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皱皱眉道:“为什么老太太要让我休了七宝?”
老诰命冷笑:“你这是明知故问,没了名节的女人,不扔出门去,难道留着她在这府内玷辱门楣吗?”
张制锦眼神微冷:“谁说七宝没了名节。”
“闭嘴,”老诰命道,“这还用说吗,给一帮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贼匪劫持了一夜,已经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你竟还问?”
张制锦面不改色道:“七宝虽给劫持,但一直都跟世子以及永宁侯的侧室形影不离,我自然知道。”
张老诰命喘了口粗气:“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护着她了?”
张制锦道:“七宝是我选的,执子之手,自然是会不离不弃,难道老太太觉着我会是那种背信薄幸之人吗。”
“谁说你背信,现在是她不守妇道,”张老诰命皱紧眉头,指着张制锦道,“从你看上她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她生得那个样,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你自己想想看,自打成亲,闹了多少事出来?我之前也就忍了,但是这一次更弄得满城风雨,你叫我怎么忍?之前张家族内的一些长辈也特意过来询问我,我都没有脸跟他们再说什么了!”
张制锦道:“这一次不过是无妄之灾,也是因为我杀了管凌北他们才报复在七宝身上。何况七宝也并没有给他们玷辱了。老太太何必如此苛责?”
“你说我苛责?”张老诰命气的七窍生烟,“好,你说原因在你,那我问你,如果不是她在外头抛头露面跟那人斗茶,又怎么会惹出后面这些事来?”
张制锦道:“斗茶一节之前已经尘埃落定了,是父亲任性所致。跟七宝无关。”
老太太说一句,张制锦便回一句,张老诰命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摇摇欲坠,洪儿忙在后面扶住她给她顺气。
张老诰命喘息了会儿,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张制锦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何必为了这些没要紧的事大动干戈,还要好生保养才是。”
张老诰命冷笑连声:“你居然还有脸让我保养,我看你是恨不得早早地把我气死了了事,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是要反天了。”
张制锦跪地垂头:“孙儿不敢。”
老诰命重重地吁了口气:“你不用急,你既然不听我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你一心要护着那有辱门风的狐媚子,不肯休弃他,那么张家只怕也容不得你这样无法无天、忤逆不敬的子孙了。”
洪儿在旁一惊,却又不敢插嘴。
张制锦皱着眉头:“老太太……”
张老诰命一抬手制止了他:“你不用再说,我很知道你的嘴厉害,再说下去恐怕我就真的给你先气死了。你只管先回去,把我的话想想,明儿你来回复我,你到底是想要她,还是张家!”
“是,”张制锦垂眸,静静地说道:“只不过不必明日了,我此刻就能回禀老太太,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休弃七宝。”
——
且说在三房之中,同春打听说张制锦回来去见老太太了,早就悬着心,连派了巧儿跟秀儿去盯着老太太的上房打听消息。
半晌,秀儿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
同春吃了一惊:“什么不好?”
秀儿道:“上房里乱成一锅粥了,都在说老太太厥过去了,忙着请太医呢!”
同春目瞪口呆:“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厥过去了?”
秀儿面露难色,苦笑道:“之前是咱们九爷在里头回话的……姐姐这么问,我就不敢说了。”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里头七宝走出来:“九爷现如今怎么样?”
第140章
因张制锦一句话,把张老诰命气的彻底厥了过去,生死不知。
老诰命毕竟年纪大了,这一下非同小可,张府上下乱成了一团。
不多时,长房的大爷跟几位爷们纷纷地来到探望,打听到原因,不免怒斥张制锦忤逆不孝。
靖安侯原先在跪祠堂,听底下说老太太厥过去了,忙跑来看望。
正在担心,听兄长们责怪自己儿子,他倒是不便如何。
只是见长房里张制锦的哥哥们也借机发话,靖安侯便借题发挥地斥责道:“都够了,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老太太的身子,都不必在这里火上浇油了!”
长房大爷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在旁皱眉道:“老三,你还不必这样说。咱们都知道你们三房能耐,只是这也闹得忒不像了,一个孙儿辈的,把家里老太太气的昏死过去,这像什么?”
