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琝交代了这句,便一抖缰绳来到轿子旁边,望着那垂着的轿帘子,含笑叫道:“七妹妹!”
七宝原先隐隐听见他的声音,只是不便露面,如今听他招呼自己,便小心将帘子打开了一道缝:“世子殿下。”
赵琝见她只微微露出了半边脸,不由哑然失笑,心头的欢喜却因而加倍,赵琝温声问道:“你受伤的手臂可怎么样了?”
七宝谨慎地回答:“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殿下记挂。”
赵琝说道:“你之前都叫我世子哥哥,怎么这会儿有见外了?”
七宝咳嗽了声。
因为这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加上七宝也不想跟赵琝多有交际,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让他离开这里。
赵琝说道:“你自管放心。”
七宝疑惑:“放心什么?”
赵琝微笑道:“你不过是想避嫌罢了。呵,我以前跟你说过了,我已经没别的念想,只不过如今大家都是亲戚,七妹妹又何必对我这么冷冷的呢?”
七宝见他神色泰然自若,脸上就也露出了三分笑意。
七宝原本天生的一片赤子之心,对谁都不肯设防,只是怕赵琝对自己有什么,会影响到周绮,所以宁肯拒人千里。
如今听赵琝又这般说,七宝因道:“上次在潘楼前,要多谢世子哥哥啦。”
赵琝听她换了称呼,连眼神都越发温柔:“那个算什么?只恨那贼徒还是伤到了妹妹。”
七宝说道:“不碍事,横竖有惊无险,而且那贼人也已经伏诛了。”
赵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青呢的轿子颜色越发衬的她的肤色如雪,双眸却清澈如许,长睫卷翘,不管看多少次,都如初见般令人魂魄动摇。
赵琝微微一笑:“可不是吗?当初永宁侯设伏的时候,还生怕捉不住管凌北呢。我之前也跟永宁侯说,这一次如此顺利地诛杀了管凌北,也多亏了七妹妹的功劳。”
七宝诧异:“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琝笑道:“那管凌北原本是极狡狯警惕的人,他之前已经在京城内逗留了月余,却狡兔三窟,行踪诡异,镇抚司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了线索,如果不是他一股执念的想要跟妹妹斗茶,也不至于就敢在潘楼里现身,让我们捉住这样的大好机会。”
七宝笑了起来:“咦,难道我还做了一件好事?”
阳光半落在她的脸上,玉面生辉,笑如花开。
赵琝如沐春风,说道:“这是当然了,可惜女子不能为官做宰的,不然我真想让父王在皇爷爷跟前儿也给妹妹请上一功。”
赵琝色授魂与,只顾选着自己喜欢的话说,果然七宝也给逗的笑个不停。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前头有两个小贩撞在一起似的,堵住了路,张府的人忙去疏通。
赵琝正跟七宝说的高兴,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七宝见轿子停了下来:“怎么了?”
赵琝道:“不打紧,让他们处置就是了。”
谁知赵琝话音未落,那两名本厮打在一起的小贩突然跳了起身,各自从箩筐内抽出雪亮的刀,闪电般的刀光掠过,已经砍倒了在前方的三名家丁。
赵琝看的毛骨悚然,心头才叫了声不好,突然之间有利箭破空的声音。
幸而赵琝早有提防,闪身之际拔刀而出,只听“铿”地一声,已经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箭碰飞。
但是旁边的随从却没这么好运了,只听刷拉拉数声响,已经倒下几人。
赵琝毕竟在兵马司浸淫了这许久,之前又见识过镇抚司门口那惨状,这会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身绷紧,砍箭的瞬间放眼四顾,同时尽量以身躯挡着七宝的轿子。
轿子里七宝因看不见外头的情形,正疑惑怎么了,仓促中赵琝道:“妹妹快伏身!别出来!”
与此同时七宝才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喊叫,吓得才要低头,只听得“刷”地一声,有一支箭射穿了轿子,几乎擦着七宝的肩头而过。
七宝尖叫了声,双头抱头。
那边儿赵琝顾不得,忙到了轿子前道:“七妹妹过来。”
七宝见他探手出来,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
赵琝用力一拉,把七宝拉出轿子,单臂在她腰间一抱,竟将她抱上了马背,当下打马往前疾驰。
身后仍旧有惨叫声响起,七宝给赵琝拥在怀中,突然想起来,忙不迭地叫道:“同春还在车内呢!”
