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蔚忖度片刻,便答应了,于是让周承吉入内。
不过半晌承吉出来,面上有些喜色,笑道:“老太太说,之前已经应允了尚书夫人,岂有反悔之理?”
高尚书早就抚掌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此事必成。”
于是众人大乐,周家这边儿又立刻让厨房备饭,高尚书,魏侍郎,以及张家四爷跟六爷一块儿留了下来,隆隆重重,热热闹闹地吃了中饭才去了。
——
高尚书跟魏侍郎完成了任务,辞别张家两位,各自离去。
张四爷同六爷一块儿返回,一路上,张四爷不禁叹道:“真想不到,他千挑万选,选了这个一个女孩子。”
六爷笑道:“能配得上九弟的,除了世间才学无双聪明至极的女孩子,便只有世间绝色无双的女孩儿了。如今这周家的七姑娘,至少算是后者。也不算玷辱了九弟。”
张四爷道:“话虽如此说,但我听说先前府里的老太太是不答应这门亲事的。怎么居然又同意了?还特叫我跟你一块儿前往国公府。”
六爷道:“哥哥,这就是九弟的手段了。”
张四爷问:“什么手段?他之前不肯回府,难道是这个?”
六爷笑道:“哥哥,你在国子监里,难道就没听到过风声?”他从马上微微倾身,对四爷低声道:“咱们这位九弟,可是手眼通天的很,我听说,他跟老太太挑明了,如果府里头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他就去请圣上赐婚。”
张四爷挑眉,继而道:“这是胡闹!”
六爷道:“这可不是胡闹。张家的亲事若不是本族内拿捏,反叫皇家赐婚,这算什么?老太太心里明白,要是不把这件事办妥当,从此后,锦哥儿只怕就不是张家的人了。”
“你说什么?”张四爷震惊。
六爷笑道:“哥哥还记得当初处罚府内豪奴侵占救灾款项的事吗?”
“那又怎么样?”
六爷道:“锦哥儿是负责此事的,他的办事风格别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以他那样精明的性子,居然会不知道有人借着张家的名头胡作非为?哼……在康王府跟永宁侯吵起来,发狠说了那种罢官的话,你以为他是说给永宁侯听的?不是,他是说给咱们府里听的。”
张四爷越发有些糊涂,他虽然是官场中人,但专心学术,很少弄这些权谋心术,一时竟转不过弯来。
六爷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他早知道咱们府里的人为非作歹,只不过犯事的,都是些有头脸的家奴,私底下盘根错节,又涉及各房的体面,他如果主动伸手把那些人处置了,一来族中护着,未必撕撸的干净,且他又白得罪了人。在康王府那日,永宁侯不知是真心的,还是跟他早有串通,两人闹得那么不可开交,只怕正中他的下怀,再加上他以罢官要挟,事情闹大,连圣上都惊动了,长房那边儿才肯忍痛把那奴才给摘了出来,同时这件事杀一儆百的,也威慑了其他人,让他们以后行事不可再那样跋扈不知进退,这件事一则做的干净,二则他站在岸上,丝毫都没得罪人,你说他这一招高不高明?”
张四爷震惊:“这可是真的?你怎么知道?”
六爷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听说之前因为白浪河灾民银子被吞,当地县衙捉拿了为首几人进牢房,其中一个姓苗的,却是威国公府七姑娘的表哥,他们家派了人去国公府里求情呢。这件事国公府是知道的,所以永宁侯才知道。而且据我所知,早在康王府赴宴之前,永宁侯跟他就在静王府里会面过了……”
说到这里,六爷笑了几声:“哥哥你说,他们两个在康王府里唱双簧的可能性有多大?”
张四爷瞪着六爷,半晌说道:“他、他竟然……好大的胆子!”
六爷说道:“我们这位九弟,行事真是神鬼莫测,老太太当然也知道他的能耐,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笼络在府内,若这会儿先得罪了他,把他推到皇室一边儿去,对咱们能有什么好处?”
