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三十多岁，比以前见过的年轻时候的赵恒, 要多一些沉稳的气质。身高仍然出类拔萃，经过锻炼身体将得体的西装撑开得有型有格。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 像是对待并不熟悉的朋友那种笑容。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引人注意，因此打过招呼，他就在邵薇的面前坐下了。
不过由于他鹤立鸡群的身高, 原本在另一边点菜的服务生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但他服务的那对情侣显然很少来这种餐厅, 正在犹豫不决地询问点什么菜。
服务生拿起对讲机, 召唤另一个同事。须臾片刻，另外一位年轻的女服务生从后厨那边出来，然后从前台拿了菜单走过来。
赵恒似乎并不习惯笑，坐下之后, 他那敷衍似的笑容就消失了。不笑的时候, 他的表情显得僵硬而带有一丝凌厉的气质, 像是某个面对调皮学生的教导主任。
邵薇甚至有种, 他马上就要开口对他进行说教的感觉。她不着痕迹地又翻开菜单, 而另一位年轻的女服务生将菜单递给赵恒，用一种近乎甜腻腻的柔美声音和他说话。
“赵先生，今天要吃点什么，要先上葡萄酒吗？您之前存在这里的葡萄酒还有半瓶。”
得，这位也是常客。
不过，邵薇之前没有在这里见过他。或许是她吃得比较少的缘故。
“不用，新开一瓶。”他根本没有询问邵薇要不要喝葡萄酒。
她讨厌葡萄酒，又酸又涩，如果喝的话，她宁愿加点雪碧进去，当然被懂行的人看到肯定会说她是暴殄天物。
邵薇抬起头扫了一眼赵恒，如果他胆敢让她陪~睡~觉的话，她一定会用葡萄酒泼她。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她脸上却绽出大大的笑容，仿佛多么期待这次的葡萄酒。
“你不喜欢喝葡萄酒？”赵恒转过头，看了邵薇一眼，突然问道。
“啊？”邵薇一愣。
“那就两杯洋梨汁，这里的洋梨汁不错，你还能接受吗？”对面的赵恒认真地询问，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是他的态度非常诚挚。
“那就，洋梨汁。”邵薇这次倒是真的笑出来，洋梨汁她倒是不讨厌。
点菜期间，那位女服务生几乎全程无视邵薇，眼神像是膏药一般黏在赵恒身上，而他似乎一无所觉。
等到服务生离开后，邵薇问出了她刚刚就好奇不已的问题。
“你怎么看出我讨厌葡萄酒的？”
赵恒思考片刻，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示出一种深沉的棕色。
“在我说要葡萄酒的时候，你用指甲在菜单上用力划了一下，眉头也皱起来，虽然你马上就用笑容掩饰，但我看出来，你应该是不喜欢葡萄酒。”
观察真仔细，这家伙做什么的，难道这次也是警察？他做警察时候观察都没这么仔细。
“或许您从于小姐那边已经对我有所了解了，不过，”邵薇双手交叠，眼睛凝视对面的赵恒，“我还是愿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佳月，是一个画家，今年二十五岁，单身。”她把单身两个字重点强调了一下。
对面的赵恒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不过邵薇还是觉得气氛似乎柔和一些。
“我叫赵恒，我很喜欢你的画。”他的话语很简单，没有透露丝毫自己信息的意思。
虽然事后可以找于美生打听，不过邵薇还是觉得自己问比较好。
“你是做什么的，我是说工作。你看上去……”邵薇仔细观察赵恒的模样，觉得他全身散发一种类似社会精英人士的气息，大约是从事那种极为缜密的工作，讲求实际，头脑聪明也非常务实，“并不会像是会喜欢幻想风格油画的人。”
“工作，以前算是会计，不过现在多是做一些统合的工作，具体的事务倒是接触得少。现在的工作算是，回答和解决问题。”
回答和解决问题，这是什么工作？邵薇脑子里什么都联想不出来，而她也想象不出赵恒做会计的模样。
“哦，那你最喜欢我的哪幅画？”邵薇还是觉得他应该不是真的喜欢画，为什么一个会计会喜欢色彩斑斓幻想风格的油画。
“全都喜欢。”赵恒的回答非常笼统，不过他看到邵薇不悦的模样，马上补充道，“最喜欢的是你得奖的那幅画，我很久以前见过，印象很深刻。”
“得奖的？”邵薇思考，林佳月得奖的作品有许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幅。
“《春日》。”赵恒说出的画名，让邵薇真是意想不到。
