM怎么回事?”
梁瑀生脸色很难看。
原本漂浮在周遭的数不清阴魂不停朝着中间靠拢,黑压压看不到边际,最终停在距离众人两米开外。它们像是发现新鲜血食的恶狼窥视着,只等最后的顾忌消失便一股脑儿扑上来,把猎物变成自己一员。
“点火,点火!”不知是谁喊着,声调都变了。三名仅存的新人手忙脚乱折腾火把,木头却怎么都无法再次点燃,就连打火机火光也一出现即便熄灭。还是金丝眼镜脑子快,把兜里抄着心经的纸收集过去,又把衣裳脱下试试,果然火光慢慢明亮。
“还要来什么怪物?”洪浩和黎志强左右张望着,“这么大声势?”
赵邯郸却说:“不像,按说能动弹的都过来了,不会拖到最后。”他瞧着梁瑀生,突然说:“记不记得第一场?”
“像。”梁瑀生一字一顿地答,“八成糖果屋出事了。”
难道,这个游乐园里的恶灵邪魔在最后一夜全力对付糖果屋和自己这群伙伴,两个地方各自牵制一半力量,现在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都汇聚到自己这边?
“那个女巫,还有木头小孩,也会过来吗?”柏寒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过了几秒钟梁瑀生才答:“我认为不会。它们显然和糖果屋是一体的,有范围限制,这几天也没见它们跑过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如果二等座任务地点的怪物也跑过来凑热闹,八成完蛋了。
“那怎么现在?”新人小心翼翼地问。
“把火把拿好了。”梁瑀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能打的都打了,它们也没招了,只要外面这帮进不来就没事。没别的办法,扛着吧。”
等待是难熬的,尤其两米外便围拢着密密麻麻的幽魂恶灵更是如此。大家都不敢朝外看,各自把熊熊火把朝外高举,仿佛它们能抵挡住幽魂似的。
有个女新人战战兢兢说,“我念心经吧?”
大家当然赞成,于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喃喃念诵声便回荡在静静夜空里,只有燃烧的火把偶然发出噼啪声。
有希望吧?柏寒瞧着一分一毫慢慢缩小的佛珠光晕,心里忐忑不安。忽然听到沈百福大喊,“别念了别念了,脑袋疼。”
新人连忙停下,只见沈百福使劲揉着太阳穴,“不知道怎么,心里烦的要命。”
沈天奇真的是佛珠吗?记得第一天百福便说,他原名沈天奇,却日日啼哭不止,只好送到庙里请回这串佛珠贴身佩戴,还改了百福这个名字。现在继承了他本名、附身佛珠日夜不离又化身守护神的,到底....
洪浩拍拍他肩膀,小心翼翼像伺候客户,“福哥,你想念点什么?你舒坦了算。”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沈百福茫然四顾,瞧瞧自己闪着金光的佛珠,佛珠外乌云般笼罩的邪灵恶鬼,求助地望着柏寒,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烦,静不下来。”
梁瑀生也拍拍他肩膀,“福哥,你静下心,你这个珠子很有灵性,你胆子越大越能抗,这口气不能松,松了就麻烦了。”
当一个人肩膀上担负着九条性命的重担,任凭谁也不能镇定自如。束手无策的柏寒看看他又看看梁瑀生,怎么也想不出办法,还是长发女生小声说:“要不,唱歌吧?”
首先响彻在夜空里的是走调的《真心英雄》,洪浩这个房产经纪看起来经常应酬,唱的声情并茂,紧接着是《风雨无阻》,倒也颇为鼓舞士气。金丝眼镜唱了两首陈奕迅,沈百福哼着《双截棍》和《东风破》看上去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