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今天投胎了吗——怀愫
时间:2019-02-15 11:25:05

  她取了一双金簪给孟婆的待女兰蕊,请她替楚服缝头。
  兰芽取下头上一只簪作针,又从囊袋里取出一根细发,穿在簪上,替楚服缝头,一边缝一边笑:“你这一觉又睡了多久?”
  阿娇不知,幽冥之中无日月,谁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久得够卫子夫投胎了。
  兰芽纤纤细指翘似兰花,把楚服的头缝得密密实实,连同鬼心鬼肠都塞回原位,看阿娇又掩着口打哈欠,轻笑一声:“你若无聊,怎不去望乡台看看亲人。”
  兰芽尚有亲人在阳世,望乡台高耸入云,下宽上窄越行越狭,微一侧身就是刀锋火海,越是往上越是难行,她每到七月半都要登台去看一看阳世的亲人。
  又要来七月半了,鬼门一开,这些鬼便能回阳间探望亲人了。
  阿娇皱皱鼻子,她如今既没有惦记的人,也没有惦记的鬼了。
  她把刘彻当成丈夫,才会跟他撒娇耍赖,他却觉得她娇横野蛮,欲除陈氏而后快,说到底还是她太痴心了,帝王又怎么能当丈夫?
  要是她没嫁给刘彻,那真是随她怎么横行霸道,刘彻都只会包容,就像他包容平阳一样。
  丰都里也有鬼魂结亲的,彼此未到投胎的时辰,便结个鬼伴度日,反是那痴缠之意不去的,都化作了相思鸟,夜夜啼叫。
  阿娇不想当相思鸟,也不想作相思树,她想当人。
  兰芽是甘愿替孟婆服役,换阳世亲人一点福报,她这话说完,孟婆便笑:“这是你,她如今可不这么想了。”
  阿娇痴心许多年,一朝淡了心思,在这阴司更呆不住了,两只脚丫子晃来晃去:“当鬼真是没意思。”
  孟婆弹弹指甲,闻言一笑:“既不想当鬼,那就当人去,十里人间,何处不好,一碗汤下肚,前尘旧事不记,何必非困在这一世的因果里。”
  阿娇也想投胎,可她与别的鬼不同:“别人的符上有时辰,我的符上连时辰都没有,怎么投胎。”
  说着自袖中取出名符,指寸长的一面小牌,写着她这一世的生卒,孟婆拿起来细看,瞧了许久才道:“你与别人确是不同。”
  “怎么不同?”
  孟婆启唇一笑:“你有一夙愿,未能得偿。”
  阿娇浑然不解,她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她已经不想再见刘彻了。
  孟婆看她巴掌小脸满是迷惘,提点她道:“不管自己记不记得,只要心愿未偿,便不能投胎。非是你所愿,许是别人欠了你的债,须得讨回来。”
  看她依旧不记,伸手一挥,平空变幻出一盏酒来:“你饮下这酒,耳里听得什么,嘴中便念将出来,那便是你未偿的夙愿了。”
  这酒浆闻起来甘香,尝起来甜美,乃是人之五蕴苦所酿成,一滴便使鬼醉,这一杯下去前世今生未能满足的遗憾都能浮现心中。
  酒盏之中五色斑斓,微一摇动,细浪翻涌,叫人目晃神迷,阿娇从未见过此酒,捧着杯子问道:“这酒可有名字?”
  “自然有名。”孟婆摇摇团扇,她不光熬汤,她还酿酒,只是寻常鬼喝不到她的酒罢了,团扇轻点:“这酒名唤求不得。”
  阿娇伸伸舌尖,方才尝了一滴,耳中便似有惊雷炸响。
  “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男声女声,童声老声,声声入耳,把阿娇的鬼心鬼肠振得发颤,不自觉口中便喃喃出声,跟着念道:“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言毕身子一晃,半杯酒泼在身上。
  楚服赶紧扶住她:“娘娘!”她痴心护主,急问孟婆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酒醉?”
  孟婆“哧”笑一声,团扇子轻摇:“她原来确是憨醉一场,如今才是醒了。”
  阿娇醉中神识无比清明,听见孟婆这话,心里竟觉得颇有些道理,可不就是一场好醉,连卫子夫都醒了,她还不醒如何像样?
  只是刘彻这厮还欠她金屋一栋!
  可……可他薄情至极,连死都让她以庶人身份下地府,又怎么肯偿她金屋,让她消了这段夙孽,好好的去投胎转世呢?
  难道还要等这朽木一样的老头子也进了阴司,才能讨要金屋吗?
  阿娇阖着双目,楚服守在她身边,兰芽奉上茶汤给孟婆,问道:“她不能投胎,当真是金屋之故么?”