二爷趁机也说道:“上次我还听说老三你出手打了锦哥儿,还骂他忤逆不孝呢,今日却是怎么了,他硬生生忤逆了老太太,你反而护着?”
靖安侯道:“凡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最要紧的自是老太太的身子,要如何处置锦哥儿我自有主张。”
二爷笑道:“可是之前你不是也没在老太太跟前讨到好儿?不然的话也不会给罚去跪祠堂啊?”
大爷哼道:“你们父子两个,难不成是串通起来了?你先前就为了个女人闹得家宅不宁,但到底也没到把长辈气晕的地步,如今你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倒是心有戚戚然的护着他,还敢说为了老太太身子好?若不是因为你们,老太太为何厥过去了?”
靖安侯脸上涨红,咬牙道:“老太太原本是心胸宽大的,哼……我想大概是有人在老太太耳畔挑唆了些什么,才叫她老人家想不开罢了。我的内人我虽不敢说好,但是我的儿媳妇,却是没有可挑的,要真的休了她,别说是锦哥儿,我也不答应。”
因都是长辈们在说话,没有张制锦插嘴的地步,他就只跪在旁边。
靖安侯跟众人的话张制锦自然也听见了,听他居然一力护着自己,正略觉意外,又听到他如此护着七宝,张制锦心中五味杂陈。
正在这会儿,外头又有了几位张氏家族的叔伯来到,都是听了老太太有恙,忙过来探视的。
靖安侯见势不妙,生恐众人“围攻”起来,便趁着大爷二爷招呼来人的时候,把张制锦拉起来,悄悄道:“你还不快回去?”
张制锦望着他,并不做声。
靖安侯只当他是怕礼数不合,便推着他往外,说道:“赶紧回去看看你媳妇去,别怕,这里有我呢!”
终于,张制锦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去了,将出门的时候,却见靖安侯正拦着二爷,不知在说什么。
张制锦回头出门,心底咀嚼着靖安侯那句“这里有我”,从来冷心冷面如他,此时此刻,眼角竟也微微红了。
他从小到大,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心头暖意滋生。
——
张制锦往回走的路上,一直想着靖安侯方才所说的话。
正走着,却听到前方有人道:“九哥哥。”
张制锦忙止步,却见拦着自己的,竟是张琼瑶。
琼瑶走到他身边,担忧地问:“九哥哥,你跟老太太闹翻了吗?”
张制锦道:“怎么?”
琼瑶说道:“九哥哥,你可要小心。”她走前一步,小声道:“我今儿无意中听老太太跟咱们太太说……”
之前老诰命传了宋氏,说起休七宝的事情。
宋氏毕竟还是有些忌惮的,便道:“老太太,我们自然是听您的话,可是锦哥儿那个脾气,老太太难道不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呀,要他答应休妻,倒要好好地慢慢地跟他说。”
“你说错了,”张老诰命俨然已经看破一切:“锦哥儿他不是吃软不吃硬,他是软硬不吃!”
宋氏一愣:“那假如,假如他不肯答应休妻呢……”
张老诰命阴沉着脸,低低说道:“如果他真的这么不识抬举,那么我也只好痛下决心了。这些年来由着他肆意妄为,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如果他真的肯为了周七宝不要张家,那么我就让他也试试一头栽倒尘埃的滋味!横竖你也不是之前的妾了,你是正经的张家夫人,你还有长子呢!你也该争口气!”
宋氏听了这话,才有些心定。
自从她给扶正后,张老诰命一直都冷着她,虽然自己的儿子也是三房名义上的“嫡长子”了,但实际上没有人肯把她的儿子放在眼里。
假如张制锦是个无能之辈,那或许她可以扬眉吐气,但偏偏张制锦是张府里最耀眼的一个人,想让人假装看不见都不成。
何况张老诰命也对张制锦寄予厚望,格外青眼。
如今老诰命终于松口,这让宋夫人不由地心头松快起来。
琼瑶说罢,又道:“九哥哥,如今闹得这样,我怕老太太会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及早防备才好。”
张制锦面上却仍是没什么波澜:“我知道了。”
琼瑶见他要走,忙又道:“九哥哥……”
张制锦回头:“还有事?”
张琼瑶迟疑地看着他,终于问道:“九哥哥,要是他们容不下你,你……你会怎么样?”