张六爷说完,却又笑道:“说来我又想起来,倒是可惜了咱们府里那两个千娇百媚的表妹呀,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53章
就在威国公府跟张府定亲之后不久,静王赵雍便奉旨入宫了。
经过石太医的调养,静王的身子总算比先前大有转机。
可是在别人看来,却是差的无法形容。
其实赵雍现在的情形,就如同一座宅子,里头的屋梁顶柱之类的大多都腐朽了,经过太医的调治,就如同给高手匠人把坏了的柱子之类的重新修缮更换了一番,如今正处在艰难恢复的时候。
虽然里头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但外面看来,赵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需要有人搀扶着才能迈步,情形的确像是更糟糕了。
皇帝看着静王清瘦孱弱的模样,早命内侍搬了椅子给他坐了。
静王颤巍巍地拱手欠身:“多谢父皇。”
皇帝听他的声音也是虚浮无力,心中一叹,便道:“近来天儿更冷了,你的身子要紧着保养,回头朕再拨两个太医过去你府上,贴身照顾着,再那些上好的补品过去。”
赵雍忙道:“多谢父皇体恤,儿臣、儿臣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了,不必再劳烦父皇另赐太医。”
皇帝一笑:“你也是朕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如此,朕难道不心疼么?只盼你快些好起来,其他的不必多说了。”
静王还要站起来谢恩,皇帝道:“你坐着就是,不要起来坐下的劳动,更喘的厉害了。”
赵雍领旨。
皇帝命人端了一碗滚滚的参汤过来给他,才说道:“之前你母妃说起来,你瞧上了威国公府的一位姑娘,怎么朕又听说,近来是张侍郎将她求了去呢?”
赵雍虽不能起身,却仍是恭敬地欠身回答:“回父皇,您说的是威国公府的七姑娘,她虽是绝色,但身子娇弱,儿臣的身体也是如此,所以儿臣觉着……跟她不大相配。”
皇帝笑道:“这么说你原先就没看上她?那你母妃还说康王跟你抢人呢,白白地让朕训斥了康王一番。”
赵雍面露惶恐之色:“儿臣的身子不好,母妃疼惜之故,未免有些护犊了。求父皇宽恕,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皇帝见他这般,反而不忍:“朕没说要责怪谁,你不想娶那位姑娘倒也罢了。横竖张侍郎已经求了,朕也免得为难。不过,朕还听了一个传闻……”
“父皇听了什么?”
皇帝道:“朕听闻,你好像收了一个青楼女子在府内?”
赵雍的脸色本就发白,被皇帝如此一问,越发如同冰雪了。
皇帝见状,微笑道:“怎么,这话是真的?”
这两天,有御史上书弹劾,说是静王赵雍不顾体统,竟私纳了一名青楼女子,此事不堪而荒唐,有损皇室体面。
赵雍低下头去:“儿臣、不敢隐瞒,是有这件事。”
皇帝皱眉,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了?正正经经的国公府的小姐不要,却去接近风尘女子?”
幸而赵雍身子差,皇帝不忍再痛斥他,若是换了别的王爷,此刻只怕要大动干戈起来。
赵雍的脸色又隐隐地有点涨红:“儿臣、儿臣……”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皇帝本来想敲打他几句,可见他这般,却又叹了声:“你既然身子不好,就该好生保养为要,怎么竟然还接近风尘女子?你的身子如此之差,是不是也跟荒淫无度有关?”
赵雍闻言忙道:“父皇……”他顿了顿,红着脸回答:“儿臣虽然将那女子留在府中,只不过因为可怜她先前被人欺辱,而且,儿臣并没有跟她、跟她有肌肤之亲。”
皇帝微微挑眉:“是吗?”
赵雍咳嗽着:“儿臣万万不敢欺君。”
皇帝幽幽地又叹了声:“既然如此,倒也罢了。改日你便将人送出府中吧,免得更有些不堪的流言蜚语。”
赵雍急了起来:“父皇……儿臣、儿臣还是很喜欢那女子的。”
皇帝不快,喝道:“你是堂堂的皇室贵胄,什么样的女人你得不到,要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本来该秘密地将这女子处置了。只是朕开恩,才叫你送出王府了事,你若是给她所迷,不知悔改,朕就不会留情了。”
赵雍摇摇晃晃起身,双膝一屈竟噗通跪在地上:“父皇!”
皇帝皱眉扫他一眼,虽没再说什么狠话,不悦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赵雍红着双眼道:“父皇,那女子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沦落风尘之后也一直都洁身自好,儿臣之所以喜欢她,不是为色所迷之类的,是因为她曾经救过儿臣的命。”
皇帝诧异:“你说什么?”
赵雍给封王之后,便在京内住着,一天春日发了雅兴,出郊外踏青,岂料因为走多了路,喘症发作。
他无法喘气儿,身子瘫软到底,很快眼前模糊,脑中也空白一片。
随从们慌作一团,却没有懂得救治的,正在性命垂危的时候,有一个路过的“青年公子”急急地奔来,为静王抚胸,又嘴对嘴地度气。
当时静王只觉着温软的嘴唇压着自己,把甘霖跟空气度入自己的口口,慢慢地静王清醒过来。
等他定睛看时,却见眼前是一张极为明艳的脸,看着似女子般美好,但却又有一种洒脱的气质,令人一见倾心。
因为他是男装,静王当时还以为是个公子。
只是没来得及道谢,那人见他无碍后,便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静王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探听到,原来此人正是当时菡萏楼的淸倌儿玉笙寒。
且说静王将自己跟玉笙寒之间的渊源说明后,便道:“儿臣在听说之后,本想立刻帮她赎身,纳入府中,毕竟那时候她以口度气,已经同儿臣有了肌肤之亲,只是儿臣胆怯……”
皇帝听说这样一番内情,颇为诧异:“这女子倒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
静王磕头道:“父皇,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玉笙寒对儿臣有救命之恩,若是不能报答这恩惠,反而要对玉笙寒不利,儿臣岂不是成了畜生了?”