《春日》确实是林佳月第一次获奖的作品。
邵薇没有问赵恒为什么喜欢这幅画。赵恒甚至也没有多说别的话，他看上去不怎么喜欢说话。
这一餐饭吃得颇有些尴尬，不过邵薇倒是觉得不错，她也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偏偏每次和于美生来的时候，她的老板总是喜欢说个不停。
结账后，赵恒要送邵薇回去。
“我还以为你会用买画这个理由，来要求我这个穷画家陪你睡觉。”邵薇站在餐厅的门口，给司机打电话。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真的提出来，你会答应？”赵恒可能想不到邵薇会这样说，愣了片刻才回答，他的回答似乎也带着些许是试探。
“如果你是在餐桌上问的话，我就可以用洋梨汁泼你了。”邵薇转过头，司机已经开车过来了，“每次看电视剧里面女人在餐厅泼酒的场景，我都很想实践一下，但是没有机会。”
“你不是那样的人。”赵恒也看到不远处有一辆黑色汽车开过来，没多久停在两人的面前。
他给邵薇拉开后车的门。
“不是什么样的人？”邵薇追问。
“你不是那种会为了钱，陪别人睡觉的人。”赵恒站在原地，给她关好门，向她挥手。
邵薇转过头去看他，他的黑西装很快和夜色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回到别墅的时候，小雨已经睡觉了。但是于美生还没有回来。想要询问，也要等她回来才行。
然而邵薇等到于美生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得醉醺醺，说话都口齿不清了。为了防止于美生因为呕吐物被呛住，她看护了一整夜。
结果第二天，只得让富婶和司机去送小雨，她困得躺在床上睡了一个上午。
中午，她和于美生一起吃午饭。
“昨天怎么样，你和客户吃饭还顺利吗？”于美生头发乱糟糟地就跑出来，趿拉双皮拖鞋，唇边还残留牙膏的白沫。
邵薇递张纸巾过去，示意右边唇角的位置。
于美生粗鲁擦去那白沫，饶有兴致地等邵薇回话。
“那人是做什么的？”她反问于美生。
于美生果然马上就忘记了自己的问题，转而回答邵薇的提问。
“好像是咨询公司的合伙人，我投资的有个公司做的大项目就是他那边负责策划的，东城商务网的物流整合，反正就是解决问题，提建议做策划之类的。”于美生边吃边说道，她还是非常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说话。
“哦……”邵薇大约听懂了，不过不是很感兴趣，“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喜欢油画的人。”
“哈哈哈，那种人死板板的，确实不像是会喜欢油画的人。但是他很喜欢你的那幅《春日》，还想买呢！”
林佳月的那幅《春日》一直放在美生画廊展览，许多人都曾询问，想要买，但这幅画承载了林佳月和老师的回忆，她是不可能卖掉的。
下午的时候，邵薇来到画廊画画，没画多久，就接到幼儿园的电话，小班的班主任周老师说，小雨在午睡起来之后就呕吐了两次。
邵薇赶紧下楼，想要打车去幼儿园，她那辆小车一直没有去加油，就放在车库里。
结果她下了楼，才发现，外面天色变暗，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即使用了打车软件，也没有车接单，路过的出租车更是全部满员。
邵薇打于美生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的面前。
轿车后座的车窗打开，里面的人露出脸。
是赵恒。
“现在下雨很难打到车，你到哪里，我送你一程？”
邵薇赶紧拉开车门，坐上车。
“我女儿在幼儿园吐了，老师叫我赶紧过去。”邵薇没有打伞，头发和肩膀的衣服都被淋湿，水滴还在不断落下。
“哪个幼儿园？”
“新城幼儿园。”
赵恒让司机赶紧出发。
“你女儿多大了？”赵恒递过一块毛巾给邵薇，“毛巾是干净的，没有人用过。”
“谢谢。”邵薇用毛巾把头发擦干，“她四岁半了。赵先生你有小孩吗？”
赵恒顿了顿，凝视邵薇片刻，而后才回答，“……没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击打在玻璃上噼噼啪啪地响，车子行进的速度变慢，幸好幼儿园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邵薇下车去接孩子，赵恒撑开一把大伞护送她过去。
小雨虽然吐过，不过精神还算不错，就是脸颊好似有些肿。询问老师她中午吃过什么，老师也告诉邵薇了，并没有小雨会过敏的食物。