“天下之大,此处容不得,我自然可以离开。”张制锦淡淡的。
张琼瑶望着他,突然红了双眼,她小声问道:“那我呢?”
张制锦道:“你不是已经能照顾自己了吗?”
张琼瑶呆了呆:“九哥哥……”
张制锦回过身去,将走之时又止步道:“你很聪明,也已经大了,只不过有些事,我不希望你再做了。毕竟,不是每次都能侥幸蒙混过关。”
张制锦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迈步去了。
身后张琼瑶目送他离开,突然伸手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还没有到三房院子,就见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竟正是七宝,身边儿跟着的是同春和秀儿。
七宝抬头看到张制锦,忙紧走几步奔到他身前:“夫君?你、你没事吗?”
她的衣着有些单薄,只外头罩着一件披风,帽兜还是歪戴着的,也没有系好带子,露出了颈间包扎着的伤。
张制锦垂眸看着,抬手给她将帽兜整理了一番,又将系带重新系好:“你跑出来做什么?”
七宝讷讷道:“我听说……听说老太太叫了你去说话,又厥过去了,有些担心。”
“担心老太太有个好歹,还是担心我?”
这会子七宝本来该回答“都是”,但她心中却一点也不想别的:“当然是夫君了。”
张制锦一笑,在她脸颊边上轻轻抚过:“我还以为,你还生我的气呢。”
七宝仰头,却牵动了颈间的伤,疼得低呼了声,两道纤纤的眉毛便皱了起来。
“别动,”张制锦扶着她的肩头,低头在她颈间看了一眼,“疼得厉害吗?”
“没有,本来都不疼了。”这倒不是谎话,只是伤口不疼,心里曾经一度疼过。
张制锦握住她的小手,牵着她往回而行。
同春向着秀儿使了个眼色,一块儿先回去了。
剩下两人沿着廊间缓步而行,七宝说道:“老太太让夫君休了我吗?你怎么回答她的呢?”
张制锦道:“我若是答应了,难道老太太是欢喜的厥过去了?”
他很少开玩笑,如今说这句的时候,口吻也是淡淡的。
七宝禁不住嗤地笑了出来,又牵的伤口疼。
张制锦垂眸看她:“别笑,也别大说大闹的。养好伤要紧。”
七宝“嗯”了声,问:“如今闹的这个样子,只怕不能善罢甘休,恐怕会让夫君为难的。”
“大不了撵我离开张家,”张制锦淡淡然道:“有什么要紧,横竖我养得起你……退一万步说,你还有嫁妆呢,也养得起我。”
七宝差点儿又笑起来,忙忍笑瞪他:“你、你怎么总是逗我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张制锦瞅她一眼,看着她辛苦忍笑的脸,哼道:“我倒是想问你,又容易笑,又容易哭,怎么这么容易变脸?”
七宝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会儿,七宝问:“夫君今日去面圣了?皇上说什么了?”
张制锦道:“皇上夸我娶了一位聪明能干的夫人。”
“胡说,”七宝愕然之际,抿嘴道:“皇上才不会说这话。”
张制锦道:“虽没有如此直白,但我看的出来,何况我也是这么觉着的。”
“我哪里聪明能干了,”七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我最会惹事生非啦。”
张制锦道:“你若不聪明,怎会画出那样一幅画,若不是那张图,我又怎知道直接去找程弥弥呢。”
七宝才想起这件事来,她抬头看向张制锦:“夫君……真的看出来了?”
张制锦一笑,道:“我跟你同床共枕这么多日子,难道不知道你吗。”
修长的手指在七宝的耳畔轻轻一拂,那白嫩的耳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一颤。
七宝怕痒,忙伸手捂住耳朵。
张制锦道:“你在那难看的人像之上无缘无故画两个耳珰,在我看来,就差在旁边题词说这不是你了。”
时下的风气,女孩子们争奇斗妍的,多数都是从小时候起就打了耳洞,而程弥弥身为风尘女子,自然更是不可免俗。
但七宝怕疼,加上老祖母又疼爱,所以竟是没有耳洞的。
如今听张制锦点破,七宝差点又破功笑出声,喃喃道:“我还生怕夫君没留意到呢。”
毕竟在那种十万火急的情势下,他一时没察觉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