  孟婆嘴角笑意未散,眉头便挑了起来:“金屋未成,非她一人憾事,乃是千古慨叹,千百年来愿力加持,她自然不能投胎。”
  “难道便生生困住她不成?”兰芽替阿娇不平。
  孟婆抬头望那一轮红月,和天上一日更比一日浓重的黑雾,轻声道:“她的机缘就要到了。”
  丰都这许多年,早就鬼满为患,丰都大帝又辟了一处建丰都新城,可依旧容纳不下这许多幽魂,像阿娇这样徘徊不去的鬼越积越多,就连丰都新城,也有许多地府钉子户。
  鬼魂一多,障雾弥漫,上头早就有意要把这些鬼清一清,好教它们投胎去。
  地藏王菩萨慈悲为怀,许这些鬼一偿夙愿,七十五司再多添一司,名曰圆梦司,似阿娇这样的,正可去圆梦司报道。
  “只要她一心投胎,总有法子。”
  孟婆看阿娇睡得够了,团扇往她面上一掀,轻风拂面,阿娇悠悠然醒转。
  一口浊气自胸中吐出,起身向孟婆施礼,笑靥如花,从此就是一只明白好鬼,一心投胎当人去。
 
 
第3章 圆梦司
  阿娇立志投胎,阳世之事再不留恋,就如孟婆所说,好鬼不能困在一世的因果里。
  楚服的脑袋缝牢了,整个鬼都清醒了,她眼看着阿娇收拾墓穴里的东西,跟在阿娇身边飘来飘去,欲言又止。
  飘得阿娇厌烦,反身把腰一叉,圆溜溜的杏眼儿瞪着她道:“你不赶紧帮我收拾,瞎打什么转?”
  楚服讷讷:“娘娘既要投胎,我又追随谁去?”楚服本是巫女,极擅巫祝之术,要不然也不会被刘彻处以极刑。
  如今在阴曹中就是个受管束的厉鬼,由怨气滋养,鬼身不败,比枉死鬼还要惨些,枉死鬼尚有投胎日,她是投不了胎的,六道轮回,哪一道都不沾边,不说人道,就连畜生道也没她的份。
  阿娇抱着她的玉枕头,坐到床沿,玉白小脸满是踌躇:“我也不知圆梦司究竟是个什么衙门,到底如何圆我金屋,当然是要带你一同去的。”
  楚服两轮死黑的眼睛一转,煞白面上露出些笑意:“娘娘可不能不要我。”
  阿娇拍拍她的头,这头缝得好了,就是比寻常拍着顺手,也不怕它掉下来:“你放心吧,我绝计不会不要你的,要不然我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
  从她入了幽冥,就只有楚服来寻她,阿娇花了大笔葬品,才替楚服弄到一张鬼引,从此能留在丰都与她作伴,她要走了,又怎么能留下楚服一个孤鬼呢?
  这才收拾舅舅给她遗下的墓藏,无数金饼和各样玉器,俱都收进袖中,预备去圆梦司探一探路。
  圆梦司是地府新衙门,地处旧城与新城之间。
  门开两扇,南门是两扇朱漆大门,门口两个接引鬼差,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圆梦司”三个大字。
  北门是玻璃门,门口没有鬼差,有个吐号机,还拉了一个人形立幅,是在丰都新城住多年的老牌天王巨星,他一边唱跳,一边闪现五个大字“圆梦事务所”。
  这是圆梦司的司长想的办法,旧城新城业绩两把抓,两边的生意都要做,一个鬼都不能放过。
  阿娇是旧城鬼,从南门入,接引她的是个圆脸的鬼差,阿娇把孟婆给的信递过去,那鬼差本就眉开眼笑,这下笑得更高兴了:“既是孟婆引荐,一切好说好说。”
  将阿娇引进屋去,里头堪堪坐着几个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正各自在诉怨情。
  接引的“差人”也各有模样,五花八门穿什么都有,有个生得千娇百媚的女子接待了阿娇,她腰上系着一根白绒绒的腰带,拈着孟婆写的那张薄笺看了一回,立时眼放精光,一把拉住了阿娇的手。
  像阿娇这样的鬼,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愿力,圆了她的愿,那可是笔大业绩!
  想想自己的业绩本上多添一笔,积攒的福报说不准能扛过一道天雷,紧攥着阿娇的手不放:“我必替你想个万全的法门!”
  阿娇知道投胎有望,双目闪亮,问她:“什么法门?”
  这话把女子问住了,她美目一滞,沉吟片刻,有生最灵,莫过乎人,寻常人精神壮些,鬼魅都难近,何况刘彻还是帝王。
  再说她们狐狸一族自从祸害了成汤江山之后,就不敢再近帝王身,恐有灭族之祸。
  刘彻乃是人间帝王,寻常不入流的手段根本不行,狐族最擅长的变化之术与媚道都不能近他的身。
  圆梦司中最常用,也最有效果的业务手段便是托梦,一天不行就梦两天,两天不行就连梦一个月。
  人只要心中有恐惧,就能似梦中所言,满足这些死鬼们的愿望。
  可刘彻自有夜游神庇护,他所在处,夜幕之中光芒冲天,别说阿娇是个没成器的鬼了,就是她这百来年的道行,也是绝不敢靠近的。
  阿娇看她蹙眉,问她:“可是有什么难办的?”