这时候一个小男孩挤到老师身边：“周老师，王贝带了花生糖给我们吃，林小雨也吃了！”
花生糖？
小雨花生过敏，根本不能吃那些东西。
周老师脸色唰白，赶紧上前询问还有哪些孩子吃了花生糖，并且把小孩的花生糖全部没收。幸好别的小孩没有对花生过敏。
邵薇也无暇和老师多说，赶紧将小雨带回车上，送她去医院。
第六十七章
到医院检查的时候, 小雨的脸已经消肿，变得活泼起来。邵薇猜测她呕吐两次之后，大约把过敏的东西都已经给吐出来。
医生检查后, 给孩子开了一剂抗敏药，嘱咐好用量, 如果后续还有过敏症状的话再吃药。
邵薇也松口气, 有赵恒的全程陪同，一切显得不是那么慌乱, 要不然她抱着孩子还要挂号肯忙得晕头转向。
外面的雨已经比刚刚来的时候更大，击打在医院大厅入口处的玻璃上, 像是用石头砸在上面，砰砰作响。
小雨在医院的游乐设施那里玩耍。儿童医院这里，通常都会有组合滑滑梯之类的玩具, 给等候的孩子玩。
那边已经有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孩大约是来看感冒的, 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邵薇很担心那孩子把感冒传染给小雨。
赵恒注意到这一点，体贴地让司机把车一直开到客厅的门口位置。
“我们走，到车里的等一会儿。”
然而小雨无论如何都要再玩一会儿才走，邵薇和赵恒站在一边, 像是一对无奈的父母。
这时孩子们那边传来嘈杂声, 爬在滑梯上的小雨, 因为速度太慢, 被后面那个感冒的男孩用力推下滑梯。
不是正常地滑下, 而是向前趴着落下去。
这突然的推搡让小雨受到惊吓，邵薇想要上前接住她，赵恒的速度比她更快，在孩子即将落地的前一刻，接住了小雨。
小雨仍然被吓得放声大哭。赵恒将小雨交给邵薇，然后走到感冒男孩的面前。看到小雨哭，男孩也被吓了一跳，但看上去并不想认错。
他指着哭泣的小雨：“她滑得太慢了。”
“她比你小，所以滑得慢，但是你是男孩子，不可以欺负女孩子，你看她都吓坏了，如果她是你的妹妹，你会这样欺负她吗？”赵恒的声音沉稳温柔，紧张的男孩放松下来。
他瘪着嘴思考片刻，摇摇头。
“那么给这个妹妹道歉好吗，以后玩滑梯的时候，不可以推别人。”赵恒指向邵薇的方向，她正抱着小雨轻拍她的脊背安慰。
男孩咬咬嘴唇，点点头，走到小雨的面前，摸摸她的手：“对不起，妹妹，我不应该推你。”
小雨还在抽抽噎噎，不过还是从小小红润的嘴唇里，吐出一句“没关系”，然后又趴在邵薇的肩膀上。
男孩拘谨地偷眼看赵恒。
“很好，你是勇于承担责任的男孩。”赵恒拍拍男孩的肩膀。
男孩腼腆地眨眨眼睛，又高高兴兴爬到滑梯上继续玩。
邵薇好奇打量他：“你好像很擅长应付小孩。”
“我姐姐家里有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外甥，习惯了。”
“如果你以后做了爸爸，一定会是个好爸爸。”邵薇抱牢小雨，朝门口的方向走。
那里聚集许多人，都在等雨停。
赵恒护住她们母女，从前面走，留出位置，让她们不至于和别人撞上。
雨似乎小一些了。
等邵薇将小雨抱到车里的时候，小雨已经睡着了。大概下午时候因为呕吐，所以没能睡午觉，刚刚一哭就累了，所以沉沉睡去。
“开慢点。”赵恒嘱咐司机。
一直到于美生的别墅，小雨都没有醒。不过车一停下，她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真是谢谢你，浪费你这么多时间。”邵薇在车上时候看他连接四五个电话，心里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想谢我的话，下次就请我吃饭。”赵恒笑笑，转身撑开伞回到车上，降下车窗，和小雨挥手。
小雨一边挥动小手，一边细声细气地说：“叔叔再见。”
邵薇转身带小雨进别墅，赵恒的车也越走越远。
他来的时机非常巧妙，态度不算殷勤，但看上去非常自然，自然得过了头，仿佛他本来就应该那样去做。
邵薇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该不会小雨的亲生父亲就是他。
毕竟一切都是代孕组织进行的，林佳月只见过那位要求代孕的女士，年纪不算大，非常漂亮，态度也极其傲慢，她不能生育所以寻求代孕。至于精子的提供者，林佳月一次也没有见过，也不需要见。
甚至于邵薇有些阴谋论的想法，改变林佳月命运的那次抢夺孩子事件，会不会就是孩子家人策划，想要把孩子带回去。
随即邵薇又打消这个念头，当初对方摆明不要这个孩子，也不可能现在突然蹦出来说想要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