皇帝眉头深锁,并不言语。
静王见状,不由落下泪来,磕头道:“父皇……”
就在此刻,外头道:“平妃娘娘到。”
顷刻,平妃进了殿内,一眼看见静王跪在地上,顿时加快步子:“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帝早命内侍将静王扶起来,静王因为心神跌宕,这会儿又有些神不守舍,气喘吁吁地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儿。
平妃不由掉了眼泪,抱着静王呜咽不止。
皇帝也很是悬心,又命快传太医。
不多会儿太医来到,扶了静王到内殿休息诊看。
平妃跟着去看了半晌,才出来外间,皇帝因亲眼见静王发病,心里也不好受,便坐在旁边不言语。
皇帝虽然花甲之年,但身子康健,眼见静王这样年轻却比自己更虚弱百倍,皇帝心里也不是滋味。
平妃带着哭腔道:“皇上因为什么发怒?”
皇帝道:“朕哪里怒过?”
平妃说道:“不然静王怎么跪着呢?”
皇帝哼了声:“你难道不知道?他在府内藏着一个青楼女子!早有御史弹劾了,若不是他,别的亲王敢如此的话,朕一定打断他的腿。”
平妃擦了擦泪,道:“这还不是因为静王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皇帝道:“之前不是想娶国公府的女孩子吗?是他自个儿不要。”
“谁说不要的。”平妃转悲为喜,忙忙地跑到皇帝身边儿,在皇帝耳畔低语了两句。
皇帝吃了一惊,扭头瞪向平妃:“你说什么?朕看你是糊涂了!”
平妃面露委屈之色:“皇上,难道这样不好吗?”
“之前是七姑娘,现在又换了三姑娘,你以为你是在干什么?”皇帝喝道:“再说,就算是要娶亲,也不至于都挑在威国公府。他们家的女孩儿就那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都选在他们家里挑人?”
平妃不敢还嘴,过了片刻,才低低嘀咕道:“这也怪不得臣妾,皇上要怪,先要怪康王府。”
皇帝问:“你又胡说什么?”
平妃道:“臣妾没有说错,是康王府先挑中威国公府的,求不成七姑娘,就求了四姑娘,这可不是因为他们家女孩子出色的缘故?如今正好儿那三姑娘还没婚配,岂不合该是静王的?难道静王配不起?”
皇帝恼道:“不要讲这些歪理邪说,康王世子定的是四姑娘,静王是世子的叔叔,却要定他们老三,这辈分上就乱了,又成何体统。不行。”
平妃忙道:“皇上怎么忘了,威国公府的大小姐正是淑妃呢,若说乱了辈分,还是皇上先跟世子之间的辈分乱了。”
皇帝的胡子吹动:“你放肆!”
平妃却又笑道:“皇上,这辈分嘛,有什么要紧的,何况若要论,自然是得从男方上来论。”
皇帝哼了声,平妃又委委屈屈地说道:“皇上,您看看静王,他病的这个样子了,若还不赶紧给他找个能贴身照顾他的人,难道还要让那出身风尘的女子在旁边蛊惑他?早先是臣妾想错了,那国公府的七姑娘呀,是个太娇怯的女孩子,她连照顾自个儿都不能呢,去了王府里,难道要让静王照顾她?可是三姑娘就不一样了,帮着他们府里照管家事,一切都料理的妥妥当当,她若是在王府里,那皇上跟臣妾不是也能放心些吗?皇上,静王毕竟是您的儿子,因为这弱病受了多少苦,您总该也体恤补偿他一些嘛。”
皇帝皱紧眉头,过了会儿,狐疑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威国公府的事儿,是不是淑妃跟你说的呀?”
平妃忙道:“这倒没有,是淑妃前些日子病了,传了他们家的女孩子进宫,臣妾留了个心眼儿,去看看那七姑娘什么样儿,谁知道……虽然模样很好,但娇娇怯怯,说话低声细气,竟像是个病西施,臣妾当时就不大喜欢了,倒是那三姑娘,又伶俐,又大方,真真叫人喜欢。原本淑妃说她已经定给了永宁侯,臣妾就也没多想,只是近来听说永宁侯跟他们家解除了婚约,这不是天赐的姻缘,合该是静王的人吗?”