  女子捋着她的腰间那根白绒绒的腰带,嗞着一口白牙,对阿娇实话实说:“确是有些难办,你且等等。”
  她招来几个同事,大家一起商量。
  阿娇瞧见她们三五个人凑在一处,吱吱喳喳个不休,说到激动处,那女子的腰带自腰间松开,摇摇摆摆,原来不是腰带,而是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这些“鬼差”正烦恼,墙上突现一扇透明门,有个白衣白裤,十分清俊的年轻人从透明门里出来。
  “鬼差”一见他,脸上纷纷变色,都赶紧回到自己的客人跟前,狐狸精更是“嗖”的一下揽住阿娇。
  他环顾一圈,还偏偏就朝着阿娇走了过来,柳眉秀目,眼底隐隐生光:“敢问姑娘可是陈阿娇。”
  阿娇上上下下打量他,觉得他打扮得甚是古怪,柳万青恍然,弹指一动,裹身的白衣白裤便化作汉朝服饰,冲着阿娇一笑:“娘娘可是为成金屋而来?”
  狐狸精发怒了,她一只手揽住阿娇 ,一只手指着那年轻人的鼻子:“你今儿要是再敢抢我的客户,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柳万青半点不怕,闲闲说道:“你是狐狸,本来就不吃素。”
  他真身是一棵千年柳树,算起来还真是素的,狐狸被他气得不轻,连狐狸耳朵都冒出来,眼看就要现形,被他一句话堵住:“业绩咱们俩一人一半。”
  狐狸“哧”笑一声:“这是我的客户,凭什么跟你分业绩?”
  柳万青摊手问她:“你有法子?”狐狸动动毛茸茸的耳朵,十分不甘愿,可她确实没想出办法,柳万青是整个圆梦司业绩第一,他的业绩本上金光闪闪,说不定他还真有办法。
  她倒是想独吞这笔业绩,可一来她想不出法子,二来又不能放走阿娇,平分这笔业绩,总比放走了大鱼要强。
  胡瑶臭着一张脸:“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柳万青冲着阿娇微微一笑:“娘娘可是诚心想圆梦?”
  “屁话。”胡瑶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斜睨着柳万青,磨牙嚯嚯,要是这柳树精拿不出法子来,今儿她就啃这一口素了。
  柳万青白眼翻得婉转,依旧笑嘻嘻看着阿娇,阿娇昂着巴掌小脸,露出腮边小小梨涡:“自然是诚心的。”
  她当鬼已经当烦了,本来想着老老实实等到投胎便罢,可没想到因刘彻之故,她竟不能投胎,越是如此,她还越要转世。
  柳万青将阿娇带到他的桌前,请阿娇坐下,罗列许多果脯点心,俱是阿娇没吃过没看过的,柳万青伸手剥了只糖,递到阿娇手里:“这是现世的糖果,阴司之中没有的。”
  柳万青是千年老树成精,阿娇又是这么一付娇滴滴的样子,哄她就跟哄事务所里想投胎的小女孩一样。
  阿娇伸手接过糖,无人供奉的鬼们平日只能吃香烛烟火为食,好在她吃的不多,用金银去孟婆那儿买来三角香便是,这糖果还从没尝过。
  阿娇把糖含在嘴里,甜津津的,舌头嘬上两下,更想投胎去了。
  柳万青笑了笑,说出他的办法,他的法子是从刘彻百来个转世之中,找出一个生辰八字和他最接近的,汉武的金屋是讨不着了,但只要是刘彻的转世,都能消散这千年执愿。
  只要金屋一到手,阿娇就能转世投胎。
  阿娇听他说完,点一点头:“成,那就这么办吧。”
  胡瑶还当他柳万青有什么好法子,竟是这么个办法,看生死轮回就不是件容易事,他们俩都没这个权限。
  “你就这主意?还不如想想法子要个批条,请夜游神通融通融,托上十七八天梦呢。”皇帝的敬畏只有比寻常人更多的,说不准能成。
  柳万青指甲敲敲桌面,挑眉笑了:“那咱们双管齐下,你用你的法子,我用我的法子,谁的灵验,业绩就算谁的!”
  千年的愿力,这一笔一定要成。
  胡瑶一拍桌子,红罗裹着雪白胸脯抖上两抖:“姑奶奶就跟你赌了!你要输了,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就算她的法子不行,柳万青也是痴妖说梦。
  柳万青刮她一眼,温言说道:“口气倒大,你待我好些,到时分你一杯羹。”
  狐狸最擅眼儿媚,柳万青这一眼看得她浑身直打哆嗦,拍着胸脯对阿娇保证:“你放心,我立时去要批条,咱们今儿晚上就托梦!”
  阿娇听不懂业绩是什么,猜测大约是官员考评,阴司的官和阳间的官想要升迁一样要看官声,经过考功司的考评,有两个鬼差替她想法设法,比一个总要强些。
  她欣然点头,只觉金屋有望,十分称意,自圆梦司出来,楚服才从阿娇袖中钻出,她问:“娘娘,这个圆梦司究竟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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