赵琝这会儿哪里在乎同春,只管打马狂奔。
偏偏前头路上的百姓们慌张地躲避不迭,有人失足滚倒地上阻住去路,赵琝勒马要跃过去,那马儿却受了惊,人立而起。
间不容发之时,赵琝抱紧七宝,顺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但就在双足落地的瞬间,那原先倒地的一人突然跳了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掌拍向赵琝。
赵琝来不及躲闪,心头凛然之时,鼻端嗅到一股淡淡香气。
他踉跄后退两步,再也站立不稳,往后倒下。
昏迷之前,赵琝听到七宝的惊呼声,他下意识地用力抱住了怀中那娇软的身躯,仿佛死也不肯放手。
——
赵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他只觉着头疼如裂,神智还未清醒,突然想起今日白天发生的事。
“七宝!”赵琝脱口叫了出来,忙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竟给捆住了手脚,扔在了一堆柴火之间。
眼前一片漆黑,屋内冰冷如同地窖,竟不知是何地方。
但最可怕的是七宝不在身边。
赵琝心慌之极:“七妹妹,七宝!”
他连叫了数声,旁边有个声音低低道:“世子殿下,不要叫了。”
“谁?”赵琝没想到身边儿还有别人,屏息沉默片刻,隐隐觉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世子不记得我了吗?”那声音幽幽地说。
赵琝心头急转,突然想起来了:“程弥弥?”
黑暗中,那女子叹了口气:“多谢世子还记得我。”
赵琝不解:“你怎么在这里?你……莫非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程弥弥苦笑:“我若跟他们是一伙的,也不至于落的这个下场了。”
此时此刻,赵琝的双眼终于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见了程弥弥,原来她就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角落里,看样子也是给捆住了。
赵琝呆了呆,忙问:“七宝呢?”
程弥弥说道:“方才有人带了她出去。”
赵琝浑身冰冷,继而奋力挣扎起来,程弥弥忙说道:“世子,你这样只会弄伤自己的。”
赵琝道:“我不管,七宝,七宝!”他一边儿挣扎,一边大叫起来。
程弥弥默默地看着他动作,直到赵琝因为力气消耗太甚发出了喘息的声音,程弥弥才说道:“世子很喜欢周姑娘啊,为了她性命也肯不要吗。”
赵琝动作一停。
暗影里,赵琝仿佛看见程弥弥的眼睛微微有光。
程弥弥又说道:“既然世子喜欢她,当初为什么没有收了我呢?”
赵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停了停,才哼道:“我为什么要收你?”
程弥弥说道:“他们都说……都说我有些像是周七姑娘。”
赵琝冷笑:“你?”一副嗤之以鼻的口吻。
程弥弥说道:“难道不是吗?至少……侯爷是这么觉着的。”提到永宁侯的时候,程弥弥的口吻里透出了几分甜蜜之意。
如果这屋内有烛光,程弥弥会看清赵琝脸上的嫌弃之色。
但虽然她看不见,却也能听得出来。
赵琝却满是厌烦地说道:“起初我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稍微一打扮,的确是有几分像是七妹妹,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我已经有了个假的,不想再要第二个。”
程弥弥一怔:“已经有了……是指的周家四姑娘吗?”
赵琝不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程弥弥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只以为世子是风流纨绔,没想到,倒也是个多情之人。”
赵琝哼道:“这是哪里?”他顿了顿,却不等程弥弥回答,“难道这里就是裴宣安置你的地方?”
程弥弥点头:“是呀,这里就是侯爷安置我的地方。”
赵琝沉默片刻,咬牙道:“那些贼人竟选在这个地方?果然是狡猾之极,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敢藏身在永宁侯的外室这里。”
程弥弥小声道:“倒也未必,侯爷一定会想到的。”说了这句,又问,“世子殿下,侯爷的伤厉害吗?”
赵琝起初不答,片刻才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说的好像你真的关心他似的。”
程弥弥道:“我当然关心侯爷了。”
赵琝冷笑:“不必假惺惺的了,你是什么人,你个儿知道,我也知道,至于裴宣……他未必就不知道。”
程弥弥猛地一颤:“侯爷……他……也知道?”
赵琝冷冷说道:“你原本不在酒楼的,偏偏是在我去过几次后你就出现,又跟七妹妹有几分相似,你真当我是蠢不可及吗?我原本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本想慢慢探查,谁知裴宣对你有意,我索性就顺水推舟了。”
——
就在赵琝跟程弥弥对话的时候,在外间的正厅之中,当中的榻上坐着一道偏瘦狭的身形,地上正在发抖的却是七宝。
幽暗的烛光下,那神秘人总算将头上的毡笠摘了去,没有帽檐的遮掩,底下露出的是一张有些秀气的瓜子脸,因为两只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煞气,这张原本堪称俊秀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邪气。
他盯着地上的七宝,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战栗的冷冽笑意。
“张制锦果然艳福不浅,我也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美的女人。”他突然发声,声音轻而暗哑。
旁边一个有些粗的声音说道:“少主,该怎么处置这个女人?张制锦杀了头领,我们要杀了他的全家,血洗整个京城才算给头领报了仇!”
对面站着的是个身形矮小之人,下颌一点山羊须,眯着眼睛说道:“这女人的样子看的人心里发痒,少主,不如先把她赏给我……我保证不弄死她就是了。”说话间,他突然伸手向着七宝的脸上探了过来。
七宝懵懵懂懂听见他们的话,忙往另一边躲过去。
对面的高壮男人恶意地在她肩头一推,七宝不出意外地栽倒在地。
屋内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那瘦矮之人按捺不住,站起来拎着七宝的领子把她抓起来,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只觉手指尖柔嫩娇软非常。
一时流着口水道:“少主,你发句话,我还没尝过这么美的……”生生咽了口唾沫,向着七宝凑近过来。
七宝看着他的山羊须翘起,几乎碰到自己了,忙叫道:“走开,走开!别碰我!”
头上的少主盯着这一幕,脸上毫无表情。
山羊须有恃无恐,伸出舌尖轻轻一舔,似乎下一刻就要舔到七宝脸上了。
七宝屏住呼吸,恨不得把这恶心可怖的脸踢的远远的:“你、你们是管凌北一伙……想给他报仇吗?”
山羊须桀桀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
七宝突然道:“你们如果要报仇,就别、别碰我。”
在场几个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那高大的男子问:“小丫头你说什么?”
七宝的心突突乱跳,回头看向坐在榻上的少主,知道这里能做主的必然是这个人。
七宝深深呼吸,鼓足勇气说道:“你、你们想报仇,就对我好一点……因为夫君他、他最疼我,为了我、他什么都会做的。但是如果……我失了清白,我、我就什么也不是,他、他也就不会再喜欢我了……而你们……你们就要挟不了他了。”
七宝说完,连那少主的脸上都显出了意外之色。
山羊须也愣了愣,七宝忙推了他一把:“放、放手!你……你们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第135章
山羊须的矮瘦男子是管凌北昔日下属,为人残忍好色,在关外的时候不知道奸淫过多少女子。
他自诩也是阅女无数了,自打进了中原之后,虽然管凌北约束着不许逾矩,免得引来官兵的瞩目,但中原地大物博,美貌女子亦层出不穷,他如何忍得住?幸而那青楼妓馆之中的美色就已经够他消受的了,一向也遂了心愿,也没有生事。
像是山羊须这样花丛中的老手,自然瞧得出什么样的才是真美人,而像是七宝这般的,此人自问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此女只应天上有,如此可遇而不可求,自然不能够轻易放过。
此刻瞧着那“少主”隐约有些像是要听了七宝的话,山羊须心中着急:“少主,不要听她在这里胡说八道,那张制锦是中原的权臣,从来说一不二,又是个狠角色,怎么会听她这个小丫头的?”
少主也不做声,只是思忖般看着七宝。
七宝的心实则跳的厉害,生恐这少主听了山羊须的话,忙道:“夫君怎么不会听我的话?莫说夫君真心的疼我。就算是你,——你们这些人明明惦记着要给管凌北报仇,当然要以报仇为重,如今你们少主还没发话呢,你就强拦在这里自作主张起来,你是不是觉着满足你一己私欲比报仇要重要?还是你不把你们少主放在眼里……哼,我看你一点也不忠心嘛!”
山羊须一愣:“你又瞎说什么?”当下忙放开七宝,退后一步,向着少主行礼道:“少主,不要听这丫头挑拨离间,属下向来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